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血光之災

——什麽?

王謝燕華兩人齊齊吃了一驚。

王謝忙問:“多謝這位小兄弟報信,他怎麽了?”

“就在你家門口,他被人打了悶棍,流了老多血,一地都是!”那小小子看見茶壺,咚咚灌了兩口水,又“哇”地吐了:“好苦!”

王謝聞言也顧不上老頭兒了,道:“我馬上回去。燕華……”

“少爺先走,燕華記得路,可以自己走。”

“不不,我不放心,這裏離康安堂近,我去叫鼎新或者小吳一會過來送你。”王謝不管別人怎麽看,大大方方走過去抱了他一下,“別急,容翔不會有事,就算有事,我也擔得起——老先生,家裏出事,有什麽情況明天再說。”

“謝少爺,老夫可以幫忙!”老頭兒趕緊說。

王謝不假思索:“那好,我先走一步,您送燕華回家。要是再吓着燕華一次……”拖長了話音,只留下一個溫和的笑容。

他知道,經過自己下午的舉動,老頭兒又是有事相求,還承了燕華的情,不會将燕華怎麽樣,可是老者毛毛躁躁,難保不驚到燕華,所以敲打一下。

他跟着老人沒有深仇大恨,現在氣也消了,燕華也求情了,老人也道過歉了,自然就不擺那些架子,可是下午在院子裏的時候,表現的太……不一般,所以這個笑意在老頭兒眼裏就有了更深一層含義,連忙拍着胸口說:“絕對沒有問題,我背着他,絕對比你快。”

王謝暗自決定要揀一本功法練練輕功,燕華在別人身上,他怎麽可能放心:“老先生還是找一輛車子來更好。”

“好,老夫馬上去。”

王謝從櫃上直接抓了些藥,又拿出些零錢謝了來報信的小小子,這才往家裏走。

還沒到家,就看見自家巷口零零落落站着幾個人,離近了發現牆上地上都有一大灘醬紅色血污以及星星點點的血痕,路邊還用草簾子蓋着件什麽東西。

王謝心裏一緊,這些血着實不少,而且痕跡上看,不是流出來的,倒像是噴出來的,傷口不定多深才能傷到大血管,大血管一旦破裂,短短一炷香時間人就沒救了,看來裴回兇多吉少……順着蜿蜒血跡,目光落在顫動的草簾子上,微微一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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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認識他,趕緊招呼:“謝少爺,你贏來的小先生在這裏,快過來看看!”卻是鄰居李大伯。

王謝趕緊三步并作兩步奔過去,還沒到近前,門裏就急匆匆轉出一個人來,小臉青白,額頭幾道擦傷,挂着冷汗,捂着一只手臂,一見他就忍痛扯出笑容:“重芳大哥,這麽早就回來了?剛才出了點事……”說話間身體就晃了兩晃。

王謝一伸手捉住裴回的脈門,上下打量,裴回衣衫到沒有粘上多少血跡,單手垂着,然而脈象勃勃有力,不過是稍微陰勝氣虛,心神不寧,也沒有失血過多的樣子。

“出事沒關系,人沒事就好。”王謝目光最後落在裴回的手臂上,“裂了還是斷了?別的地方呢?”

“嗯,至少裂了。單手不大好正骨。”裴回道,“後頂、承靈、天沖撞了一下,現在有些頭暈惡心,我覺得沒大礙。李大伯怕我一個人萬一出點事沒人知道,讓我在他家呆會兒。”

——裴回也是大夫,所以并不像其他人那麽慌張。

得知裴回沒事,王謝這才舒了口氣,他可不想這明日聖手因為自己一時意動,就不明不白湮沒在春城這個不起眼的小巷裏。

王謝跟李大伯道了謝,彎腰:“容翔,你先不要走動,我背你回去,省得頭疼。”

“啊?沒關系,我可以走。”

“聽話,在我這裏,不用硬撐。”王謝催道,“上來吧。”

“謝謝重芳大哥。”

送裴回回房躺下,王謝道:“本是給燕華預備下的,想不到你先用上了——”搬出長長短短好幾塊板子。

兩人都是醫者,裴回一見就明白怎麽用,自己要了剪刀将袖子剪開,等着王謝正骨。

王謝先将袖中一些麻藥藥面掏出讓他服了,取出金針,笑道:“記得我說過,有一套別致的金針麽?”

“記得,昨天給燕華大哥做針灸,用的就是嗎?”

“這次給你用,止痛安神。”

“這麻藥真有效,我現在就不太痛了。”裴回喃喃道。

王謝心想當然有效,下午不就瞬間放倒一位麽。

“前臂骨裂,這傷沒什麽。”王謝摸摸,心裏有了底。

裴回是相當相信王謝的,想點頭,頭發暈,半眯着眼道:“對不起,我又添麻煩了。”

“我聽說,你是被敲了悶棍?看清是誰了麽?”

“沒有。”

“沒關系,有人報信說你血流成河,馬上就不行了,我和燕華都吓得夠嗆,還好只是虛驚。”王謝跟他不斷說話,轉移他的注意,手上利落地将骨縫對上。

裴回疼得哼了一聲:“我聽說,外面流了好多血。”

“是很多。正好今天下午在醫館也有一件虛驚一場的事兒,等你沒事了,我給你講講。”

“嗯,嘶——”

“我在接經脈,省得日後留下毛病,陰天下雨也不舒服。這一手可是千金難買,一般人只能等骨頭愈合以後慢慢養,我用不着,你這臂骨長好,經脈也自然續上,以後再找個什麽功法練練,絕對跟沒斷時一樣。”王謝笑道,“這可不是江湖郎中誇口。”

“我信。重芳大哥,一直不知道你擅長哪一科?”

王謝一笑:“眼科、骨科、成人科。”

“前兩科是為了燕華大哥麽?”

“你說得沒錯……”

說話間聽外面腳步很急,王謝笑道:“燕華也回來了,還有一個求醫的。”

裴回手臂剛剛包紮完,燕華就匆匆進來了,老頭兒在後面小心跟着賠笑:“我看見謝少爺了,就這屋裏有燈光,沒錯吧。”

“少爺?容翔怎麽樣?血流的多不多?”

“他在床上躺着,右手骨裂已經包紮好了,頭上挨了一下重的,沒事,沒出多少血,不信你摸摸。”

“燕華大哥,我真的沒事。”閉目休息的裴回也趕緊開口。

誰知燕華一聽就變了顏色:“少爺,您給容翔好好診診,就是頭上沒有傷口,您也給他好好驗驗!”

裴回見燕華如此重視自己,很是感激,連忙道:“燕華大哥,我也是大夫,沒有事的,只要多躺躺,恢複過來就好。”

燕華堅持道:“容翔,還是讓少爺仔細驗驗,這兩天你也千萬別下地,萬一腦子裏面有什麽暗傷,可就棘手了……”

見燕華如此大的反應,王謝心中一震,他怎麽把這茬給忘了,伸手拉過燕華,低低的一句話就安撫住了:“腦內無傷,我保證他不會失明。”

燕華這才松口氣,勉強笑笑。

他兩個動作很大,一個看不見不會避諱,一個看見了不在乎也不避諱,裴回看在眼裏,又是親密的交頭接耳,又是心有靈犀,羨慕地笑笑。不過,一下子有兩個人那麽緊張他。他已經很滿足了。

“燕華,我再給他檢查檢查,你放心。”王謝頭有點大,他忙一個燕華才将将把時間安排得開,本指着裴回過來能幫把手,結果天有不測風雲,剛一天的工夫裴回又躺下了,還是手臂骨折,傷筋動骨一百天,這下又有的忙了。

“少爺,燕華先去熬些粥可好?還能幫上什麽忙,您盡管說。”

“粥麽……也好,他現在能強吃兩口也好服藥。之後燕華你就在這裏陪着容翔,有你陪着我也放心。我去抓藥,好在家裏的藥對症,還能夠用——這位老先生,謝謝你送燕華回來,家裏不方便招待,還是請回罷。”

“奇怪哉也。”老頭兒卻道,“就沖謝少爺你下午那一出,不是應該趁着這個時候,狠狠壓榨老夫,以解心頭之怒麽?”

“燕華都給你求過情了,我也說過算了,難道老先生還打算結個仇不成?我不過是個大夫,又不是惡棍。”王謝忽然想起來,“哦,是擔心那個見血即溶的藥丸吧?沒關系,喝完苦茶藥性就解了,沒有後遺症,最多也就是拉一兩回肚子,老先生可以走了。”

老頭兒大吃一驚:“這麽簡單?”

王謝細心用金針探着裴回的頭部,只看了他一眼就收回目光,嘴裏卻很是溫和:“來,容翔,我針下哪裏覺得疼漲麻?”

他眼神平靜,偏偏老頭兒就跟耗子見了貓,噌地閉嘴。

一番試探後,王謝收針:“容翔,我去熬點藥,你試試能喝得下去就喝,喝不下也沒關系,都是安神的。”

“嗯,重芳大哥,謝謝你。”

“一家人有什麽好謝。”王謝摸摸他額頭,“你先躺躺,等醒了再說怎麽回事。”

“好。”

王謝這才轉身往外走,一看老頭兒還坐在桌子旁邊:“老先生,還沒離開?”

老頭兒算是知道了,這位謝少爺在給人診治的時候,容不得半點打擾,一診治完就跟換了個人似的。“謝少爺,老夫這不是看你缺人手,想着能幫上什麽忙不是?”

王謝一笑,對方早就說明有求于己,如今願意留下,當然求之不得:“那就麻煩老先生去買幾樣飯菜,不要辣,不要河鮮,其餘随意——老先生的家裏人不需知會一聲麽?”

老頭兒擺擺手:“沒關系,那老夫就去了。”

王謝到廚下跟燕華打個招呼,自己細火熬上藥,出門向四鄰打聽下午發生了什麽。

剛出巷子,就見路旁有人在草簾子前頭唉聲嘆氣:“二花啊二花,我苦命的二花,早知道我打死也不走這條路了,你怎麽就遇上個不長眼的王八羔子呢,那王八羔子怎麽就那麽心狠把你宰了呢?家裏人還等我回去,你死了,我不敢回啊,這下做不成生意,日子沒法過了,一家老小叫我怎麽辦啊,這不是把我往死裏逼嗎……”

旁邊有人勸:“行了老兄,你再嘆氣這驢也活不過來了。看看牙口,橫豎也上了歲數,趕緊找個皮匠,扒皮賣了還能落幾個錢,肉和骨頭也賣了吧。”

“我半輩子沒有不敬神明的時候,怎麽就這麽倒黴。”那人哀嘆,“你們打架,追追跑跑的跟我有什麽幹系?跟我的驢有什麽幹系?可憐我的二花,家裏以後靠什麽吃飯吶。”

旁邊的人有一搭沒一搭勸着:“那人不是已經被你扭送官衙了麽,讓他賠你啊。”

“也只能這麽着了,唉……”

李大伯還在外頭,王謝連忙走過去道謝,順便問問。

“先頭的事我們也不知道,就看見黃昏時候,你贏來的小先生把兩個人送出來,回身進巷子沒多久,一個家夥慌慌張張扛着鐵鍬一邊回頭一邊往外跑,正好那邊那位——”指指草簾子跟前的人,“趕着驢經過。那家夥光顧回頭看,沒注意腳底下,正好絆倒了,鐵鍬出手,插上驢的這兒。”比比喉嚨,“登時滿地都是血,大家全傻了。那位驢主兒扭着人就去見官,我疑心那家夥怎麽蹿出來的,往巷子裏頭一瞅,就看見你贏過來的小先生在地上趴着,趕緊叫人給你送了信兒。這邊驚動了裏正,也過問了你家小先生。”

“我還以為是小先生的血,原來是驢子……”一旁的小小子嘟囔了一句,他報完信慢悠悠走回來的,“那個,謝少爺,我是心急沒看清,對不住啦。”

王謝連忙說沒關系,接着又謝了一番,心道:“人吓人,吓死人啊。”想了想,又道:“我去問問,那人若是故意選在這裏打悶棍,這邊的安全就實在可危了。”

李大伯也連聲道有理。

“老兄,你的驢?”

嘆氣的那漢子擡頭看看王謝,沒精打采:“嗯,我的二花啊,死得冤啊。”

“是誰幹的?”

“他大爺的,一個醉鬼!”漢子罵罵咧咧,“我送他見官,他滿嘴胡話說是賭銀子賭輸了報複,他大爺的,你報複找對主兒,跟我二花過不去幹什麽!”

“那人在哪兒?”

“衙裏押着呢,等酒醒了,明天一早我就去,我要他陪我驢!”

王謝回了自家,老頭兒已經買回了飯菜,王謝道謝,請他先吃。

自己找出壇酒,拎着去了裏正家裏,跟人家客客氣氣說了話,末了又送上四十兩銀子,這才回轉。到廚下,将藥端出來,去裴回房裏。

燕華正在裴回房裏守着,裴回頭昏昏沉沉,聽見燕華的呼喚,張開眼見燕華一手端着碗,一手摸索着自己額頭,忙出聲道:“燕華大哥,我醒了。”

“我吵醒你了?抱歉,不過你還是多少吃些東西,好不好?”

“不,沒睡熟,頭還是暈,但是沒大礙。”

“我扶你一把,你能坐起來麽?”燕華笑笑,“我看不見,所以動作不太方便,委屈你了,有什麽事情跟我說,我雖然做得慢,還是沒問題的。”

“沒、絕對沒有!”裴回有些懊惱,“本來我是想幫燕華大哥你的忙,結果倒是我拖累了你。”

“說什麽拖累不拖累,你沒事就好。”燕華聽到窸窣聲,将碗往前遞了遞,“你一只手不方便,我托着碗底,告訴我大概位置。”

“嗯,燕華大哥……麻煩你……你的碗,再往前一點。”裴回看着燕華動作,很小心地提要求。

“哦,好。這次白粥可沒有糊。”燕華笑道。

裴回看燕華微低着頭,側耳分辨聲音的樣子,鼻尖有點酸。他不是沒見過盲人,但是一個盲人過來照顧他還是頭一遭,感動得無可複加,嗫嚅道:“燕華大哥,對不起,我給你們添麻煩了。”

“說哪裏話,頭疼又不是你願意的。我不懂醫術,但是我相信少爺,你會很好的,放心。”燕華聽着調羹與碗沿的摩擦,覺察碗裏的重量漸漸減少,微微一笑,“唔,少爺過來了。”

裴回在稍後才聽到王謝腳步:“燕華大哥,你耳力真好。”

盲人的耳力一向都敏銳,更何況對方是心心念念惦記的人,燕華笑笑沒回答,讓出了床邊的位置。

“燕華,辛苦了。我給容翔端藥來——容翔,怎麽樣?”王謝很自然地坐在燕華剛剛讓出來的地方。

“喝了點粥,不敢多喝,估計這藥也能喝下去。”

“那好,來試試。”

裴回将藥一飲而盡,燕華拿着一只小碟子跟過來:“喏,壓壓苦味。”

幾顆酸甜的蜜餞。

真周到,真貼心,真好。裴回心裏想,自己是不是因禍得福呢?

看着裴回喝完藥,王謝見燕華還是擔心的神色,只得道:“我在這裏陪着容翔,燕華先去吃飯。”

“少爺,謝謝。”

“謝什麽——飯菜量很足,我看見有香菇炖雞,你記得多吃點。那個老先生也在廳上。”

“好。”

見燕華走遠,裴回才輕聲道:“重芳大哥,我下皖和建裏,能給灸灸麽,胃裏很難受。”

“你一直忍着?”王謝恍神。

“……嗯。”裴回道,“我不想讓燕華大哥擔心。”

“——難為你了。”王謝不由對很是懂得分寸的裴回也心疼起來,捏了脈,道,“我給你下幾針。這不是胃的毛病,你頭部受了震蕩,影響內腑經絡,尤其是胃的反應最為劇烈。頭不暈了,胃也就舒服了。要是還有精神,就講講怎麽受的傷。”

“我也很莫名其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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