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揮袖為身後伏在桌幾睡覺的人布下結界, 謝孤懸沒有回頭,跟着謝無瀾走向一旁。
層層疊疊樹枝合攏,掩映了身影。
一前一後停下腳步, 謝無瀾站在前方負手而立,并未說話。
沉寂許久。
謝孤懸擡手, 折了枝淺紅梅花。
他垂眸細看嬌豔花朵,臉上一絲笑意也無, 冰冷疏離。
“若嫁與他人雌伏身下,不如現在就殺了你,以免拖累我謝家名聲。”
謝無瀾終是轉身,率先開了口,聲音低沉不容置疑。
手中花枝被一股外力襲擊, 眨眼間就化為湮粉,再也拿不住。
謝孤懸緩緩收手, 任由粉末跌落在地。
指尖傷痕微微泛疼, 他撩起眼皮看向十步之遙的高大男人。
即便殺意轉瞬即逝, 謝無瀾還是如刀鋒般銳利,讓人生出錯覺,眼睛似被刺痛。
他知道, 這個天之驕子動怒了。
“天底下, 姓謝的不止謝家人。”
他說得不快, 神色慵懶倦怠,毫無面對一個渡劫修士的緊迫。
謝無瀾顯然聽到了他喊師兄那一聲夫君。
但這又如何,他并不願在這件事上多說一個字。
那是他與師兄之間的事, 與外人有何關系。
“便是被除了名, 這個謝也是謝家的謝, 在外別丢了謝家顏面。”謝無瀾不與他做過多争辯, 只冷冷說道。
謝孤懸看向他,眼神沉沉,看不出任何情緒。
末了他輕笑一聲,只是笑意未達眼底,開口:“五少爺別忘了,我與謝家早已斷了往來。”
言語間沒有絲毫退讓,強調自己再非謝家人。
那句五少爺帶着譏諷,他激怒了謝無瀾。
脖頸被一只大手掐住,越掐越緊。
謝孤懸看着眼前比他高了半頭的高大男子,呼吸受阻,臉色逐漸漲紅,但他卻不合時宜地打量起十幾年沒見過的謝無瀾。
當真是老氣橫生。
謝無瀾與他同年,比沈修瑾還小一歲,卻長得如此老氣,不過十九歲容易,卻連稚氣都看不出分毫。
那副高高在上,讓他不要在外丢人的模樣也屬實令人厭煩。
還是師兄好。
很快他就被掐着脖子随手扔在了地上。
謝無瀾最終還是收了手,負手站在那裏居高臨下,冷眼看着。
他一手撐在地面,趴在地上不住低咳,另一手拭去逼出來的眼淚。
在謝無瀾手裏的無力感讓他眼神越發冷冽怨恨,此時卻只能低着頭。
那雙黑金長靴就在他眼前,伫立許久,“觀賞”過他的狼狽後才離去。
“下不為例。”
謝無瀾不滿他的無禮頂撞,留下這句話就再尋不到蹤跡。
撐着地面的手逐漸握拳,原本白皙的手上沾染了泥塵污跡。
不是沒想過反抗,可若是被人知道他經脈與劍骨已經修複,會惹來殺身之禍。
謝無瀾太傲氣,也是沒将他看在眼裏,或許不會告訴旁人,但這裏人多眼雜,小心為上最好。
況且經過剛才那一遭,真動起手來,在謝無瀾手底下他讨不到幾分好處。
從地上坐起來,身上沾了不少泥塵。
謝孤懸摸了摸脖子,不用想都知道被掐出了痕跡。
他用法力消去掐痕,而衣裳上沾染的污跡随着他起身,法衣微抖,那些泥土灰塵便悉數滑下。
一身白衣飄逸如仙,與他容貌甚為相符。
然而那一臉的冰冷陰郁卻破壞了這所有美感。
其實他心知不言不語或許會平安過去,可就是不想忍,謝家無情,至于謝無瀾,他為謝家人,自然為謝家做該做的事,日後,也是他的強敵之一。
閉了閉眼,待整頓好情緒後,他才回了原來的地方。
剛坐下,趴在桌上的人就有了動作,緩緩睜開眼睛,視線恰好與他對上。
捉起沈修瑾身後的一縷黑發在手中把玩纏繞,沖那雙朦胧醉眼笑了下,就見醉鬼木愣愣盯着他看。
“好看嗎?”
謝孤懸用手上發梢輕輕掃那雙眼睛,就看到沈修瑾不住眨眼,長長睫羽顫動,被欺負得往後躲了躲。
他心情終于好了些。
沈修瑾說不出話來,被發梢弄得心煩意亂。
他睡意還未過去,朦胧中察覺到身邊人離開又回來,若是回來得再晚些,即便醉着,他本能就生出要去尋找的念頭。
幸好回來了。
他抓住那個作亂的手,眼睛終于沒了癢意。
只是因為醉了,他只覺手上綿軟無力,哪裏能用力氣制住。
謝孤懸反手抓住沈修瑾的手,将人重新帶回懷裏,圈起來抱着。
雌伏?
他笑了笑,師兄如此乖順,不提別的,他随便哭上一哭,誰會雌伏一目了然。
況且師兄臉皮薄,又沒經過事,就算他躺好了也不會對他做那種事。
以他對沈修瑾的了解,倘若他真的爬上床勾引,師兄定會紅了耳根,不止如此,還會強做鎮定,讓他穿好衣服,明明早就慌了。
那樣的情形光是想一想,就讓他忍不住低頭親了口懷裏的人。
禮義廉恥沈修瑾有,又清心寡欲,不為所動,他完全想不來師兄主動去做那檔子事的模樣。
要是成了婚,這些還得靠他來,不然雙修就耽誤了。
心裏想着事情,懷裏的人又閉上眼睛睡了,他百無聊賴,于是随手解了沈修瑾束發的玉冠。
一頭長發在身後披散開來,黑發垂在臉側,倒是讓往日裏俊朗冰冷的面容變得柔和幾分。
越看越心生歡喜,他玩弄着沈修瑾頭發,時不時就低頭親一口,甚是繁忙。
神識悄然在梅林中散開,避開那些修為高深的人,在林中無聲無息查看着一切。
有說話聲從遠處飄來,察覺到動靜,他神識就朝那裏而去。
“諸位道友若是看上這裏,那我們就先行離開,美景美酒已然看過,也該他人來坐坐了。”
一個青衫修士和友人從桌幾後起身,對身穿烈火暗紋衣袍的人拱了拱手,好脾氣的就離開了這裏。
“算你識相。”有個一臉不在意的謝家弟子說道,他明顯只是個狗腿子,領頭的并未發話。
那領頭的弟子對謝孤懸來說還算有過一面之緣,正是當初在玉寶齋以五百一十上品靈石拍下碧染刀的人——謝斐然。
說起謝斐然,倒是能算上嫡系子弟,與謝禹同輩。
謝斐然神情倨傲,不可一世,連眼神都懶得給旁人,就和謝家其他人坐在那株白色梅樹下。
這裏大多都是紅梅,偶爾才有幾株白色梅花。
物以稀為貴,況且那株白梅長得很大,露出地面的根節盤錯,地勢也優越,坐在樹下往前看,遠山遼闊目曠神怡,有飛鳥從遠山之上列隊飛過,狀若人字。
那兩個修士走了,謝家人占據地盤飲酒作樂。
謝家弟子嚣張跋扈不是一天兩天了,讓了地方的兩個修士看似好脾氣,可脾氣再好的人,遇到憋屈事也不會忘記。
他神識跟着那兩人遠去,聽見那一聲嘆息和苦笑,就知道那兩人心中實際并不滿,但礙于謝家勢力,沒有多言語,被壞了酒宴心情,卻只能自己憋着。
謝孤懸唇角彎了下,心情甚好,他又轉回來看向謝斐然一行人。
因為烈火刀的緣故,謝家人比起劍來都更喜刀,哪裏有名刀他們都會順着消息而去。
除了碧染刀以外,另有三把刀都已被謝家人聞風搶奪,多多少少都如那日在東流城,以強勢逼得其他刀修不敢相争。
這一樁樁一件件,此時雖看似都是小事,但若是有個爆發口,定會惹來衆怒。
碧染刀鑄造時被浸染了魔花,會一點點侵蝕滲入刀主心智,如今謝斐然只是心生自負目中無人,以後會逐漸變得暴躁,到時候要是推波助瀾,讓他開了殺戒血腥後就會染上殺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