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殿下

月色如霜,灑在床頭如同結了一層白冰,我允着紅腫的手指縮在床頭心中難受,也許我上避塵臺來接近臯端是個錯誤的決定,照這種趨勢發展,臯端不可能在短時間內接受我,而父皇卻等不起這寶貴的時間……

種種跡象表明,臯端不僅懂醫術,而且內力深厚有武功,可他為何要掩飾自己的身份和能力?

如此神秘的高人,是敵是友?是善是惡?我要不要強行帶他去見父皇呢?

半夜被夢靥困住,夢裏漫天飄飛慘白的冥紙,如寒徹入骨的嚴冬雪霜,望不到邊際的葬花開滿宮牆殿宇,不知述說着誰的死亡。我站在冰冷沉黑的靈柩前,面上是毫無血色的蒼白,腹部微微隆起似是有了身孕,然而孩子的爹離世了……身邊的人告訴我,殿下哥哥戰死沙場、屍骨無存……

我痛不欲生,流淚成河,哭癱在棺木上,指上的九夜天石玉戒落上了淚水,漸漸溶解,紫色的水流出了戒指,淌在指間,消失不見。那是我和他相約的婚戒,怎能沒了!我心痛,震驚,猛然後背被人推了一把,我卻落入了水中,腹部一陣絞痛,猩紅和嬰兒的哭聲充斥了全部視聽……

我驚醒過來,一身大汗,如從水裏撈了出來一般,腹部一陣絞痛,我掀開被子一看,竟是來葵水了……

我的葵水一直不正常,或一月不完,或兩月不來,太醫給我開了各種調理的藥,卻不見好。所以我也估算不出來葵水的時間,原本雲珠給我準備了好些月事帶,然而我嫌太重,沒有拿。

此刻半夜三更,暗衛們又在一裏開外藏着,葵水來得不是時候啊!

我墊了些幹淨衣服,扯下弄髒的床單出了門,夜冷陰森,弦月已落,我摸着黑走去了溫泉,那裏是我和暗衛事先約好傳遞信息的地方。

我找了塊石頭刻了暗號,突然間,草叢深處的岩洞傳來了隐約的動靜……

我心下一驚,暗衛之前探過這個岩洞,說是裏面有人生活過的跡象,後來細查,原來寺裏犯了錯的和尚會被罰來洞中面壁思過。

我心中疑惑,既然有人上避塵臺思過,臯端為何不跟我提上一提?

我輕手輕腳靠近岩洞,的确有人聲傳來,漸漸清晰……

一人道:“……殺他沒用,齊國的兵權在謝紫華手中,政權在二皇子手裏,他這個太子形同虛設,殺了他只會打草驚蛇……”

我大驚失色,這哪是面壁思過的和尚!竟然在商議要不要殺我?

另一人道:“那屬下去殺了臯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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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更驚!

對方急道:“不可!大師醫術高明,還大有用處。”

“可他不為我們所用,現在卻被齊國太子盯上!若他做了齊國太子的人,将來必定後患無窮!”

對方沉默片刻:“放心,臯端父母死于長宇之亂,他不會效力于齊國。”

長宇之亂,父皇未登基前在邊境長宇發動過一場暴亂,只為聲東擊西,奪得這邊的政權……臯端的父母竟然死于那場暴亂,豈不痛恨父皇!所以他才會讨厭我吧?

“但謝紫華如今在細查臯端的過往,若再繼續查下去,早晚會查到主公這裏。”

我暗暗心驚,主公?哪個主公?如今亂世紛争、霸者諸多,圈一塊地、養萬人兵,就可自稱一方主公,這位主公竟敢要對付齊國?

對方道:“這一點倒不必擔心,大師慈悲為懷,治療過很多人,甚至連仇人也會治療……謝紫華查不到我們頭上。”

“但主公的病不同尋常,大師在主公那還待過數月……”

“不必擔心,我會處理好這件事的。”

對方沉默片刻,又問:“……那接下來怎麽處理?”

“醫者仁心,佛者聖心,我們需要大師這種人來籠絡人心……待齊國太子下了山,我再找大師好好談談。”

我心驚肉跳,對方想要籠絡臯端!

擔心被洞中之人發現,我急忙轉身跑回寺中,一口氣跑到了僧房,卻見自己房中燭火通明,心下一驚,吱呀一聲門開了,臯端一身素袍披着深色的外套站在門邊,清俊之顏映着燭火染上難得的溫柔。

他見我跑得氣喘籲籲,眉心幾不可見地皺了下:“半夜跑去夢游了?”

我想起剛才那些話……父皇害死了臯端的家人,臯端卻不記仇恨救我性命、收我為徒!一切疑點似乎解開!臯端對我冷淡、無情、苛刻都是應該的,父皇害他從小無父無母,孤苦伶仃,他不願承認救過我、不想受我恩惠更是情理之中,一瞬間,我對他的怨惱轉為了感動,此刻的他如同鍍上佛祖般聖潔的光輝,慈悲為懷,大愛無疆。

“你,你怎麽知道我夢游了?”我掩飾住內心的緊張支吾道。

他移眸瞧着我腳下喵喵叫的瑟瑟:“它将我吵醒了,說你失蹤了。”

我:“……”

瑟瑟很通靈性,不僅能領會我說的話,還能察言觀色,知道我什麽時候開心,什麽時候不好惹,甚至能感覺到危機,救我性命,有次我帶它去行宮狩獵,迷了路,也是它帶着我走出了狩獵場。

我抱起瑟瑟撫摸它的小腦袋:“你還記得關心我呀,師父的床香不香,好不好睡?”

臯端:“……”

臯端轉眸回看我房中的板床,問道:“你的床單呢?”

“額……”我啞然,囧。

而後他瞧了眼我新換的褲子,悟道:“所以你天天熬粥,是因為自己身子虛?”

我:“……”

他以為我腎|虛尿床了嗎!摔!

山頂夜晚寒冷,我來了葵水,身子畏寒,出去走了這麽一遭,下腹更加疼痛了,翻來覆去很為難受,痛出了一身大汗。

迷迷糊糊捂着汗濕的被子睡了過去,夢中卻見臯端推門進來,僧袍鍍上月華的銀色猶若仙人,俊美的面容完美無瑕,他問我:“怎麽出了這麽多汗,哪裏不舒服?”

我一把抓住了他的手,如同抱布娃娃一般将他整條手臂抱在懷裏,腦袋蹭着他的衣袖,他掙了掙,溫熱的手探上了我的額頭,柔軟的指尖又移去我手腕上把脈……

我好像說道:“我沒有腎虛,沒有尿床……”

他深幽幽地眸子似是勾起一抹令人失魂的笑意,隐約說道:“恩,你有喜了。”

我陡然驚醒過來,天已大亮,瑟瑟喵喵的坐在窗臺上叫我起床,毛茸茸的爪子旁邊放了個藥瓶,上面寫着“燙傷藥”……

我心頭一暖,我說煲粥燙了手指,臯端特意給我弄了藥來!

我拿過藥瓶跑去了佛殿,可臯端不在,廚房的餐桌上放着一缽早已熬好的紅棗桂圓粥,碗邊還留了一張字條:“不用等我,自己喝了。”

與我之前的粥羹相比,這缽粥色香味俱全,珊瑚亮的紅棗鮮豔欲滴,桂圓晶瑩圓潤如剝了殼的珍珠荔枝,熱氣氤氲,甜香襲人,我感動得熱淚盈眶!

我對瑟瑟道:“若我不是太子,若他不是和尚,我們沒有仇怨,我立刻就回宮跟父皇說要嫁給他……”

可是我有婚約,他入了佛門,父輩的血仇橫在中間……

“大師會不會放下怨恨喜歡上我呢?我這輩子只追他一個人,只求他喜歡上我,你說可能嗎?”

瑟瑟眯了眯眼睛奇怪地看着我

被愛情沖昏頭腦的少女,往往都思緒紊亂,喪失理智,事後不知所雲。

臯端能放下仇怨救我性命,但卻不一定可以放下仇怨治療父皇。當務之急是要穩住臯端,不能讓他落去那個“主公”的手裏……可那個“主公”又是誰呢?

日上三竿臯端才回來,鞋面袍角沾染了深色的晨露,臂膀上挂了個竹筐,他去山裏采藥了。

我喜滋滋地迎上去道:“師傅好貼心,大清早的給我做粥羹,粥羮香甜可口,美味極了!”

臯端怔了一怔,看向桌上的陶碗,微微皺眉,卻道:“把碗筷洗了,去大殿禮佛。”

我:“……”

他越過我放下了背筐,将筐內綠瑩瑩新鮮的草藥小心翼翼地整理出來。我不經意地看到草藥中有一味“挽月海昙”,因為藥名好聽,我特意問過太醫,此藥滋陰補腎、暖宮調經,是十分難得的婦科藥材,因它生于懸崖峭壁之上,每年七月新月初上的前一天拂曉才會開花,而花期只有半個時辰,花謝便無藥效……

臯端出去這麽久就是為了采這個藥嗎?滋陰暖宮?給誰吃?

屋外傳來了兩聲布谷鳥叫,這是暗衛傳給我的信號,我連忙捏了個理由溜出了廟殿,溫泉附近,雲珠早已抱着一大堆東西在那等我了……

“殿下月事又提前了呢……這些是足夠用十天的月事帶,還有止痛的藥丸……”她頓了頓,瞧着我的面色道:“殿下小腹不痛吧?”

說來也怪,早起的時候肚子還隐隐作痛,喝過粥羹後就完全沒感覺了……

“殿下真的不回去嗎?皇上已下旨命二皇子娶楚國公主了……”

兩年前,楚國為了争奪江鈴一帶的豐厚礦産與我國勢成水火、兵戎相向,兩年後,夏國侵犯楚國的領土,為保江山完整,他們只好與我國休戰言和。兩國合盟的條件之一是我國的太子必須娶他們的公主,父皇改命二哥娶楚國公主,顯然已經決定立二哥為太子了……

我道:“等父皇廢了我的太子,我再回去。”

雲珠驚了驚,但也沒說什麽,這是必然的結果。

我道:“去查一下,昨晚有沒有可疑之人上山……再派些人手加強防衛。”

“殿下察覺出什麽不對了?”

我默然,心想昨晚之事不宜說出,以免給臯端帶來麻煩,便道:“暫時還沒有……”

雲珠:“……”

***

按照往常作息,下午的時候我與臯端在佛前誦經,我問臯端醫術從哪學的,是否還醫治過什麽特殊的病人?可臯端只是念經,一手捏着黑曜石佛珠,一手敲着紫檀木魚,咚咚咚清亮的木魚聲和誦經聲回答了我的話語……

問不出那位神秘的“主公”是誰,又怕問多了他會起疑,只好繼續看經書……然而那經書上的文字……猶如天書……

曾有大才子蘇東坡與好友佛印玩笑,說佛印大師乃牛屎一堆,佛印不怒反答:“佛由心生,心中有佛,所見萬物皆是佛;心中是牛屎,所見皆化為牛屎……”如今我的心中大概就是一堆濁世權欲的牛屎,經文入我眼中,全是亂碼……

我不知不覺困意襲來,咚的一聲悶響,額頭重重地磕在了案沿上……

臯端終于有了點反應,停住了木魚,皺眉看我……

我赧然道:“徒兒悟性太低,這《三扳皈依》、《大悲咒》、《往生淨土神咒》什麽的,看不懂……”

他也沒有訓斥我,瞧着我的臉色道:“不舒服就回房休息。”

我心頭一熱:“沒,沒有不舒服,喝過師傅給我熬的熱湯後,身子暖暖的……”我不自覺地紅了臉,垂眸道:“就是這經書太深奧,徒兒愚鈍,領悟不出……”

臯端默了下:“你心不在焉,再淺顯的佛理也不會懂的。”

我靈機一動,眸中微亮:“徒兒覺得師傅授業需因人而異,由淺入深。”我連忙從袖子裏掏出倉央嘉措大師的詩集:“這個我就讀得懂,可用作入門讀物!”我清了清嗓子,念了起來:“自慚多情污梵行,入山又恐誤傾城。世間安得雙全法,不負如來不負卿?”

臯端:“……”

“還有這首我也很喜歡:誰,執我之手,斂我半世癫狂;誰,吻我之眸,遮我半世流離;誰,撫我之面,慰我半世哀傷;誰,攜我之心,融我半世冰霜……”

咔擦一聲,臯端大師手裏的木魚棍從中間敲斷了……

我:“……”

不作死就不會死,在佛祖面前頌念酸詩的結果就是→_→我被罰面壁思過了。

面壁的地方,竟然就是昨晚溫泉附近的岩洞!

作者有話要說: 你見,或者不見我,我就在那裏,不悲不喜。

你念,或者不念我,情就在那裏,不來不去。

╭(╯3╰)╮

來,跟殿下一起念情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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