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九月季秋, 正是金菊盛開的時節,不止凡間,修士也有順應時節賞菊飲酒之樂。
不過眼下這份閑情雅致淡了許多, 很多人都得了消息,九月初六落凰山, 于頂峰望雲臺上, 各大門派相聚,來商定除魔一事。
不止門派得了請帖,稍有名氣的散修也被相邀前去。
這次是謝家和雲岚宗聯合起來,以他們為首讨伐魔族。
謝家盤踞北域, 勢力範圍極大, 抓到魔族高手在情理之中, 而雲岚宗正在鼎盛,門下弟子實力不弱, 不止沈修瑾那次與同門抓到魔族, 也有其他高階弟子抓到兩個,實力都不弱,從他們嘴裏拷問出了魔族巢穴所在。
但是單憑雲岚宗的話,難以徹底鏟除對方,于是就找上了其他世家門派。
人間災劫豈能袖手旁觀,再者魔族與修真界是為對立, 若真的任由他們占領人間, 下一個遭殃的, 就是修真界, 這個道理所有人都明白。
靈鶴殿。
沈修瑾來到前殿和靠山閣樓之間的走廊, 從懸空走廊往下看是萬丈深淵, 離閣樓一段距離的瀑流從山頂傾斜而下, 水聲嘩嘩作響。
而懸崖邊,幾只白色靈鶴或盤旋或站立,姿态雅致。
謝孤懸正站在那裏喂靈鶴,身旁跟着兩個端了木盤的仆役弟子。
他順着走廊旁的木梯往下,轉過兩個彎後就到了下邊。
“師兄。”謝孤懸剛才就看見了他,見他走下來,就将手裏的靈植種子放回木盤,疾步迎了上來。
胳膊被抱住,沈修瑾沒說什麽,兩人又往白鶴那邊走。
“師兄,你們明日就要出發了。”
謝孤懸悶悶說道,騰出一只手從木盤裏抓了把種子,另一只手還抱着沈修瑾胳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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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鶴在他手裏啄食,靈植種子都是精挑細選出來的,這幾只白鶴尤為喜歡。
“你記得小心,若是有強敵,就和我師兄聯手,不要一個人。”他認真叮囑道。
“嗯,我記下了。”沈修瑾同樣認真答應着,又道:“回來後帶你去靈犀秘境。”
“多謝師兄。”謝孤懸這才有了點笑容。
靈犀秘境當初師娘說等他到了金丹期才讓他去,可如今兩年多過去,他不過築基初期修為,離金丹尚遠,也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去一趟。
見他終于高興起來,沈修瑾不免放下心。
之前聽謝孤懸提過兩次,都是因為修為低微而黯然神傷,不免多跟他說了兩句,提到了這個秘境,說是宗主夫人曾許諾過的,但是他修為太低,遠遠到不了金丹期。
此次出去不知多久,快了或許幾日就能結束,可到底還是無法猜測,他不願走之前謝孤懸太擔心,于是想起了這個。
“那師兄記得到時讓我自行歷練,不可多插手。”謝孤懸注意被分散,腦子裏想的都是秘境的事情。
“好。”沈修瑾答應着,陪着在靈鶴殿待到傍晚,才在依依不舍的目光中回去。
除魔乃為大事,這次宗門出動,他也要在出戰前備好一切。
沈修瑾坐在院中石桌前,細細擦拭着天罰劍。
落日餘晖照在劍身,反出光來,橫着映在他臉頰上。
察覺到院子外的動靜,他手指一動,院門便打開了。
“沈師兄。”是靈鶴殿裏的仆役弟子古鴻,他乘着靈鶴剛從空中落下。
“古師弟。”沈修瑾起身,接過他遞來的乾坤袋。
“這是謝師兄讓我來交予沈師兄的,說他不在沈師兄身邊,讓沈師兄照顧好自己。”
将話傳到後,古鴻就要告辭。
“古師弟留步。”沈修瑾翻手一招,從房中飛出一個錦盒來,他抿了抿薄唇,說道:“請古師弟交給謝師弟。”
“沈師兄客氣,我定會帶到。”古鴻笑着說,随後就離開了這裏。
看着空中的身影遠去,沈修瑾忽然有些後悔,剛才應該帶些話回去的,就像謝孤懸托古鴻帶話過來一樣。
可他又想,該說些什麽才好,一時就陷入為難之中。
還不如交代古鴻和另一個仆役弟子照顧好謝孤懸,他畢竟是五個月前剛從外門調進來的,在一些事情上可能還不太明白。
靈鶴殿仆役一共十六人,八男八女,七個月前有個男仆役弟子外出時遭遇妖獸,中毒後至今昏迷不醒,還躺在煉藥峰醫治,為了将人補齊,宗主峰的管事就從外門調了人。
能當仆役弟子的,都是資質不夠的人,在外門中蹉跎許多年,卻始終只在築基期,甚至大多都是煉氣期,就再無長進,只能留下做各種雜事。
像在靈鶴殿裏當仆役的,都是好差事,每月份例比外門多,而且謝孤懸不說其他,這麽多年從未苛責過任何一個仆役,所以他這邊缺人後,就有不少人都想過來,但能靈鶴殿的,自然要經過一番挑選,謝孤懸那十六個仆役,都是面貌端正的年輕人。
不過想起他在靈鶴殿中見過古鴻幾面,循規蹈矩,從未做錯過事,也沒有聽謝孤懸提起他有出錯。
罷了。
想這麽多只是平添煩惱,而且就算有些話沒來得及說,還有傳訊符可用。
謝孤懸如此費力讓人帶話他明白,無非就是擔心他,送來了這些丹藥靈植。
他又坐下,将天罰劍挪到一旁,打開乾坤袋細細看了會兒,末了,在夕陽餘晖下,他像是笑了下。
太陽落下去很快,照在他臉上的暖光淡去,夜色降臨,笑容都隐在朦胧中,看不真切。
落凰山。
單看那黑壓壓一片的人群只覺驚詫,而多數弟子只在山下,等候頂峰商定後再出發。
通往凡人界的混沌入口就在落凰山上,禦劍到人間不過一瞬。
望雲臺上,沈修瑾站在弟子之中,聽着各大宗主家主的談話。
人多勢衆的謝家來的是大長老,一個胡須花白的老者,至于謝家家主,已經許久沒有出現過了,聽外界傳聞是在閉死關。
他看向謝家方向,大長老身旁坐着的人,謝無瀾。
年僅十九歲的渡劫修士,只比他小一歲,與謝孤懸同年,也同出一宗,甚至曾有謝家刀劍雙絕的說法。
若較起真來,早在兩年前謝無瀾就已渡過雷劫,應該說是十七歲的渡劫修士。
他早聽過謝無瀾,不止是他天才之名,當年謝禹到雲岚宗,一口一個五叔,似乎有謝無瀾在,他便能撐起那口氣,在謝孤懸面前耀武揚威,就算他只是小侄,也敢在謝孤懸面前出言不遜。
許是因為他的目光,謝無瀾擡眼,朝他這邊看來。
一雙鳳眼神光內斂,眼尾如鳳,長而略微向上挑起,貴氣天成。
沈修瑾與那雙略顯狹長的鳳眼對上。
玉冠束發,那張臉生得極好,神色淡漠卻能在他眼神裏察覺到睥睨衆生的冷傲。
謝孤懸生得雌雄莫辨,堪稱冠絕世間的美貌,反之謝無瀾生得俊朗至極,輪廓分明,身材也高大,修為即便內斂,也能從他身上感受到那股霸道威壓,天生的帝王相。
兩人視線在一瞬交錯過去,謝無瀾沒有任何情緒波動,像是掃過一處塵埃,骨子裏透出種漠視一切的姿态。
沈修瑾則是習慣冷淡,他不再看謝無瀾,從對方身上感受到灼熱氣息,應該就是謝家那把名震天下的烈火刀。
據傳謝家嫡系身負烈火血脈,而烈火刀只認血脈,唯有他們才能動用這件絕世寶刀。
心思又轉回謝孤懸身上,從謝禹的态度中就能看出謝家對他的不待見,不過現在無論謝家如何,謝師弟如今在雲岚宗,早已和謝家斷了來往。
就不必卷入這些紛擾之中。
他這樣想着,心中輕快了許多,等除了魔族之後,還要與謝孤懸商量以後的打算。
太陽逐漸變得刺眼時,除魔一事終于商定。
無需任何多餘的話,一番簡短告誓後,數萬修士齊出,鋪天蓋地禦空而起,飛過落凰山山腰的混沌入口,聲勢浩大無比,轉瞬間就到了凡人界。
空中黑壓壓一片,凡人初時以為是黑雲罩頂,沒想到一擡頭,便看見天上人影倏然飛過,一群又一群,宛如傳說裏天兵降世,許多都長大了嘴巴,停在原地擡頭觀望。
有揉着眼睛以為是錯覺的,也有回過神來,驚駭不已跑回家中的人,以為發生了什麽大事。
修士的存在本就不是秘密,這兩年因為魔族和各種災禍動亂,人間與修真界往來密切,偶爾還能瞧見在天上飛的人,可像今日這般動靜,屬實從未見過。
沈修瑾與雲岚宗衆人打的頭陣,飛在最前方,與他們并肩齊出的,是謝家和萬劍宗。
劍修刀修本就是修士中的戰力所屬,萬劍宗曾輝煌過,後因為諸多緣由沒落,但即便是沒落了,也并非小門小派能比。
而在這代宗主的治理下,近些年又有重新起來的勢頭,萬劍齊出的宗門秘法更是一大殺招,這樣一個戰力卓絕的元老門派出手,自然無人質疑。
靜水域很快便到了,這裏是一片迷霧遮蔽的山谷,為兩界交彙之地,這裏便是盡頭,再往前不得,是以經常會發生些離奇之事,早已是凡人的禁地,鮮少有人敢進來,就連修士都不會輕易踏足,畢竟這裏什麽都沒有,沒有絲毫生機。
谷底全是水,而水面萬年不動,像是靜止在那裏,哪怕砸入石塊也不會濺起一滴水,任何東西到了靜水之中,只有沉下去的份兒,甚至連修行之人都能吞沒。
修士來得又急又快,破開靜水域的結界後,便從裏面露出沖天魔煞陰氣。
無數魔族在這裏盤踞,甚至能看見被撕裂的兩界,裏頭正有魔氣逸散,那邊顯然正是魔域。
魔族也曾有魔界,但相傳數萬年前仙魔大戰,魔界被摧毀,仙界也從此封了天門,再無人飛升成仙,也再無仙人出現,可存活下來的魔族又建了魔域。
魔域飄忽不定,即便被封印了也依然不死心,數千年過去,封印早已松動,于是人間便時不時出現魔族,而自從兩年前天裂之後,魔族更為嚣張。
如今終于查到老巢所在,自然不會放過。
厮殺在瞬間就開始了。
天罰劍出鞘,沈修瑾緊随其後,沖入魔族之中。
旁邊一杆銀色長l槍宛如銀龍,快而淩厲,隐隐發出吟嘯之聲,與他共行的是百裏彥。
後面雲婵與一衆弓手立于雲朵之上挽弓射箭,箭雨傾瀉而下。
當萬劍宗結陣完後,沖入魔族中的人立即後退。
劍身染血,往下緩緩滴落,沈修瑾看着萬劍齊出的陣勢,這法術遠比他使得萬劍虛影更有殺機,每一把劍都是真實的,為萬劍宗弟子命劍,威勢自然不可小觑。
魔族人數衆多,更有魔屍魔物在,在後方還有魔将坐鎮,若非如此,也不會出動這麽多人。
萬劍宗後退,其餘人又殺了上去。
不過一刻鐘後,沈修瑾身上免不了沾染血液。
他忽然聽見一聲鳥叫,與厮殺中不過是微弱動靜,可他還是聽見了,這個叫聲他很熟悉,猛然回頭看去,就看見半邊翅膀都染血的小紅。
火紅的枳火鳥在人群中也異常顯眼,二階妖獸身上有修士的神識印記,顯然是有主的,它模樣又如此凄慘,哀叫着往沈修瑾這邊飛來,所以無人攻擊它。
從魔族腹中抽出天罰劍,沈修瑾轉身飛走,立時就到了小紅身旁。
看到小紅的那一瞬,就知道出事了。
它口中銜着一片破布,沈修瑾接過來。
這料子他曾見過,是古鴻身上穿的。
謝孤懸出事了。
他握緊手裏的布。
“去吧。”浮屠陡然出現在他身旁。
來不及跟任何人說,沈修瑾帶着小紅往修真界趕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