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試探

王謝帶着雷金給的脈禮回了家——二十兩黃金。想想自己一個多月前還要為生計辛苦忙碌,如今銀子接連不斷,禁不住感嘆了一下機緣巧合。沒有交好寧芝夏,就沒有打造針具的款項,沒有針具,也救不回蘇文裔,蘇文裔的病帶出了興安醫館,醫館帶出了裴回。這一連串下來,他的荷包鼓了,聲望也有了。而後又是蘇家帶出了江湖争鬥,還碰巧附帶着雷金雷衍水,雷衍水啊……不過,順便再跟小柱子聊聊吧。

“小柱子,我若沒記錯,你交的銀子,好像只夠四天的,今晚是你自己離開,還是續上銀子?我可不收欠條。”

小柱子規規矩矩地回話:“還請謝少爺擔待,小的身上确實只有這些,如果謝少爺不收留,小的也不敢使些龌龊手段。只是,小的此次無功而返,還不知會受到何種刁難,謝少爺就當可憐小的,容小的有個地方栖身可好?況且小的并非游手好閑,這幾日絲毫沒有怠慢謝少爺的差使。況且有小的在這裏,也不會有同行再次靠近,小的在華公子手下做得熟門熟路,豈不是省了謝少爺再找小厮的工夫?”

這幾天他也領教了王謝的脾氣,不過接觸更多的,卻是燕華,是以非常清楚這屋裏說話有分量的人是誰,便有意無意把自己說得敬業些。

王謝嗤笑了一下:“我就不信,你沒問問你家主子該怎麽辦。”

“小的确實問過,主人說了要想盡辦法留下來,所以小的就和謝少爺實話實說了。”

“我沒問過你要打探什麽信息罷?”

“沒有。”

“現在你說說,想知道什麽,我直接告訴你。”

“啊?”

“給你個立功的機會,不要?”

“不不,只是……”

“只是你的任務其實差不多完成了罷,走罷。”

“我……謝少爺如何知道?”

“你家主子都到了,我能不知?”

“什、什麽?”這下小柱子可驚得跳起來,“我都不曉得,你怎麽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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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謝看他神情不似作僞,搖着頭笑了笑:“你不是告訴我,今晚便有人與我聯絡麽,如果不是你的主人,還能有誰。”說罷,回房去了。

“少爺,”晚上換藥的時候,燕華覺得王謝有些奇怪,“……怎麽了?”

王謝一愣:“什麽怎麽了?你後面看去恢複得很好——”指頭熟練而小心地探查,輕聲道,“顏色鮮豔,手感潤滑,彈性适中,收縮也很有力……确實恢複得很好,你覺得哪裏不妥?”

“不是燕華的事……”手指頭在自己後穴旋轉,麻麻的帶起一絲難以啓齒的感覺,即使已經一個多月了,燕華每次換藥依然覺得難堪。王謝也知道他害羞這一點,每次都是聊着天分散他的注意。不過現在王謝用很正經的語氣,說的卻是一些讓人想入非非的話,靠近他言語間熱氣吹得耳朵癢癢的,唇齒間還帶着熟悉的青鹽氣息,燕華不禁臉紅心跳,窘得厲害,定了定神趕忙道:“少爺的動作,似乎站的位置與平日不同,手上用力了些,也快了幾分。少爺,是不是有什麽事?”

“你的感覺沒有錯,今天我是有些忙,一會跟你說。”

王謝動作利落,把人收拾好了往床上一塞,吹熄蠟燭,并不放下幔帳,上床和衣躺好,一側頭湊過去,低聲喚:“燕華。”

燕華強打精神細聽動靜,冷不丁被王謝貼着耳朵說話,稍微吓了一跳:“少爺?”

王謝不知何時起,養成一個毛病,喜歡動不動逗燕華一下,聽到燕華吃驚的語氣,嘿嘿一笑:“這幾天小柱子使喚得如何?”

“他?”

“我日前不是托他,聯系他的幫派給我找個人麽。今夜那人就要見我,所以我得先把咱們自己的事先幹完,才好過去。”

屋中黑暗,外面月光明亮,窗紙上可見人影。王謝一邊看着人影動作,一邊給燕華解釋。

“今夜?少爺,可有危險?”燕華一聽時間,自然緊張起來。

王謝探臂攏在燕華被子上,壓住了對方起身的動作:“本來我是打算過些日子,自己去尋人,誰知恰好認出小柱子的幫派,他們專司情報搜羅,所以我想不如就把這事兒交給他們去做。”

“燕華明白,只是在三更半夜和少爺商談,燕華總覺得不妥,少爺孤身一人去那邊怎麽行,要不要帶上容翔?”燕華十分清楚,自己去了怕也是添麻煩。

“不必,你就在床上睡着,跟平時一樣,我去去就來。”

燕華伸出手來,抱了王謝一下:“少爺,燕華幫不上忙,少爺請千萬保重。”

“不用這麽鄭重其事。”王謝樂得回抱,“也不過是生意,一手交錢,一手交消息——我聞到迷魂藥的味道了,這種粗制濫造的藥竟然還有人用,他們幫派肯定沒什麽銀子。”

燕華一腔擔憂之情,被王謝一句打趣的話沖淡了好些:“少爺,別開玩笑了,莫非要用藥迷昏了少爺才能走?”

“他們喜歡故弄玄虛而已,不妨事,這藥效一夜工夫也就退了——睡吧,你醒以後,我絕對已經回來了。”王謝拍着燕華的肩,“要我給你哼支歌助眠麽?”

燕華小心地捉過肩頭的手,緊緊握了握:“不必了,少爺一定要平安回來。”

“那當然。”

“燕華……覺得頭有些暈了……”

“睡一覺,醒了就沒事,聽話,我也睡。”王謝順手給他掖了被角。

燕華的呼吸聲變得平穩悠長,顯是睡着了。

王謝自己服了克制迷魂藥的解藥,但是并沒有給燕華。依着燕華的性子,如果自己離開,他定是擔心得一夜無眠,不如借着迷魂藥,沉沉睡去的好。

正如王謝所說,起初他并沒有打“蒺藜”的主意,遇上小柱子才有了幾分盤算。如果“蒺藜”的規矩始終沒變,對方答應今晚談生意,就會有人接洽。而白天他故意說了一句語焉不詳的話,便有九成的把握,會和“蒺藜”的主人遇上。

沒多久,門闩被挑開,輕不可聞的腳步,迅速移到床頭,王謝雙眼微微露了一條縫,看見來人蒙着面孔,便幹脆合眼裝睡,來人打了一下火折子,似乎分別端詳了一下床上兩個人的面孔,這才推了推他,又悄聲叫了兩句“謝少爺”見沒有回應,便蒙了他雙眼,将他往肩上一扛走人。

來人的肩膀硌着王謝的胸,王謝保持着頭朝下的姿勢很是難受,嘴裏吐出些模糊不清的言語,蒙面人這才稍微調整了一下姿勢,疾行而去。

沒過多久,蒙面人便将王謝放在一張椅子上,口內塞進藥丸——一只手按住了他。

蒙面人一驚,卻見王謝微仰起臉,笑道:“不必浪費解藥,在下并未中招。在下雖然上床,但是并未寬衣,便是等着此刻一談。也不必試探,在下一向誠實,既然閣下不願見面,那麽就這麽談也是可以的。”說着話,調整了坐姿,蒙眼布卻是連動都不動。

停了一晌,對面怪異的聲調響起,盡管好像隔着什麽東西,仍然尖銳難聽:“你要尋人?”

“聽聞‘蒺藜’善于搜斂情報,如果我拜托尋人,那麽得到這樣的招待也無所謂,畢竟‘蒺藜’的訣竅在一個‘秘’字。不過——”王謝話鋒一轉,試探道,“閣下的屬下在在下的地方露出破綻,貿然刺探情報,閣下就不先為我解釋一二麽?”

“哼。”怪聲道,“本幫主倒是小瞧了你,一個大夫,未涉江湖,竟然知道我幫之秘,也不打算解釋一二麽?如今你孤身涉險,還有什麽把握能從本幫主處脫身?”對方亦不甘示弱。

“在下并沒什麽把握,不過在下與幫主可有什麽深仇大恨麽?況且連在下都曉得‘蒺藜’之名,倒是該恭喜幫主,已将‘蒺藜’發揚光大了不是。另外在下雖未涉江湖,也是知道朋友遠比仇敵好,合作遠比敵對好,不知幫主是否高瞻遠矚呢?”王謝聽出對方隐隐不快,自己便送了一頂高帽子過去。

“你的意思是,如果本幫主不合作,就不高瞻遠矚了?”

“不合作也是幫主深謀遠慮自有考量,在下自無置喙,不過建議而已。”王謝輕飄飄躲開了質問,故意道,“在下只是好奇,有誰會需要打聽一個大夫的情報。”

“‘蒺藜’的規矩,從來不會洩露雇主機密。”

“哪怕威脅?”

“即使威脅本幫主,規矩也還是規矩。除非——”怪聲磔磔笑道,“你今天診治了多少人?他們各自病情如何?一樣樣詳細告訴本座,本座看在你誠實的份上,考慮一下是否稍微跟你合作。”

“大夫的本份,最重要的便是為患者保密,”王謝正色道,“既然談不攏,那麽在下便直接和幫主談談尋人——”身後忽然大力傳來,始終沒有離開的蒙面人将他掀到地上。

“你說了,活。不說,死。”怪聲一點都不客氣,“本幫主便是跟你病人有深仇大恨!”

“無可奉告。”

“你——”

冰冷的利刃貼着脖子,王謝低低笑了笑:“幫主是想試探在下的底限麽?還是‘蒺藜’是嗜殺的幫派?在下從一開始便沒有絲毫敵意,幫主緊緊逼迫,是否覺得在下軟弱可欺?那麽在下不談也罷。”

“你到是大言不慚,我不信你還有什麽能耐?”

王謝吸了口氣,他不介意示弱,但是對方高高在上,一言不合就要殺人的态度惹得他起了性子,也顧不得頂撞:“你試探來試探去,還有什麽意思?我都說了,病人的病情在大夫這裏是絕對保密的,你不信,難道非要殺了我?那我也沒有必要給你留情面了——雷少爺。”

頓時,一片寂靜。

“好了,我想我們可以慢慢談了。”王謝不理會脖子上的鋒刃,從容地伸指推了推,順便将自己蒙眼布拉開,笑吟吟從地上站起來,慢條斯理撣了撣身上的灰塵,重新坐回椅上。

房中無燈無燭,然而一則明月高挂,二則之前王謝蒙着眼,算是從暗處到明處,倒是将周圍看了個清楚。這房間,便是雷衍水的卧房。身邊拿刀的人,便是白天為雷衍水推輪椅的仆人。

面前不遠處垂了一道厚重簾子,聲音惱怒中帶着不易察覺的驚懼,從簾後傳出:“你、如、何、知、道?”

王謝道:“雷少爺,何不面談?”

一只手掀起了簾子,露出木輪椅以及輪椅上怒容滿面的人。

“小柱子和這位仁兄有些共同之處,便是手指。在下一見到這位仁兄的斷指,就想到他是‘蒺藜’中人。”王謝比劃了一下手指頭,道,“‘蒺藜’在這裏,就有兩種可能。其一,雷少爺是‘蒺藜’的打探對象。然而‘蒺藜’能在此當上心腹,必定花了不少時間博取信任,對于貴幫一貫作風而言,耗時過久,代價未免太大,所以應該不是。那麽,便僅僅剩下另一種可能——雷少爺也是‘蒺藜’的人。”

雷衍水聽着,依然皺眉:“這也不能證明我的身份。”

王謝道:“既然雷少爺肯讓這位仁兄近身,此人必定是心腹,而可以随意差遣心腹的,至少,要比小柱子更貼近高層。在下仔細看了,雷少爺十指完好,不能算幫派中的高層,所以最有可能的一點便是:你就是‘蒺藜’的主人。”

頓一頓,無奈道,“在下一向明哲保身,是以将白天事與晚上事分的清清楚楚,雷少爺之前派小柱子過來,想是看看我醫術如何,師承哪裏罷,現在雷少爺又親身試探我的底細。患者可以選大夫,小柱子知道的事情也不多,是以我也睜一眼閉一眼,想将此事揭過,但是你動不動喊打喊殺,未免小瞧了我。”

這話說得以退為進,明明是自己故弄玄虛,偏偏把不是怪到別人身上。實在是王謝也沒想到這麽快就和雷衍水打上照面,在王謝想來,挑明了身份,容易讓雷衍水心生防備。畢竟白天連下體都被自己捏了個遍,病人對着大夫還好說,但是這個大夫認出對方另一種身份就不是什麽好事了。“蒺藜”的主人竟然是個殘疾,被人撞破,面子裏子全失,怎麽忍受得了。

不怪王謝會這麽想,畢竟前生三十年後,他曾經給‘蒺藜’之主診過病,那個時候對方真是重重保密,種種警惕。

“蒺藜”風評是“隐秘”,再加上生育方面的問題,更是不願示人身份,病人上半身都遮蓋嚴實,就算王謝說醫者需要觀察氣色,從那自始至終臉上都帶着荊棘紋路的面具底下,也只能看到半個下巴。而且當時并不曉得來人身份,也是王謝另外的朋友暗示提點,并且之後王謝憑借一劑追蹤藥粉,跟“蒺藜”有了合作,才猜出對方竟是大名鼎鼎的“蒺藜”之主,但始終沒見過對方相貌。

如今王謝能認出雷衍水幕後身份,也不是靠聲音或者細微之處的習慣等等,況且過了幾十年之久,記憶模糊。又加上年紀不對,當年雷衍水年過半百,現在才二十出頭,一眼能看出才怪。他憑借的,是雷衍水背後的傷疤,即使經年傷疤顏色有些變化,但是位置深淺一模一樣。

然而這話絕對要爛在肚子裏面,不能宣之于口。

雙方曾經合作過,因此現下王謝想與“蒺藜”談生意,并非虛言。只不過此次雷衍水行事尚稚嫩,面皮也更薄,又在情急之下被揭破身份,王謝有些擔心他會不會惱羞成怒。

雷衍水也沒想到這麽快就和王謝面對面,不過情況已經如此,首先想到的便是威逼利誘讓王謝封口,可是王謝絲毫不在乎他的威脅,也不像能收買的樣子,倒像是有恃無恐。那麽,既然王謝還沒有勃然大怒,事情就有轉圜餘地。

一念及此,雷衍水沉默了一會兒,便表示出自己誠意,示意仆從出去以後,嘆氣道:“謝少爺,你可知一輩子困在輪椅裏,行動需人服侍,甚至人事都不能自主,一舉一動全靠父母蔽蔭,是什麽感覺?”

他既放軟了語氣,談的又是自身殘疾,王謝明知是示弱之舉,也順着他的意,道:“若是我,自然無比不忿,無比不甘。”

“因此才有‘蒺藜’。”雷衍水道,“大丈夫人生在世,總要做出點東西留名,既然我不能出門,那麽就想辦法讓人上門求我。”

“确實,早知消息,便能早作準備,早知情報,便能早做應對。沒有人關心幫主是不是行動不良,他們願意付出大把銀子換一個消息。況且一個作風神秘的幫派,更能給人以本領莫測,手眼通天之感,是以我對貴幫還是佩服的。”

雷衍水有些訝然,也便多說了幾句話:“想不到謝少爺竟然如此通透,倒是出乎我的意料。常人提及販賣情報,常以為是小人之舉,多有不恥。”他創立的“蒺藜”連父母人等都不知道,便是因為自己也覺得不甚光明正大,不過,王謝話裏有一點他很是在意:“謝少爺覺得,‘蒺藜’名聲在外?”

王謝沒想到他一開口竟然問這個,便點頭道:“自然有名。”

雷衍水臉上露出了微微詫異的表情,又沉默了一會,道:“所以你又要買活猴子消息,又要找人?”

“耳目無影無蹤,如有需要,四處皆是,難道不是‘蒺藜’的尋常本領麽?”王謝反問話音落下,雷衍水面上浮現了一種莫名的神色,王謝愣了愣:“我說的有什麽不對?”

雷衍水似笑非笑瞟過來一眼,此刻的他還沒有若幹年後那麽心機深沉,稍微思索了一下,才提出另一個問題:“謝少爺可知,‘蒺藜’共有幾人?”

王謝迎上了一雙炯炯有神、深意別蘊的眸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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