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無心插柳

深深吸了口氣,老樣子,必須先确定自己在哪裏。

摸摸枕頭、被子、床頭花紋——客房的床沒錯。

燕華稍微放下心,真怕一覺醒來回到那個地方去。

這才定神,回想昨日的事情,昨晚的……燕華臉紅了,摸摸自己,中衣穿在身上,再往下探去,包裹得也很嚴實,但裏面是濕滑粘膩的感覺,也确實埋着個東西。少爺說要給他治療,那這個就是少爺……親手……放進去的……燕華已經不只是臉紅,全身都覺得發燙,昨晚少爺和他,緊緊貼在一起,少爺的手,還有柔軟的唇瓣,将他從上到下從裏到外摸了個遍……這可是自小到大從來沒想過,連想都不敢想的事情,竟然真的發生了。

靜靜躺了會兒平複心情,燕華準備起身,就聽到熟悉腳步聲。

王謝輕敲下門:“燕華?”

“少爺。”燕華忙掀起幔帳。

王謝聽見裏面有動靜,便道:“我可以進去嗎?”

“少爺,燕華……可以。”燕華第一反應是拒絕,轉念想就算拒絕,少爺也會堅持,最後還是會進來,橫豎少爺連自己後面那個地方都看光了,還矯情什麽。

王謝進來就看見燕華正摸索着将幔帳挂起:“燕華,醒得好早。來,再躺一會兒。”

“少爺?”燕華詫異。

随即王謝的話讓他臉上一紅:“躺下,換藥。”

燕華紅着臉,乖乖伏在床上。在清醒的狀态下,身後每一點感覺都十分清晰羞人。體內的東西抽出去,手指進來擦拭,不多時涼涼的東西又進來,少爺的手法很快,并沒弄痛他,而且似乎……很熟練?

燕華後悔,自己在趴下的時候就應該用枕頭把腦袋蒙個嚴實。

“燕華啊,今天能躺就躺,能趴就趴,上藥的頭三天,除了去方便,哪都不能去,就算是坐着也不行。”王謝叮囑,“我知你閑不住,就在昨天買了華容道九連環諸葛鎖,給你解悶。我一會去做飯,如果在回來後看見你坐着或者站着——哼哼,你摸摸這繩子,我就給你捆床上。”

口中說着話,手下很快換過布帶包好,轉身拿過桌上一包小玩意擱燕華手邊:“喏,都在這裏了。”

Advertisement

燕華一只手抓着粗繩,一只手拿着小玩意,還沒來得及開口,王謝又道:“一會再玩,先來洗漱。”

臉頰觸到了濕手巾,燕華哭笑不得。

擦了臉,又用柳枝搽過牙,王謝把被子重新抖開:“現在我要開窗通風,你先把自己裹嚴實一點。”

“好。”

端着湯面回屋,見燕華很聽話地還趴在床上,面無表情擺弄玩具,王謝又欣慰又心疼。因為看不到外界,他顯露的表情常常是麻木的而不自知,這模樣屢屢叫王謝難受得要命。

——再等等,金針過半個月就能到手。

王謝振奮精神,心中安排着以後的生活。

起初的打算是趕緊掙點錢,一半做行醫的本錢,一半用來養燕華,王謝甚至打着将這宅子租出去的主意。但因為有寧芝夏的金葉子,本來很是捉襟見肘的手頭松快許多,王謝便想先給燕華治治傷。三天裏除了偶爾出來采買,也是快去快回,其餘時間就沒離開過家門。

而且,除了做飯燒水等日常瑣事,就沒離開過燕華的屋子。他擔心燕華無聊,真真是使盡了渾身解數。

所幸閱歷幫了大忙,王謝給自己泡上一壺茶,往桌邊一坐,開始說書——他上輩子經歷的事、認識的人可是不少,改個名字說出來絕非難事。

又翻出張棋盤,将所有黑子上面刻了痕,和燕華各踞一端,厮殺起來。為保公平,還讓燕華把自己眼睛也蒙上,兩人盲棋你來我往也是有趣。

又用上自己的老本行,講講藥物生克,說說偏方,再談談經脈,拉着燕華的手,在自己身上指示穴位。

其間裁縫鋪将定制的成衣送了過來,王謝也只叫燕華在身上比一比,心想,燕華身上尺寸我都摸過了,就憑我的眼力還看不出合适與否,我這大夫也就白幹了。

這幾天,燕華着實沒想到自家少爺竟會寸步不離自己左右,真個是飯來張口,衣來伸手,乏了就捏肩捶背,悶了就陪着聊天——少爺竟有一副好口才——燕華覺得,這日子,就是神仙來了也不換。只是除了少爺堅持到底,絕對不允許他起身。

三日時間一晃即過,第四日早上,給燕華換完藥,王謝道:“今天可以起來走走了,但是不能勞累,不能久站久坐,還有,我教你的提臀收縮術,一空下來就要練習。不然這三天你可白躺了,下次重來,還要躺上三天。”

燕華忙笑道:“燕華絕對不敢再耽誤三天工夫。”

“那好,你說說今天打算做什麽?”

“院子有幾日沒打掃了,糧食消耗得多,也該去一趟糧店,換下的衣裳也要洗……不過,燕華聽少爺安排。”燕華說着自己打算,王謝起初臉色越來越難看,但是滿腹的不高興在聽到最後一句話時,終于轉為滿意,道:“很好,我先去做飯。”轉身下廚去了。

兩人一起用過飯,王謝允許燕華打掃庭院,堅決不許洗衣裳,自己去了糧店。

王謝買了兩袋米面,以及各種五谷雜糧,讓兩個夥計扛回來,本打算順路去藥鋪再選些藥材,又怕燕華趁他不在做些重活,便跟着糧店夥計一起回了家。

剛進到巷口,就見有人從自家大門裏面迎了出來,不由一愣,定睛看去:這不是在藥鋪裏坐堂的大夫,還有小夥計嗎?他記得這大夫姓洛,當下招呼道:“原來是洛先生。”

“謝少爺,”洛大夫見了他,連忙行禮,先陪了個笑,道,“在謝少爺面前,在下可當不起‘先生’二字。在下姓洛,雙名鼎新,直呼姓名即可。此次前來,也知道冒昧得很,還請謝少爺不要見怪。”

王謝有些奇怪,還是讓道:“實在不敢當,洛先生還請去廳裏小坐,待我将瑣事安排一二。”進了大門,将洛大夫往廳上讓去,随後對糧店夥計說了廚房位置,看着夥計将米糧送去。此時燕華剛剛走到身邊:“少爺。”

“怎麽藥鋪的大夫過來了?可說了有什麽事?”王謝低聲問燕華遞過一張禮單,也低聲回道:“來了沒多久,尚未說到正題。洛先生一進門就問少爺在哪,随後叫小夥計在巷子口守着少爺,一聽說少爺來了,幾乎腳不沾地往外走。”

王謝用眼一掃,奇道:“禮單都是些好藥。我看過買來的藥材,也都沒問題,他來做什麽——你怎麽樣?說了不能久站久坐,你先回去躺躺。招待客人有我。”

“好。”

王謝自去燒水沏茶,端到廳上,在主位落了座,也不客套了,直接開口道:“不知洛先生前來,可有什麽要事?”

洛大夫早就等着王謝詢問似的,立刻從袖子裏掏出六七張紙,很是客氣地道:“謝少爺,在下便是專程前來請謝少爺指點的。”說着,欠身離位,恭恭敬敬将紙張全部呈了過去。

王謝一看第一張,認識,自己的筆跡沒錯,看看上頭寫了二十來樣藥材,是自己買來做藥膳的沒錯。

這麽想着,就稍微疑惑地看了一眼洛大夫,洛大夫連忙比了個手勢,請他往後看。

翻到第二張,筆跡變了,很是整齊的蠅頭小楷,寫着“壹:溫經通陽,增細辛、炮姜,去黃芩、杜仲。貳:補陽壯火,增巴戟天、仙茅……”王謝翻了翻,一直寫到了“貳拾貳”,将紙張理順,擡頭看向洛大夫:“這張方子怎麽了?洛先生這是何意?”

洛大夫先是一怔,把對方仍然不解的樣子,當做是對自己的不滿,立刻賠笑道:“謝少爺貴人多忘事,五日前黃昏時分曾惠顧小鋪,留下這張藥膳方子,還說裏面有三九二十七種以上變化。”

五日前?王謝聞言愣了,那時候燒得難受,自己給自己開過方子,也開了這張藥膳單子。怎麽,原來不是在夢裏教訓徒弟的麽?

稍稍走了一回神,便聽洛大夫繼續道:“在下驽鈍,初聞謝少爺之言,還不以為意,但晚間再三思索,只得了十五種變化,次日又得了五種,待到第三日,只想出了兩種,只盼謝少爺解惑。昨日候了一日,不見光臨,在下夜不能寐,恍悟,原來是怠慢了少爺,不敢勞動大駕,因此今日一早便上門求教。”

王謝聽他說得誠懇,再仔細打量,發現洛大夫臉上果然挂着兩個淡淡的黑眼圈,面色也不似往日紅潤,略微思索了一下,問:“閣下就不覺得這是我從別處拿來,诓騙閣下的?”

“咦?謝少爺此言差矣,”洛大夫忙擺了擺手,“這方子在下盡心揣摩過,即使少爺從別處拿來,拟這方子的人也定然對此研究頗深,便是從謝少爺口中說出,在下也能獲益一二。還望謝少爺不吝賜教。”

王謝微笑道:“若我說,這是我自己研究出來的呢?”

“若謝少爺願意傳授,在下願持弟子禮。”

“洛先生在春城定居,也有十幾年了吧?”王謝忽然問了句毫不相幹的話。

洛大夫一愣,忙道:“确有十數年了。”

“我遷到春城,不過數年之短,但街頭巷尾,幾乎無人不知我這個破落少爺的無良做派——您就敢向一個不學無術之人請教藥石之道?還敢持弟子禮?就不怕被人看了笑話,乃至受我惡名連累,敗了生意?”

洛大夫坦言:“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師,一技之長便可為師矣,在下怎敢錯過解惑之機?至于生意,藝多不壓身,有真本領在,自不怕敗了生意。”

王謝心裏一動,到是對洛大夫高看一眼:“洛先生如此好鑽研,怎不到醫館去?偏在小小藥鋪常年栖身?”

洛大夫神色略微有些尴尬:“這個……不知謝少爺有沒有聽過恐血之症?在下自幼罹患此症,甚是嚴重,見不得半點血腥,在醫館實在呆不下去,醫術更無法精進。偏又愛好此道,不舍放棄,因此只能與藥材為伍。”

王謝明白了,洛大夫見血即暈,醫館裏什麽樣的病症沒有,外傷出血,內症嘔血,連針灸都有放血之法,藥鋪只管開藥不見血,又不離醫道,确實是他能選擇的最好去處。

見這位老大夫着實誠懇,只求将藥理研究透徹,連對方年輕以及聲名不佳都不在乎,王謝不免有些意動:“鼎新,你當真願執弟子禮?向一個纨绔拜師?”

洛大夫聽他改了對自己的稱呼,話中有話,果斷地拱手,道:“朝聞道,夕死可矣。”

“問你最後一遍,不後悔?”

“絕不後悔!”

王謝一指桌上:“你奉茶罷。”

洛大夫聞言,哪能不曉得這是王謝同意了,連忙取了茶盞,躬身一禮,也改了稱呼:“師父,請用茶。”

王謝安安穩穩坐在上位,接茶在手輕抿了一口,并不阻止洛大夫俯身下拜的大禮,露出一個沉穩的笑容:“鼎新,你不會失望的——”

他自然而然一手拿過紙張:“你既誠心學,為師也不為難你,你在這方子上花了不少功夫,但是做藥膳的基本,除了五谷之外,還有一樣,便是日常不可或缺之物。”說着,指了指茶杯。

洛大夫凝神思索,忽恍然道:“師父說的是——水?”

“不錯,烹茶需選水,煎藥也有雨水井水等等之分,藥膳亦同。”王謝不疾不徐,娓娓道來,“大略分成雨水、井水、雪水、泉水、江水、湖水,乃至海水幾類,雨水輕、井水洌、雪水寒、泉水重、江水活、湖水沉、海水鹹澀,烹出藥膳各有分別,如再加上四時之分——春時渾、夏時浮、秋時滿,冬時凝結,以及取水之處不同,更是千變萬化。日前我雖信口說了二十七種變化,其實遠遠不止,只是當時沒想到你會用心鑽研至此。”

一番話下來,洛大夫已是聽呆了,連連點頭稱是。

一旁候着的小夥計不過十三四歲,正是少年心性,剛開始看洛大夫誠惶誠恐的樣子,便有些氣不過。後來見王大少大咧咧受了重禮,心下更是憤憤然,想着誰不知道王大少是個草包,洛先生不知中了哪陣邪風,怎麽還拜師了,王大少也不怕折壽。可是再後來聽這一段話,似乎很有道理的樣子,不禁又有些迷惑:這位王大少,真是個草包嗎?

王謝拿着藥膳單子,講述了小半個時辰才停下:“還有什麽不明白的?”

洛大夫也虛心聽了小半個時辰,竟是不敢開口插嘴,直到此時,才将一些疑問提出,王謝又與他分剖了小半個時辰,看看天色,說今日便講到這裏。

洛大夫頗有些意猶未盡,可也知道貪多不爛,當下先道了老師辛苦,而後恭敬作別,問什麽時候還能過來讨教,又鬥膽問,老師最擅長的是什麽。

王謝笑道:“你還有鋪子照看,每三日下午未時到酉時之間來一趟即可。至于我擅長之處,我若說了,未免有自誇之嫌。你但凡有不明之處,只管拿來問我。”

這話口氣不小,但洛大夫已是領教了他的本領,自是深信不疑,于是告辭。

他正要離開,王謝想起一事,忙喚住他,道:“差點忘記,我今日本想去鋪裏抓藥,既然你要回去,我寫張單子,你幫我把藥備好,算了賬,下午我過去。”

洛大夫忙道:“師父不必再跑一趟,徒弟叫小吳——”他一指旁邊的小夥計,“讓他送來便是。且我在鋪子裏也有些權利,若是師傅不嫌,這區區幾味藥便當拜師之禮了。”

王謝見他人情世故很是通達,心頭轉過一個念頭,也不多言,便道:“送來也好,倒不用贈送,我近日所需藥物極多,給些折扣也就是了。”

“不知師父每日要這些藥材何用?”

“自然是給人調理身體。”王謝也不瞞他,指指後面,直接道,“是燕華的舊傷,先将身體養好,我的金針也得了,便給他治療。”

因為王謝王大少謝少爺醜名在外,家裏就使喚一個殘廢小厮的事兒沒人不知,洛大夫也知道之前招待他的人就是燕華,好奇道:“是眼疾還是雙手?抑或腿腳?”

“全部治愈。”

洛大夫只是因恐血無法行醫罷了,對于醫理還是十分通徹的,即便不是特意檢查,好歹也對着燕華看過幾眼,不由失聲道:“全部?治愈?”

王謝微笑:“你不信?”

“實在,有些難以置信。”

王謝很喜歡他實話實說,笑容不改道:“到時候你就信了。過幾天我還會自己行醫出診,若是你有疑難雜症的病人,我可以幫着看看。”

洛大夫聽他這話,意有所動,當下思索片刻,便道:“如果師父有行醫打算,正好徒弟的掌櫃也有擴張生意的打算,我就回去和掌櫃商量,師父的醫館可以開在鋪子旁邊,互為倚仗,徒弟也好随時請教。”

王謝方才就是這個打算,不過是引着話頭,讓洛大夫主動提出而已,欣然道:“這也使得,你去商量就是,成與不成均可,或者掌櫃有什麽想法,可以當面分說。”

洛大夫應着,告辭離去。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