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其實每個家長在反對孩子看課外書，上課溜號的态度上都是相同的。只是唐媽媽與別人家動辄打罵孩子的家長不同，唐媽媽的反對只在反複的告誡和口頭教育上，從來舍不得動手打唐莳一下。因此在少年的唐莳看來，唐媽媽的反對情緒并不激烈，所以他總是抱着一絲僥幸，肆無忌憚的揮霍着唐媽媽對自己的溺愛和縱容，明裏暗裏的偷偷看小說。

那時的他自以為自己做的很隐蔽，卻不知道在自己睡着以後，唐媽媽總是悄悄的進入他的房間，幫他收拾書包，蓋被子，順便檢查一下唐莳的床底下，被子底下和枕頭底下，毫無例外的都能發現一兩本課外書。

唐莳不知道的是，唐媽媽對兒子的滿心期待，也在這日複一日的“拉鋸戰”和一次比一次更低的考試分數中，漸漸消磨殆盡。

唐媽媽一直心疼着早年喪父的兒子，不忍管教的太嚴格。她生怕看到那張跟他爸爸相似的臉上浮現出任何悲傷或者委屈的情緒，這會讓唐媽媽覺得自己做的不夠好，沒能給兒子最好的一切。于是在日複一日的忍讓和退讓中，唐莳的成績慢慢跌落，最終沒能考上好的大學。

而唐媽媽能做的，也只是更努力的賺錢，為兒子攢下買房子的錢，為兒子攢下找工作的錢，為兒子攢下娶媳婦的錢。甚至鼓勵辭了職的兒子一心一意寫小說，不理會周圍親戚朋友有關“啃老”的嘲諷，最終看着兒子終于肯堅持的做完一件自己喜歡做的事情，甚至能憑借這個愛好賺錢養家。

只是每每看到兒子從早到晚都坐在電腦前碼字，每次碼完字後都腰酸背痛腿漲腳腫甚至連手指都疼痛的模樣，唐媽媽也忍不住心疼。然後唐媽媽又花錢給唐莳辦了中醫按摩的健康卡，或者硬拉着唐莳跟自己一起去跳廣場舞，推着唐莳跟同學朋友出去玩。

那時的唐媽媽總是忍不住後悔，若是上高中的時候能狠下心來揍唐莳幾回，也許就能将唐莳看課外書的毛病管過來，讓他好好學習考個好大學，找個好工作，就不會像如今這麽辛苦。

而每到此時，唐莳總是嬉皮笑臉的跟唐媽媽說自己不是學習那塊料，上數學課時恨不得倒頭睡覺，高考數學只考了六十來分的人，這是天賦就不行，怎麽努力也學不好的。

可是唐媽媽總是不肯相信唐莳的話，她總是固執的以為是自己的縱容溺愛害了兒子，然後在反思過後，更加縱容溺愛的對待唐莳，美其名曰“彌補當年的過錯”。

所以唐莳從小到大都沒體會過“棍棒底下出孝子”的滋味，也沒有周圍同學那些被父母安排操控着人生的抱怨。不過多年之後日漸成熟的唐莳回憶着自己那近乎荒廢的青春，偶爾也曾有點兒小後悔的。

尤其是在幾年以後，網絡上鋪天蓋地的重生穿越小說的影響下，唐莳偶爾也會YY，如果自己有幸回到小時候，自己能不能殺下心來好好學習，有一個不一樣的人生？

答案是未知的，不過好在唐莳有了一次機會，可以再努力一回。

撂下碗筷，唐莳一臉鄭重的看着唐媽媽，詛咒發誓的保證道：“媽，你放心。從今往後，我再也不看課外書了。一定好好學習，将來考上好大學。”

也許是唐莳的回答太過快速而乖覺，讓唐媽媽誤以為唐莳是聽得不耐煩了，随口打發她一下。因為唐莳的态度一向都是這麽柔順乖巧，他從來不會當面頂撞唐媽媽，他總是會在爽快答應下來之後，在背地裏悄悄的鼓搗自己那些小玩意兒，屬于有錯就認，屢教不改的典範。

因此唐媽媽有些惱怒，也更為無力的嘆了口氣。她撂下碗筷，再次重複着重複了多年的結尾話：“算了，我懶得管你，反正是你自己的道，你自己走吧。”

接下來的事情更是千篇一律。唐媽媽一言不發的撿桌子，順便攆唐莳回屋寫作業。十來分鐘以後，坐在書桌前的唐莳就能看到唐媽媽端着洗幹淨切好的水果走進他的房間，将一盤子水果默默放在書桌邊兒上，然後靜靜的退了出去。

緊接着就能聽到廚房傳來叮叮當當的聲響，那是唐媽媽在準備明天要賣的包子和苞米碴子粥，以及配套的炝拌菜。因為唐媽媽的小吃攤子很受歡迎，唐媽媽要準備的食材更多。通常這一忙活就要忙活到半夜，然後第二天早上四點多鐘就得起來，蒸包子熬粥，然後給唐莳準備早飯，叫唐莳起床，親眼看到唐莳起身洗漱吃飯了，才會推着堆滿了悶罐和竹屜的三輪車離開家裏。

唐莳坐在書桌前，頭頂的白熾燈發出鵝黃色的暖光，這樣的光線有些昏暗，讓習慣了明亮視線的唐莳很不習慣。耳邊聽着廚房傳來的小小聲響，更讓唐莳坐立難安。

唐莳再一次清晰的認識到，他真的是回到了十多年前，自己上高中的時候。那時候爸爸剛去世不久，他和唐媽媽從新租的樓房裏面搬出來，沒房子，沒錢，只靠唐爸爸死後得的那點兒撫恤金支撐着一個小小的家庭。

這是他們家最困苦最艱難的一段歲月。而天真單純的唐莳，在唐媽媽幾乎是全方位的保護下，沒能經此蛻變，成長為一個頂天立地可靠踏實的男人，反而一如既往的渾渾噩噩，肆意揮霍着寶貴的青春，連最基本的職責都沒做好。

唐莳有些羞慚的用手搓了搓臉。視線牢牢的盯在面前敞開的課本上。集合、函數、正餘弦……一個個漢字字母擺在面前他都認識，組合起來怎麽就那麽高難？

從小到大數學都不好的唐莳最終有氣無力的放下了高中課本。自我勸解的想到——

可能是第一天回到過去，思緒太過紛亂，所以才導致他完全沉不下心去寫作業的。因此唐莳更加坦然的忽略了書桌上的其他課本，轉頭看着靜靜放在一邊的武俠小說。唐莳拿過來翻了兩眼，滿篇熟悉的文字和幾乎是看到開頭能想到結尾的爛俗情節也讓他看不進去。沒有修仙，更沒有玄幻，幹巴巴的一掌下去連個山都劈不開的“高深武功”讓習慣了後世小說動辄毀滅星球，移山填海這種爽文橋段的唐莳提不起精神來。順手将小說扔到床上，唐莳默默無語。

他看課外書的習慣，其實是從小學二年級養成的。那時候唐爸爸很健康，成天跟唐媽媽在外面做買賣，根本沒什麽精力看管唐莳。經常把唐莳寄放在姥姥家或者老姨家，而唐莳的老姨當時很迷戀看小說。七八歲的男孩子最是貓嫌狗厭多動煩人，老姨為了讓唐莳能老老實實呆一會兒，就拉着唐莳一起看小說，金大古大溫大大，甚至還有狗血小言什麽的。一股腦的全塞給唐莳。

結果這一下子不得了，唐莳頓時看的入迷了，走火入魔似的，課餘時間也不跟小夥伴們打架撩閑了，成天捧着一本小說看個沒完，一直到初中高中。上課偷着看，下課悶頭看，回家做作業時也悄麽的瞅兩眼。最入迷的是高三複習那一陣兒，別的同學都忙着做筆記背大綱，他還是天天桌上一本閑書，上頭蓋着一本語文書或者歷史書什麽的，聚精會神的看。

于是唐莳高考的時候順理成章的沒考出好分數，沒念上好大學。又因為沒錢不想走三本，最後以将近五百分的成績走了專科，念得計算機系。畢業後找了個專業不怎麽對口的工作，幹了兩年，幹脆回家寫小說了。大概是因為讀了太多的課外書，文筆還算通順，也還算能抓到點兒賣點和讀者的口味，唐莳的成績還算不錯。至少每月碼字賺的錢比他上班的工資要多好幾倍。而且風不吹雨不淋的，上班時間自由控制非常悠閑，很适合他這麽個早上起不來的懶人。

這麽說來，他當年讀了那麽多的課外書，後來也算是學以致用了。

只是這麽多年過去了，對于那本該将全部精力放在學習上結果卻荒廢了的青春，真的沒有一絲後悔嗎？

心緒難以平靜下來的唐莳，根本沒辦法把精力集中在課本上的唐莳，按照上輩子的工作習慣，順手從作業本後面扯了一頁紙當做草紙，提筆寫道——《盛唐攻略》。

這是唐莳沒死之前以唐時草木為筆名在網絡上連載的一本小說，男豬腳原本是現代一名歷史系的研究生，在陪教授出國演講的時候遇上了飛機失事，結果整個人穿越到了天下初定的大唐初期。因為是身穿，所以身為黑戶的男豬腳在穿越後的第一件事就是被官府當成逃犯抓起來，送到邊關充軍。男豬腳在充軍的過程中大開金手指，用超越衆人千年的經驗學識和各種豬腳光環證明了自己的與衆不同，他抄襲後世的各種軍事著作，抄襲歷朝歷代的詩詞歌賦，弄玻璃火藥，做香水香皂，征服書內除了反派之外的所有男男女女，甚至還試圖幫助自己的哥們李承乾扭轉悲劇命運。

這是一本很标準的極盡YY能事的灑狗血爽快小白文。不過因為後世的讀者們口味太刁，所以唐莳在寫小說的時候也考據了很多歷史資料，力求硬傷沒那麽多。但是在寫作的過程中偶爾也會腦子一抽神展開。因此有些情節難免前後不一，邏輯上很難自圓其說，也惹來了不少讀者的吐槽。如今魂回過去，再次提筆，唐莳少不得要從頭開始，寫着寫着卻發現自己的思路更順了。

不過也有一點兒困難的地方。以前有網絡，什麽資料在網上查一查就好了，如今自己幹巴巴的這麽寫着，連高潮都記不起來。好在今天的工作主要是回憶大綱，将邏輯理順。唐莳準備在寫大綱的過程中将自己需要的各種專業知識羅列出來，等着周日休息去市圖書館查查資料。

且說唐莳正奮筆疾書時，陡然耳尖的聽到腳步漸近的聲音，渾身一哆嗦，唐莳連忙抓過書桌上攤開的數學書蓋在草紙上。果然，剛剛做完這些動作，唐媽媽就端着一杯冰鎮過的西瓜汁走進房間，看見扔的遠遠的課外書，滿意的點了點頭。唐媽媽将西瓜汁放在書桌上，順手摸了摸低着頭乖乖做題的唐莳，伸手将一旁的課外書拿了出去。

直到聽見房門關上的聲音，唐莳才松了口氣的直起身來。看着數學書下的一章草紙，不覺搖頭苦笑。

當年看小說看得偷偷摸摸，如今寫小說也是偷偷摸摸。他這青蔥歲月啊，就跟偷偷摸摸脫離不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