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幽林深處, 已許久未有人踏足的亭子和往日不同,蛛網灰塵被清風一掃而光,裏面坐了個從頭到腳被黑袍擋住的人。
拂袖揮過, 石桌上便出現茶壺茶杯,從袖袍裏伸出來的手骨節粗大分明, 顯然是個男子。
茶香袅袅,剛倒好兩杯茶的功夫, 亭子裏就來了人。
謝孤懸突兀出現在對面石凳上, 并未說話,只是端起茶杯輕嗅,抿了兩口贊了句不錯,這才擡眼看向對面的人。
“找到了?”他淡淡問道,聽不出情緒。
聞人越放下兜帽, 露出那張蒼白的臉, 開口:“剩下的圖畫好了?”
謝孤懸從袖中摸出一枚玉簡,放在桌上用手按着推了過去。
等他擡起手, 聞人越往桌上放了一截紫色竹子, 兩人都沒說話,各自查看東西。
若沈修瑾在場, 定會認得那截紫色竹子, 正是他和謝孤懸在小飛仙境內找到的那種紫玉竹,但包括他在內, 見到那片竹林的大部分人都不知道這竹子真名為何。
品級最高只有玄階的紫玉竹蘊含靈氣,色澤也鮮亮, 做女修喜歡的小竹籃小竹筐十分合适, 然而除了讨讨歡心以外, 再無任何用處。
最多是像沈修瑾考慮的那樣, 或許可以用這些來布竹林陣法,但因品階限制,就算制成了陣法材料,也無法發揮更大的威力。
謝孤懸打開竹蓋,裏面裝了一半清透的水,他屈指在竹節上輕敲一下,一滴水彈了出來。
離石桌只差分毫的時候,那滴水消失不見,連水痕濕跡都不曾留下。
無相泉水,無形無質,肉眼無法看見,唯有在幽幻海找到三色神石,才能在其周圍探尋。
無相水只有碰到定海篁才會顯現出來,也只有定海篁才能将其鎖住,不然這水就會化為虛幻,無法用其他東西來盛。
而定海篁,也就是這紫色玉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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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初找到定海篁的時候,謝孤懸并未透露任何東西,只當不知,再說了,定海篁除了克制無相水,就真的再沒了用處。
那時他看到定海篁後,就想起了無相水,只是幽幻海對他當時來說兇險無比,再者如果他真的去了,被謝家發現的話定會引來禍患,畢竟無相泉的存在只有謝家嫡系才知道,在雲岚宗這麽多年也沒有聽其他人提過這種異寶。
“這究竟是什麽東西?”聞人越看見他的動作,便收起玉簡問道。
謝孤懸驗過後同樣收起定海篁,他看了眼對面的蒼白男人,也不做隐瞞,喝了口茶說:“無相水。”
見他沒有再透露的意思,聞人越神色淡然,知道問出名字來已是不錯了。
一杯茶見底,他把玩着手裏的白玉杯,卻是忽然笑道:“謝家五子雷劫将至,十七歲的渡劫修士,世間罕見。”
謝孤懸看向他,挑眉笑了下,并不答話。
“我瞧謝道友資質非凡,若是修煉魔功,定會事半功倍。”聞人越放下手中茶杯,言語間不無慫恿之意。
“聞人兄好意我心領了,時候不早了,告辭。”謝孤懸起身,在聞人越做了個“請”的手勢後,就走出了亭子。
随着暗晶隐霧衣出現,他身影消失在林中。
亭子裏的人心中如何想的,謝孤懸并不在意,他需得小心返回駐紮地,門內三個長老在這裏,明日師父還會過來,絕不能被發現。
這件暗晶隐霧衣倒是好用,可惜還未煉成高階法衣,當初将蕭元徵送進冰牢後,在蕭榮啓親自到靈鶴殿登門賠禮的時候,他假意歸還這件衣服,當着師父的面,蕭榮啓只能将這衣服抹去蕭元徵的神識印記送與他。
這裏離駐地尚遠,他運起靈力腳步匆匆,然而還沒出這片深林,他就停下了腳步。
枯枝被踩斷的輕微聲響,還有獸類喉間發出的低沉顫動聲。稍作分辨就能聽出來。
他看向旁邊樹木掩映的地方,操縱的傀儡魂魄朝那裏飛去,一只惡獸正在林中游蕩,看它在地上嗅聞的樣子,應該是在搜尋獵物。
有暗晶隐霧衣在身,那只惡獸也并未發現他,只要不現身就能離開這裏。
但謝孤懸停在原地,末了擡腳,竟是主動朝那邊走去。
被追殺過的惡獸十分謹慎,它知道修士不好對付,但凡人也有修士庇護,它負傷逃到這裏才活下來,傷好之前是不會再出去的。
只是忽然,它視野裏出現了一個人,一個修為低微,但渾身散發着令它涎水直流的血肉和靈息味道。
只要一口咬斷脖頸,獵物就再沒有反抗之力,它的獠牙完全能破開那層微不足道的防禦。
惡獸俯身做出攻擊的姿态,下一瞬後肢猛地發力躍起,帶着獸類的腥臊氣息撲向謝孤懸。
郦縣,不算大的小縣城人卻不少,這裏河流交錯,郦縣碼頭每日都熱鬧極了,但就在這短短幾日,碼頭喧嚣就再不複,連街上都沒了人,死寂一片。
沈修瑾緩緩落下,在空無一人的街上往前走,天罰劍飛在他身側,寒光凜冽。
追着那只會遁地的惡獸來到這裏,縣城裏沒有人敢出來,但不少房屋內都有人,借着凡人氣息和土氣掩映,讓他一時無法找到。
這只惡獸實力極高,修為幾乎到了化神期,與他不相上下,也是這樣,它才能活到現在。
腳下地面微顫,天罰劍倏然飛了出去。但下一瞬,房屋被從地下拱起,塵土飛濺,與之同時響起的,是小孩驚吓過度的尖叫哭泣。
被抛向空中的小孩急速往下墜落,沈修瑾用靈力拖住了他,天罰劍也在這一瞬停下。
劍尖所對的,是一個不斷流淚的女童,連話都不敢說,渾身都在顫抖。惡獸叼着女童衣服從地底現身,将她當做了擋箭牌。
對峙之下,沈修瑾開口:“放了她,我讓你走。”
他知道,這只兇獸能聽懂話。
豎起的黃色眼瞳閃過一抹詭光,像是挑釁又像是譏諷,明明只是獸,卻做出這樣明顯的情緒。
它往前一步,讓劍尖抵着女童,在天罰劍退後的時候,變本加厲搖晃着嘴裏的女童,那雙獸瞳盯着沈修瑾,分明是在戲耍,它知道他不敢亂動。
被一只惡獸威脅,沈修瑾微抿薄唇,在對方往前兩步時,不但天罰劍往後繼續退,他也退了兩步。
見威脅有用,兇獸再得意不過。
沈修瑾左手微動,被衣袖遮掩的翻浪環靈光一閃,面上依舊做出忍讓的姿态,在兇獸叼着女童轉身要跑時,銀環從腕上飛出,以縛地術定住兇獸的同時,變大的翻浪環直接套在了女童身上。
和以往見過的妖獸全然不同,這兇獸皮糙肉厚一身蠻力,與他實力又相當,所以縛地術沒有困住它多久。
沈修瑾在這個空隙飛身上前,一把抓住女童,踹在兇獸腦袋上,從獸口中将人救下。
翻浪環治愈着女童後肩被咬出的傷口,兇獸轉身就跑,他一把握住天罰劍斬向地面,劍氣阻攔了想要入地的兇獸。
也是在這時,從天上飛來一方金印,翻轉着放大,金光大閃,直接将入地不得的兇獸鎮壓。
只是這兇獸蠻力異于其他,持印人修為只到元嬰,金印顫動,沈修瑾立即飛上空中,頭腳颠倒,一掌打在金印頂端,與來人合力将兇獸壓死于金印之下。
“沈道友,別來無恙。”一個錦衣男子落地,對沈修瑾拱了拱手,正是在小飛仙境中遇到過的樓雪衣。
雖說只有一面之緣,但當時搶奪元嬰果時,這人搖着折扇對上女修時風度翩翩,并未下重手,當時沈修瑾在暗處觀望,對他有些好感。
“多謝樓公子相助。”他同樣拱手施禮。
“沈道友客氣。”樓雪衣笑着說道,兩人說話間就從空中落下一衆人來,他看向被簇擁在中間戴着面紗的女子。
人群分開,那女子走上前來,露出的一雙美眸顧盼生輝。
“沈道友,這是家妹,樓映雪。”樓雪衣笑容明朗。
樓映雪摘下面紗,不外乎是個美人,一笑美豔溫柔,聲音也如天籁,款款行禮說道:“見過沈道友。”
“樓道友。”沈修瑾拱手回禮,這便是認識了。
這邊他鏟除惡獸遇到樓雪衣一行人,而遠在萬裏之外的幽深林子裏,有樹木被撞斷在地,周圍不少打鬥痕跡。
塵土逐漸平息的時候,地上一頭兇獸被砍向脖頸,大股大股的血瞬間噴湧出來,濺了謝孤懸一臉。
血還帶着熱意,他胸膛起伏,看着身軀抽搐起來的兇獸,他臉上身上全是血,卻沒有立即擦掉。
以往厭惡至極的濃烈血腥氣息在這一刻卻沒有絲毫反感,他微喘了幾口氣,提着劍的右手在顫抖,被血腥味道刺激的興奮,殺戮過後的舒爽和宣洩,幾乎在瞬間就讓他有了瘾頭。
在兇獸氣絕後,他擡頭巡視四周,用那雙隐隐泛紅的眼睛尋找下一個獵物。
遺憾的是,這裏再沒有能讓他提起殺戮欲l望的妖獸,那些蝼蟻般的小東西根本入不了眼。
一點靈識微動,翻浪環被動用了。
師兄。
謝孤懸瞬間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