第43章

夜幕如同穹廬, 站在山巅一處小小石崖上,視野再無遮擋,擡頭就見滿天星河璀璨。

掩蓋在一叢樹木之後的石崖不大,堪堪能站兩人, 一左一右站着, 便将這裏占據。

沈修瑾擡頭看了看天, 眼中倒映出星河。

謝孤懸說帶他來個好去處,這裏視野遼闊, 景色甚好。

可旁邊的人卻在難過, 不像平時那樣話多。

如果不是謝禹出現,沈修瑾想,或許現在謝孤懸會嬌氣問他, 這裏好不好看。

但他不知該怎麽安慰, 心下幾番猶豫,還在想措辭, 就聽見謝孤懸低低喊他。

“師兄。”

聲音都是低落的,沈修瑾看着他,薄唇微張, 卻什麽都沒說出來。

打架也好,上比武臺也好,這些對他來說沒有難做的,可從來沒有遇到這樣的事情,不知道要說什麽話。

他挫敗似的微抿起唇,心中有些懊惱。

只是忽然,站在旁邊的謝孤懸抱住了他。

石崖太小, 這個師弟在他眼裏又過于嬌氣, 哪裏敢在這裏推開。

身體僵直的沈修瑾不得已緩緩轉身, 和謝孤懸面對面站着。

“師兄。”帶着哭腔的軟糯嗓音悶悶的,謝孤懸抱緊了他的腰,還将臉埋進他胸膛,動作十分娴熟。

帶了哭腔的聲音讓有些想掙開的沈修瑾猶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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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禹的話太過,把別人的傷痛當作攻擊的話語,而且要不是他那日在摘花臺前說出謝孤懸經脈被廢的事情,也不會弄得幾乎人人都知道。

光是他在這一個月裏,就有意無意聽到好幾次旁人談論謝孤懸經脈的事情。有人同情唏噓,可也有人貶低,說什麽原來真是個中看不中用的,徒有皮囊。

背後議論的人都壓着嗓音,說完自己也覺不妥,無論心思如何,都很快散了。

聽到的這些,他自然不會告訴謝孤懸。

懷裏溫熱的身軀沒有離開,沈修瑾依舊無法放松,腰背微僵,直挺挺站着,試圖去想事情讓自己忽略從謝孤懸身上傳來的溫熱。

謝禹明日就會随謝家人離開,北域遠在數十萬裏之外,路途遙遠,普通修士飛上一段時日才能到,他離開後,雲岚宗不會再有這樣的人讓謝孤懸難堪。

對謝禹的惡意,他不明白是怎麽回事,可謝孤懸離開謝家時不過四五歲,父母在路上也遭遇魔族身亡。

思及此,他又想起長煙嶺還有謝家人被魔族殺害。

不過心中再怎麽推測,還是不能确定謝禹究竟為何對謝孤懸這樣。

他垂眸看了眼還摟着他不放的人,謝師弟雖說嬌氣柔弱,但心地善良,再往差了想,他就是被人欺負也不敢還手,這種無害的性子,無論是謝禹還是旁人,說出那些話總歸還是太過,難以忍受。

“師兄,我想睡覺。”謝孤懸終于說話了,帶了些鼻音。

“我送你回去。”

沈修瑾順勢輕抓着他兩只胳膊,自己往後退了一小步,将人分開。

沒有過多依靠,謝孤懸順着他的力道從懷裏出來,擡頭看了看天上閃爍的銀河,悶悶說道:“可師兄我不想回去。”

沈修瑾一頓,看着他側臉思索,不回去的話該如何是好。

世上長得好看的人很多,他也見過不少,但像謝孤懸這般相貌的,在他所見過的人裏,無論男女都無人能比過。

在他剛移開視線的時候,謝孤懸開口了。

“師兄,你能不能陪陪我,就一晚。”

他看向沈修瑾,原本晶亮有神的桃花眼黯淡下來,滿是難過沮喪。

夜風微涼,吹過山澗,帶起樹影婆娑。

一晚的時間并不長,等到天色破曉,晨起的太陽從雲層出來的時候,沈修瑾睜開眼睛,低頭看向枕着他腿睡覺的謝孤懸。

“師兄。”

謝孤懸很快就揉着眼睛醒來,他整個人蜷縮在石崖上,因為側躺下的緣故,腳和小腿露在石崖外面。

昨晚夜色濃重,看不清底下,現在一醒來,就發現腳下是萬丈深淵,稍微往外一動就能掉下去,他剛坐起來看清周圍,就吓得又撲進沈修瑾懷裏。

盤腿打坐一夜的沈修瑾還沒伸展腿站起來,懷裏就多了個人。

“有結界。”他淡淡說道,看到剛才謝孤懸驚吓的神色,就知道是怎麽回事。

在這個小小的石崖上待了一晚,謝孤懸修為這麽低,他自然會做防範。

懷裏的身軀明顯放松了,往下一沉,不再那樣驚慌。

“師兄。”

謝孤懸在他懷裏趴了一會兒,在他剛想開口說話時就擡頭喊道,表情還是剛睡醒的蔫噠噠狀态。

已經這時候了,兩人穿過樹叢,往前峰的回路走去。

朝日峰後面是一片梅樹,花期早已過了,老樹上枝葉正盛。

兩人一前一後穿過梅林,林中幽靜,昨夜的熱鬧早已散去,唯有林中偶爾遇到的石桌上遺留的酒壺中飄出陣陣酒香。

忽聽一聲輕響,有玉杯從樹上掉落,在土地上滾了幾滾,倒是沒有碎。

沈修瑾擡頭往老樹的粗枝上看去,一只纖細白皙的手握着白玉酒壺從上頭垂下,正落在他眼前。

濃郁酒味在鼻尖散開,他看着睡倒在梅樹上的浮屠,心中生出無奈。

老樹樹根下散落着幾個酒壇,都是較烈的酒,和浮屠身上的味道一樣,全是她喝的。

接住掉下來的酒壺,還沒等他出聲,浮屠就醒來了。

依舊躺在樹上,她用手支起頭,一頭青絲在背後散落。

雖說今日她穿了一身飄逸的淺黃衣衫,但眉宇間的英氣扔在,只是淡去許多,變得柔和起來。她這樣睡倒在梅樹上,如果不開口也是幅漂亮的美人醉酒圖。

“小瑾,師姐等你等的好苦,只好借酒消愁。”

浮屠痛心疾首訴說道,還假裝哭泣用另一手掩面,将所有意境打破了。

一聽就是從話本上學來的,沈修瑾收起酒壺,對她的話不為所動。

“師姐什麽時候回來的。”他擡頭看着樹上的人問道。

宗門大比這一個月浮屠在外面,她修為已至渡劫,不用比試,也不知在忙什麽,連最後一天沈修瑾贏得第一時都沒有出現。

浮屠見他不搭腔,也早已習慣,于是就去看跟在後面的謝孤懸,打量一番後露出個笑來。

“我啊,昨晚回來的。”她坐起來,單手撐着樹枝往下跳,幹淨利落下了地。

“這就是你謝師弟?”

她走到謝孤懸面前,還沒等沈修瑾反應過來,就輕佻的用食指挑起謝孤懸下巴,說道:“是個美人,可惜,修為太低了。”

“不過小瑾你若是執意要和你謝師弟同處,雙修之法會提升得更快些,就是經脈不好解決。”

她說得很快,只是話絲毫不含蓄。

見謝孤懸動也不敢動,沈修瑾眉頭輕皺,說道:“師姐。”

“啧,這就護上了。”浮屠放開臉上泛紅的謝孤懸。

“師姐,我與謝師弟并非這樣。”沈修瑾再次解釋,對她這樣輕佻的動作和言語感到頭疼。

不過幸好謝孤懸沒有被她吓哭,不然要是找他拉袖子尋求安慰的話,又要被誤會。

“哦?那昨夜是誰在山崖上陪了人家一夜?”

浮屠挑眉看他,開口:“我來找你都不敢現身,怕打攪你倆,只得在這裏借酒消愁。”

沈修瑾啞然,其實剛才就猜到師姐是在等他,沒想到真的等了一夜,心中生出愧疚。

浮屠修為比他高,若是收斂氣息,他是無法察覺的,也就不知她在附近。

“浮屠師姐。”謝孤懸紅了臉,聲如蚊讷。

“好了好了,我還有事。”浮屠見他微抿起唇,知道是在心裏自責,就這麽一個從小看到大的親師弟,嘴又笨,也不會開玩笑,還是不逗他了。

“給,我先下山了,有事傳訊符。”她邊說邊扔給沈修瑾一個東西,走之前還在他腦袋上揉了下。

看着她走遠,垂在背後的一頭青絲随着靈力波動自發束了起來。

沈修瑾靜靜站在這裏,忽然想起幼時第一次與她分別,就是這樣看着她的背影,心中還生出幾絲悵然,只覺時間流逝太快。

不過這點氛圍很快就在浮屠路過梅林酒窖,施法從裏面順走七八壇酒的時候徹底消散了。

酒窖建在林子地下,他看着浮屠連回頭都沒有,身影十分自然,但是從酒窖方向飛來七八個棕紅酒壇,她一揮袖,酒壇就消失不見了。

視線移到樹根處的幾個酒壇子,沈修瑾莫名生出一種感覺,師姐昨夜是不是喝得挺高興,走得時候還要帶走幾壇,這酒分明對了她的胃口。

“師兄。”見浮屠身影消失,謝孤懸才小聲喊了句,臉上紅暈未消。

沈修瑾轉頭看他,那個羞澀的表情一眼就知道謝孤懸這是在害羞什麽。

雙修之法。

在心底嘆了口氣,然而還沒等他解釋,就見謝孤懸神情一頓,繼而又恢複,不知是怎麽了。

眉頭輕皺一下,但謝孤懸什麽都沒說,他也不好問,只說道:“我師姐素來直率,并非惡意,只是開玩笑,不用放在心上。”

“師兄,我知道的。”謝孤懸乖巧點頭。

這裏再無其他事,兩人又往出走,謝孤懸臉上熱意漸漸消退,只是耳旁還回映着浮屠的話。

“我師弟心性單純,誰對他好他就對誰好,你若真心想跟他,我不會制止。”

話只說到這裏,意思再明了不過。

謝孤懸擡眼,看着半步之前的沈修瑾,眼神深邃沉靜,不知在想什麽,和平日裏的嬌柔完全是兩個人。

等到沈修瑾回頭,他臉上又挂起乖乖甜甜的笑容。

五日後。

雲岚宗前山,沈修瑾禦劍緩緩穿過護山大陣,往西南而去,正是通往凡人界的方向。

只是不等他飛出十裏開外,眼中就閃過冷意,腳下長劍倏然飛向了身後,而他淩空站在天上。

長劍停下,平指着一處,劍尖閃過森然寒意。

“出來。”他轉身看向空無一人的後面,語氣冷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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