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05
晚上白建國回來後臉色很不好看，除卻羞恥，更多的是憤怒和愧疚。
王秀華自然是不會往外面亂傳他們家的事情，但是李美麗當時喊得太大聲，左鄰右舍的，就有那個愛嚼舌根的人聽了去，一傳十的，白建國人還在地裏，旁邊一起做工的人看他的眼神就不對了，等到他下工回來，一路上都看到有人在對他指指點點。
說實話，自從當初白老爺子的事情，白建國對村裏的人就冷了心。他爹一輩子都在做好人，村裏人但凡有個頭疼腦熱的，找上門來，分文不取，還給盡心醫治，到頭來，居然沒有一個出手相助的，由着那些混蛋把他爹送進牛棚裏。
他只要一想起他爹當初臨終時皮包骨的樣子，再老實的人，心裏也是有恨意的。
只是家裏情況這樣，他只能把這份恨意藏在心底，總有一天，總有一天——雖然他并不知道那一天究竟什麽時候會到來。
回到家，白建國先回了自己屋子，拿布撣了撣身上的灰塵，又洗了手，這才轉身出門，去竈房找沈秋紅。
沈秋紅一下午都心不在焉的，李美麗被關在屋裏，一直哭，但是沒有人理她。
大兒子白愛軍一直在院子裏劈柴，此刻終于停下來，但就坐在那發呆。
她最愧疚的小女兒卻仿佛什麽事都沒有的樣子，帶着小兒子在屋子裏編草螞蚱。
這個家，怎麽就變成了這樣呢？
白建國進來的時候就看到沈秋紅滿面愁容的樣子，手裏的野菜摘了一半，在竈臺前唉聲嘆氣。
“究竟是怎麽回事？”他問。
沈秋紅見到他，終于見到主心骨，她放下手中的野菜，嘆氣：“老大不說話，她，她也只是哭。我也不知道怎麽辦了，但我聽着，小筠腳傷這事，怕是跟她脫不了關系。”
外人看來，只是覺得白靜筠崴了腳，鄉裏鄉親的還有吵架拌嘴一言不合就打起來的呢，受傷也是在所難免的。
可她白天聽李美麗那話，怎麽都不像是簡單的吵架。本來對這個兒媳婦就有諸多不滿，但已經進門了，她也忍着，想着一家人只要能好好的過下去，就算了。
李美麗在李家村那邊的風言風語，也是有一些的。白建國和沈秋紅為着兒子想，通通咬牙當做沒聽到。
其實之前還發生過一件事，白靜筠在縣裏讀書的時候，還被人差點欺負了。欺負她的人就是李美麗大姑的兒子，李美麗的堂弟。張嘴就說什麽，白家人已經答應把白靜筠許給他做老婆了，等高中一畢業就結婚。
這話傳到白建國兩口子耳朵裏，白建國當時就沉下臉來，沈秋紅尖叫一聲，就去找李美麗對質，讓她告訴她家裏人，別想來禍害白家人。
白愛軍當時直接去了李家，只說了一句：“你們家有一個已經夠了，要是敢打我妹子的注意，我就和你們，魚死網破。”
白建國看了外面院子裏一眼，從他回來到現在，白愛軍一直蹲在牆角呆呆的不說話，他這個大兒子是最像自己的，老實木讷，認死理。可是有一點，他是相信他的，就是小筠的傷真的是李美麗幹的，他肯定是不知情的。
他能容忍李美麗在這個家裏，是因為他已經準備承擔這個責任。李美麗好吃懶做，嘲諷幾句，他都能忍，反正他和對方也沒話說。白建國和沈秋紅其實心裏門清，他們兩個至今還是分床睡的。
但從李美麗敢跟李家對白靜筠起了那歪心思時，他就已經不想在忍了。
“你問過小筠沒？”
提到這個，沈秋紅又是一陣嘆氣，“問過了，小筠只說已經過去了，我們怎麽決定，她都沒有意見。”
白建國皺眉，“離婚是愛軍提的？”
“是。”沈秋紅也看了一眼外面，“提完這個就沒在開口說過話，一直在那邊蹲着。”她小心翼翼的看着丈夫，“你說，要不——”
“這個事，不好辦。”白建國嘆氣，這年頭，離婚不是什麽好事。
更何況，李美麗當初怎麽進的他家門，外面的人說什麽的都有，但都不是真相。
白建國一個做人公公的，他對兒媳婦兒的人品不予品論，但真要問他，他一百個不願意兒子娶這個女人。
可是白愛軍當初一個字也不說，問他也只悶悶的點頭，就兩個字。“我娶。”
兒子這樣說了，做父親的又能怎麽樣？何況李家一家子都一副賴上白愛軍的架勢，大有不娶李美麗，就會跟白家拼命，還說要告他強|奸罪。這個罪名在當時，那是要判死刑的啊！他相信自己的兒子不會做出這樣的事情，可是別人會信嗎？
無奈之下，只好同意兒子娶了李美麗。
這邊，白靜筠剛從白愛平的記憶中得到了一點關于李美麗是如何進了白家門的細節。
當時她還在縣裏讀書，自然是不知道家裏發生了什麽，只知道自己一回來，就聽說大哥要娶大嫂了，當時的那個她還滿懷着自己即将要有大嫂的開心來準備迎接李美麗，結果沒想到那女人進門後，帶來的不是多一個家人的喜悅，而是一個麻煩。
白愛平不會講話，家裏人有時候在他面前說話也不會顧忌什麽，因此白靜筠從他的記憶中也得到了其他幾個人都不太清楚的一部分真相。
白愛軍只念過小學，後來不上學了就跟白父一直在地裏幹活，他為人忠厚老實，村裏的人雖然對白家有些複雜，但是卻也挺看得上白愛軍的，有家裏有女兒的甚至也動過心思。
尤其，村頭的王老頭不知怎麽看上了白愛軍，将自己做木工的手藝交給了白愛軍之後，就有人找了媒人上門來問過。
本來當時都快說定了一家，白建國和沈秋紅都很滿意，白愛軍自己也同意了的。結果偏偏，有人找到王老頭，說是想讓他幫忙去打套家具，王老頭想了下，覺得這是個機會，便讓白愛軍跟着一起去了，因為那人住在縣裏，一來一去的麻煩，所以後來就幹脆讓白愛軍留在那了兩天，想着加快點進度，能早點幹完。
沒想到，就是這留宿的兩天出事了。
那邊的一個遠方親戚，便是李家。
李美麗那天不知道是為什麽跑到縣裏去了，死皮賴臉的在這個親戚家住下，沒想到第二天起來，就看到她和白愛軍躺一塊去了。
主人家對李美麗的印象并不好，但也不是那麽了解白愛軍。相比較起來，李美麗好歹算是他們家的親戚。再遠在淡漠的關系，親戚家的女孩子在自己家裏出了這樣的事情，鬧出去對大家都不好。
這事要是鬧大了，他們也沒有好，因此當時就讓人把白愛軍留下，派人找了白建國兩口子去。
等到他們再回來，村裏人就聽說白家要娶媳婦兒了，卻不是定好的那家，而是另一個村兒的人，便是李美麗了。
白靜筠看到這裏，哪兒還不知道這裏頭是有貓膩的？她那個傻大哥，肯定是着了李美麗的道了。
本來要是李美麗不來招惹自己，好好的做人，她不會過問過去的事。
白魔頭歷經多少事，自己身上一堆問題還沒好好解決呢，也沒什麽閑心去幫別人。就算是白愛軍，既然是他自己主動認下的，一個大男人，那他就要承擔一定的後果。
可李美麗這人，她偏偏就是個不安分的。
既然她不想好好做人，那就只能自己教她做人了。
這件事情鬧得比較大，白建國第二天早起之後就出了門。
雖然沒有人告訴白靜筠他去了哪裏，但是白靜筠早就聽到了他跟沈秋紅兩個人的對話，白建國是去李家了。
他是去找李家要說法的，畢竟李美麗平常好吃懶做的，他們也忍了，這是白愛軍自己娶的媳婦兒，将來怎麽過，也是他們兩口子的事情。
但是李美麗卻對白靜筠下毒手，這件事，不管怎麽說，白愛國也咽不下這口氣。
白靜筠是他們家唯一的女兒，自幼懂事聽話，他們兩口子別說動一根手指，就是大聲一點責罵都是從沒有過的事情，她李美麗竟然敢這樣對自己的女兒，推她下山，這次是命大，只傷了腳，要是下次李美麗又起了什麽心思，小筠還能好好的嗎？
不過白靜筠不用想也知道，白愛國這次去肯定是徒勞而反，沒有任何用處。
那家既然是賴上了白愛軍，斷不可能輕易讓李美麗被趕回去。
果然，中午的時候白建國一臉憤憤的回來了。
沈秋紅一直在院子裏等着，因為暫時還不想起什麽沖突，主要是怕對方破罐子破摔，因此這一次白愛軍沒有跟着去，現在也在院子裏等着。
見到白建國回來，忙走上前去，沈秋紅急切的問：“怎麽樣？他們怎麽說？”
白建國頭，又是氣對方胡攪蠻纏，又是氣自己沒用。“他們堅持說李美麗已經嫁過來了，而且這次的事情咱們又沒什麽證據，是李美麗說胡話的，做不得真。要是離婚，就——”
“就什麽？”沈秋紅問。
白建國瞪了白愛軍一眼，不說話了。
沈秋紅立刻懂了，她長嘆一口氣，忍不住擡手握拳在白愛軍肩膀上錘了一下，“你呀，唉。”
白愛軍動了動嘴，卻說不出一句話。
正在這時，白靜筠突然探出頭去喊了一聲，“大哥。”
院子裏的三人齊齊一怔，似乎沒想到白靜筠會醒着。之前她吃了午飯，說要睡會兒午覺來着，因此他們三個才在院子裏面說話。
白愛軍聽到白靜筠叫他，勉強笑着應了一聲，“诶，小妹，什麽事？”
“你能進來下嗎，我想問你點事。”白靜筠說。
白愛軍看看白建國又看看沈秋紅，“好。”
白靜筠沒看白建國和沈秋紅兩人，只是又坐了回去。
她拍拍白愛平的肩膀，“你去外面玩，我跟大哥說點事。”
白愛平點點頭，乖乖聽話出去了。
這還是白靜筠受傷之後，白愛軍第一次進到她房間，他顯得十分拘謹，尴尬，還有愧疚。
白靜筠笑着說：“大哥，坐。”
“啊，诶，好。”白愛軍在床邊坐下，搓了搓手。“小妹，你，腳好點了吧？”
“嗯呢好多了，估計過兩天就能正常下地走路了。”
白愛軍低着頭，“是大哥不好。”
“不怪大哥，大哥并不知情。”白靜筠認真的說。
“可是——”白愛軍擡頭，欲言又止。他想說，那個女人是他娶進門的，是他不作為的，由着她在自己家裏鬧騰，竟然從沒有想過阻止。
白靜筠打斷了他的話，“大哥，我問你一句話，你只要如實的回答我就可以了。”
“……什麽？”顯然，身為大哥的白愛軍從沒有被弟弟妹妹用這樣的語氣對談過，一時間竟然有些懵。但他還是本能的選擇，相信白靜筠的話。“你問，大哥一定會實話實說的。”
“你是不是真的想要和李美麗離婚？”白靜筠盯着白愛軍，鄭重其事的問。
白愛軍愣了下，然後堅定的說：“是。”
“那你現在就不想對她負責了嗎？”白靜筠又問。
白愛軍恨恨的說：“她想害你！”老實如白愛軍，當初想必是為了維護女人的名譽，才會咬牙吞下這個惡果的吧。“小妹，這是大哥的錯，大哥來擔。”
可現在這惡果波及到了自家人，他終于不想再忍了。
白靜筠笑了，“那就行了，我知道該怎麽做了。大哥，你還記得的你去幹活那家人叫什麽，住在哪裏吧？”
“你問這個是——”
“你只要相信我就行了。”白靜筠胸有成竹的說。
白愛軍不知道為什麽，這一刻，他竟然就真的相信了白靜筠的話。
因為他看着面前的白靜筠，忽然就有種，這個小妹，跟以前完全不一樣的感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