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1)

21.

呂蒙急匆匆地走着，他壓低了頭上的鬥笠，拽緊了白色的鬥篷。

他剛走到房間門口，就聽到了裏面傳來小聲的抽泣聲。呂蒙停下了腳步，在門口躊躇着，他就這樣猶豫了許久，但是裏面的哭聲仍舊是小聲的、斷斷續續的。

在他發現如果他不進去這哭聲就絕不會停止之後，毅然推開門走了進去，他的腳步悄無聲息。

床沿上坐着的俊秀的青年已哭腫了眼睛，他低着頭死死地抓着一封信，發出低低的哭聲。呂蒙默默地走過去，坐在青年的身邊，抱住他瘦弱的肩膀。

“伯言，人死而不能複生，不要再哭了，哭壞了身體可不好。”他輕輕地安慰着。

陸遜邊哭邊說，“為什麽我喜歡的人都死得這麽早？先是伯符，現在是公瑾，我該怎麽辦？”

呂蒙握住了陸遜細白的手，“你還有我呢，我會一直在你身邊的……”

陸遜并沒有回答他，只是把頭靠在呂蒙的肩膀上，繼續哭泣着。

趙雲失去了阿瑾之後，很少有人能看到他的笑容。諸葛亮開始還勸勸他說“天涯何處無芳草”，再後來就不再管趙雲了。

大家都覺得趙将軍像是失去了人生的目标，開始過着渾渾噩噩的生活。平日無事便是騎馬練槍，或者坐着發呆。也很少上戰場，諸葛亮不想讓他出戰。

諸葛亮自從勸龐統投了劉備之後，日日和龐統同進同出，相處甚密。趙雲總是可以看到諸葛亮笑嘻嘻地摟着龐統的腰，或者用扇子擋着竊竊私語。

最近諸葛亮也沒有找趙雲送信給司馬懿，這使得趙雲有些不明白，軍師的心，真的是可以分成五六個的嗎？他覺得他自己的心，只能放在一個人的身上，即使那個人已經死了。

晚上，趙雲牽着馬回來，發現軍師的房間還是亮着燭火，軍師和龐統正在裏面邊喝酒邊高談闊論，軍師爽朗的笑聲幾乎可以傳到十米開外。

趙雲默默地準備走開，牽着馬走了幾步突然停下了，他發現樹陰下站着一個人。

那人穿着一身淡藍的袍子，烏黑的頭發，潔白的臉龐，細長的眼睛正狠狠地瞪着軍師的房間，素淨中卻帶着妖媚。

趙雲倒吸了一口氣，這不是軍師朝思暮想——應該說曾經朝思暮想的司馬懿嗎？

他猶豫了下，不知道該對這位遠道而來的人說些什麽，反而是司馬懿看了他一眼，“請不要把我來過的事情告訴諸葛亮那家夥。”

趙雲點了點頭，想了想還是牽着馬走開了，這畢竟是軍師自己的私事，他管不着。

他走過拐角，回過頭，看到司馬懿還是站在那裏，咬着嘴唇滿臉的怒氣。

趙雲把馬安置好，走回房間想好好休息下，一個小小的身影朝他的懷裏撲來，他下意識地抱住。

“趙叔！你終于回來了，我等你好久！”原來是七歲的阿鬥。

阿鬥是趙雲用命救回來的，從小阿鬥就和趙雲特別親近，再加上親娘和二娘早已死去，他就經常跑到趙雲身邊玩。

“阿鬥，怎麽了？”趙雲抱住他，摸了摸他的頭。

“趙叔最近不高興，我陪你玩可好？”阿鬥說。

“趙叔沒事的，你不用擔心。”趙雲笑笑，原來他的煩悶連七歲的孩子都看出來了。

阿鬥在他那吃了些點心，趙雲又陪着他玩了一會，才把他送回去。

待他回去的時候，忽聽見“咣啷”一聲巨響，趕緊跑去聲音發出的地方一看，原來是諸葛亮的房間，門被燒焦了，似乎是被雷劈中了。

“軍師，你沒事吧？”趙雲趕緊沖進了房裏。

“咳咳、我沒事……士元，你怎麽樣？”諸葛亮灰頭土臉地從桌子底下爬出來，龐統被他壓在身下。

“我也沒事。”龐統咧着嘴爬了起來，似乎被壓得很疼。

“這究竟是怎麽回事？晴天也有雷劈嗎？”趙雲發現只有門被擊中了，屋裏的一切安好。

諸葛亮臉上表情很複雜，又驚訝又擔心同時還有點作賊心虛。趙雲和龐統一起不信任地盯着他，終于諸葛亮長嘆一聲，“都是吾的錯，這是天遣啊！”

趙雲覺得軍師這麽聰明的人應該會想到司馬懿，于是不再說什麽走開了，只剩下龐統莫名奇妙地安慰着捶胸頓足的諸葛亮。

22.

轉眼間，時光流逝。

趙雲騎着馬慢慢地走着。他本來是身體有些不适呆在家中，但是突然一陣風吹過屋頂，馬廄裏系得好好的白馬跑到了他的房間門口，邊嘶鳴邊不安地原地踏着。

趙雲奇怪地看了看窗外，以往常常忙碌的士兵和下仆們都不見了蹤影，他心生疑惑地爬了起來，看着門外焦躁不安的白馬，想了想還是穿好了盔甲，拿起了長槍翻身上馬。

白馬立即開始朝着一個方向跑去，速度不快也不慢。漸漸地，他走出了熟悉的城鎮大門，走向了一片茂密的樹林。

翠綠的樹林很是美麗，從林子的深處傳來了悠揚的琴聲。趙雲有些迷糊地放任馬兒自己走着，眼中的景色只是模糊一片，只有這琴聲在吸引着他往前繼續走着。

不知道走了多久，琴聲越來越近，茂密的樹木終于豁然開朗，樹林的中間出現了一棟林間小屋，旁邊是淙淙的小溪。趙雲下了馬走過去，他看到小屋後面的小亭子中，坐着一個身着綠衣的人，琴聲正是從那人手下傳來的。

趙雲靜靜地走近了，站在那裏聽着。

似乎是漫長的一曲終了，那人看到了趙雲，擡起頭來。趙雲這才驚醒過來，呆呆地看着那個彈琴的人，可真是個美人啊。

他修長的手指撫在琴弦上，寬大的袖子滑下去，露出了光滑的手臂。一點點往上看去，精致而又華麗的衣着，脖頸露出好看的鎖骨，黑亮的秀發柔順地披在肩頭，小巧的鼻子和嘴巴，尖尖的下巴，細長的眼睛微閉着，長長的睫毛在輕微顫抖。

趙雲覺得這輩子從來沒有見過這麽好看的人，不由地有些看癡了。

那人起身朝他走過來，趙雲這才想起自己怎麽突然就來到這個地方了，有些慌亂。

“請問閣下是？”那人說話了，聲音也很好聽。

“吾乃常山趙子龍，誤入先生樹林，請不要見怪。”趙雲趕緊一抱手。

“原來是趙将軍。”那人輕輕地笑了，彎彎的眼睛看着趙雲，趙雲有些看愣了，美人笑起來更加美麗啊。

“在下周瑜，字公瑾。”那人也一抱手，沖趙雲低下頭。

趙雲驚訝地張大了嘴巴，“周瑜都督？你不是很早前就死了嗎？”

“是的。”周瑜輕輕地說，“你現在所看到的我，并不是以前的我。以前的那個周瑜都督已經死了，現在站在你面前的，是火神周瑜。”

趙雲有些轉不過來，他看着這個和以前的周瑜完全不同長相、聲音的人，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在做夢。不過這個夢境好真實，為何會夢到周瑜呢？

“趙将軍遠道而來，快進寒舍休息片刻吧。”周瑜走近趙雲，拉住了他的手。那美麗得不似人間凡人的臉突然逼近，一下子讓趙雲無法呼吸，他趕緊把目光看向前方，不敢再看周瑜的臉。

走了幾步他才發覺，周瑜溫暖的手正緊緊握着他的手，那是和他這樣的長年練武之人所不同的、沒有老繭和傷疤、光滑細膩的手，盡管骨頭很硬。

耳邊傳來周瑜的低笑聲，趙雲又擡起頭看着那張美麗的臉，雖然這張臉很美麗，但是他更想看到以前周瑜的那張臉，那張臉會讓他想到阿瑾。

想來，阿瑾離開他已十九個年頭了。

23.

這間林中的小屋和趙雲許多年前看到的那間非常相像。周瑜讓他坐在客廳的漆木椅子上，然後去廚房倒茶。

趙雲呆呆地坐在椅子上，他還沒有理清頭緒，不知道從何處開始問比較好。如果周瑜死了之後也能複活的話，那麽主公呢？主公是不是已經活過來了？想到這裏，趙雲開始覺得有點激動。

他聽到廚房傳來點火的聲音，接着是開火沸騰的咕嚕聲，不一會兒，周瑜端着兩杯茶輕輕地走了出來。

趙雲覺得周瑜和以前見到的那個完全不一樣了。以前的周瑜英俊帥氣，現在的周瑜則是美若天仙——當然他也許已經成仙了。不只是外表，聲音、動作和以前也不一樣，他對人彬彬有禮，說話聲音不大但是很好聽，走路也輕飄飄的。如果主公也變成這個樣子，會讓人不适應的……趙雲心想。

“将軍請品茶。”周瑜将茶杯放在他的面前。

趙雲趕緊捧起茶杯，溫熱的茶水，他嘗了一口，味道很不錯。

“那個……我有些事情想問都督，不知道方不方便回答？”趙雲看着周瑜的臉，終于下定決心。

“将軍莫急，聽我慢慢講。”周瑜笑了，淡淡的笑容，趙雲覺得自己無法移開眼睛了。

原來，周瑜死了之後，就感覺到自己飄出了房間，飄到一個不知名的樹林裏。這時一個聲音在他的耳邊響起，那個聲音告訴他，因為他的才能和智慧，他被選為神。

從此以後，他不再是普通的人類周瑜，而是赤壁的火神周瑜，不老不死，但是不能再幹預人世間的一切，不能為東吳效力了。

待他睜開眼睛之後，發現自己的相貌完全變了。

樹林裏面什麽都沒有，雖然他已經是神，但是仍會感到饑餓疲勞，會生病受傷。周瑜憑自己的力量，修了小屋和亭子，偶爾跑到附近的村裏當先生，賺點錢給家裏添置東西。小屋後面的土地被他開墾成了菜園，林子裏也不缺野味，只是需要去村裏買點糧食。

雖然他只是住在這個樹林中，但是他是神，只要閉上眼睛，就可以看到天下的一切，戰争、恩怨、百姓、死亡。

他看到關羽的死去，然後驚訝地發現關羽也成為了神。接着是呂蒙死去，聖光呂蒙誕生。他看到曹操死去成了神，劉備卻就此消失，新的君主立位。他所能做的，只是靜靜地看着天下的一切誕生、消亡、改變。

這麽多年來，他就這樣一個人住着，除了他偶爾出去，沒有人再到這個樹林中來。

直到今天趙雲走進了他的樹林。

趙雲一邊聽着，一邊同情着周瑜這些年來孤獨的生活，好心地提議，“都督，不如你和我一起回去吧，不用參與戰事，只是和我住在一起，也不會有別的人發現你的。”

周瑜仍然只是笑笑，“忘記告訴将軍了，人類一旦走進這個樹林，就再也走不出去了。”他的聲音聽起來有點高興。

趙雲張大了眼睛，“什麽？我再也不能回去了嗎？”

“是的。”周瑜點點頭，“快到午時了，我去做飯招待将軍。”

“這怎麽行，丞相還等着我病好了北伐呢！”趙雲有些急了，站了起來。

“諸葛亮那個家夥……”周瑜眯起了眼睛，“将軍你就乖乖地呆在這裏吧，我是不會放你走的。”他轉身走進了廚房，聲音莫名強勢。

趙雲愣愣地看着他的背影，想了想，對着廚房鞠了一躬，“感謝都督的招待，雲無以為報，改日再來拜謝。”說完，他匆匆地走出了小屋，騎上他的白馬，一頭沖進了樹林。

朝着一個方向走應該沒有錯，趙雲似乎記得是往北，他騎着馬朝着正北方跑去。然而走着走着，卻發現又來到了小屋的門口，趙雲覺得奇怪，難道方向記錯了？他開始向東跑去，走不了多遠又回到了小屋。

趙雲知道他絕沒有走偏方向，但是為何總是會回到小屋門口？他想了想明白了，周瑜現在是神，他說過不會放他走，那麽他應該是真的出不去了。

他只好垂頭喪氣地将馬系在小屋門口，磨磨蹭蹭地走了進去。

“将軍來得正好，開飯喽。”周瑜正将一盤盤的菜擺在桌上，用得意的的表情笑眯眯地看着他。

趙雲本想生氣，但是聞到飯菜的香味，還是老實地坐在桌旁，接過了周瑜遞給他的瓷碗。

真好吃。趙雲邊吃邊感嘆。他看着周瑜坐在他對面優雅地用筷子一小口一小口吃着飯，突然想起了阿瑾狼吞虎咽的表情。

24.

夜幕降臨，周瑜哼着小曲将碗筷收拾到廚房裏。趙雲看着他喜悅的表情，不由得有些心酸。這麽多年一個人生活，現在終于有人陪他說話了，他一定很高興吧。不如我就在這裏多陪他幾天再走，免得他傷心。

“來來，将軍再吃點點心，我做的。”周瑜熱情地從櫃子裏拿出精致的小盒，放到趙雲的面前，還奉上了一杯茶以供消化。

趙雲覺得自己已經吃得很飽了，但是盛情難卻，還是拿起一塊放入口中。這種不知名的點心入口即化，甘甜而不膩，趙雲不知不覺又吃了幾塊，周瑜笑眯眯地看了他一眼，然後進廚房洗碗去了。

房廳裏只剩趙雲一個人，他這才想起來自己什麽都沒做，反而是周瑜在忙進忙出，于是也走到廚房想看看有什麽可以幫忙的。

一走進廚房的門，裏面傳來刷碗的聲音，周瑜将袖子卷得高高的，坐在小板凳上，正在盆裏刷着碗。周瑜洗起碗來也是很優雅的，他潔白的手臂輕輕地動着，一個個光亮幹淨的碗就在他手下誕生了，仿佛是一件藝術品。趙雲看着他的身影，似乎覺得他的四周開始發光了。

“我來幫你倒水吧！”趙雲有些不好意思地伸手去拿水盆。

“謝謝。”周瑜用手臂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沖趙雲感激一笑。

趙雲突然有些眩暈，他定了定神，趕緊跑去将水倒入桶中。他一定是吃得太多了，有些困乏了。

等他思考完畢回過神的時候，周瑜已經把廚房整理好了。“今天一天将軍也累了吧，水燒好了，将軍洗個澡就歇息吧。”說罷，周瑜想把牆角的大浴桶搬出去。

“我來搬！”趙雲趕緊去幫忙，他不忍看到周瑜吃力的樣子。

終于大浴桶被搬到了卧室，趙雲讓周瑜去休息，自己挑水把桶灌得八分滿，試了試水溫，然後脫下盔甲和衣物坐進桶裏，稍微過熱的水溫讓他舒服得昏昏欲睡。

周瑜真是寂寞之極了，以前的那個高高在上的都督肯定不會做這些煮飯洗碗之事，這些應該是下人做的。他搞不懂周瑜為何不走出樹林，一個人在這裏究竟有何樂趣？不過也許是因為他是神，怕被其他人知道了自己的身份所以不便罷。自己無意闖進了這個樹林，且和他舊識，所以周瑜才願意告之身份吧。

趙雲正在胡亂想着，突然聽到窗戶打開的聲音，他睜開眼睛，發現周瑜正拿了一把折扇，坐在打開的窗沿上，慢條斯理地扇着扇子。

“都督有什麽事麽？”趙雲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周瑜用扇子半遮住臉，“我在賞月，今晚的月亮很美，将軍要不要一起欣賞？”

趙雲點了點頭，“我洗完了就來。”

誰知周瑜并沒有離開的意思，他靜靜地坐在那裏，仰着頭看着天空。趙雲瞅了瞅他，銀色的月光下周瑜的皮膚顯得更加潔白，他一條腿彎曲着踩在窗沿上，另一條腿垂了下來，兩只手交疊在一起拿着合攏的扇子，臉上帶着平靜的微笑。

趙雲覺得這樣的周瑜看起來很孤獨，于是他趕緊洗了把臉，試圖讓自己清醒。接着他匆匆地站起身來開始擦拭身上的水滴，因為剛泡過比較燙的水，他覺得一點也不冷。

周瑜正在對月傷情，聽到水聲一回頭，眼前是足以讓以前的他噴鼻血的一幕美人出浴圖。趙雲長期穿盔甲造成的白晳的皮膚泛着粉紅色，結實的肌肉上的水滴在閃閃發光，他的臉蛋也是紅撲撲的，甚是好看。禁欲了這麽多年，周瑜以為自己再也不會對人類有興趣了，但是他現在覺得自己仿佛回到了年輕的時候。他癡癡地看着趙雲，舍不得移開視線。

趙雲擦幹了身體，準備穿上衣服，他拿起周瑜給他的衣服，這料子的手感真好啊！他摸着那件衣服轉過身來。

周瑜突然覺得呼吸困難了，他看到了趙雲的胸部，盡管過了這麽多年，仍然有着結實而鼓起的胸肌，深粉色的乳頭，不知道是不是和以前一樣彈性很好？周瑜吞了口口水，不自覺地起身朝趙雲走過去。

正在研究衣服的趙雲突然發現周瑜已經走到身邊了，他放下了手中的衣服正想說什麽，周瑜只是直直地看着他的眼睛，然後湊過去牢牢地吻住了他的雙唇。

趙雲呆了，他看着面前突然放大的俊美面孔，腦中一片空白。

周瑜仔細地親着趙雲的唇，一處也不放過。手也不安分地動着，一只手緊緊摟住了他的腰，另一只手則在不斷揉捏他的胸肌。

趙雲這才回過神來，他想推開面前的人，卻完全推不動。他心裏一驚，原來成為神之後力量也變大了嗎？

周瑜只是專注地親吻着趙雲，并沒有除了撫摸之外更甚的行為。許久，他放開趙雲，嗅着懷裏熟悉的味道，抱着那熟悉的身體，淚水怔怔地流了下來。

“都督，你怎麽了……”趙雲不解地看着他。

周瑜只是搖了搖頭，他摟着趙雲走到床邊，抱着他躺在床上，然後把頭靠在趙雲的胸口。

趙雲只是溫柔地摸着他的頭發，他漸漸地睡着了。

25.

第二天一大早，趙雲醒來的時候床上只有他一個人。床邊放着新衣服，他拿過來穿上，大小還算合身。他走出小屋，看到周瑜正在打水。

“将軍早啊。”周瑜沖他笑笑。

“都督起得好早。”趙雲也笑笑，他想起了昨天晚上的那個吻，還有周瑜的淚水。莫非他是把自己當成了喜歡的人了？趙雲昨晚其實也有那麽一點，把周瑜看成了阿瑾。都是男人嘛，身體上的接觸沒什麽大不了的。趙雲想。

周瑜給他打好水讓他洗臉。趙雲洗臉的時候，周瑜去雞窩摸出兩個雞蛋；趙雲刷牙的時候，周瑜在廚房做早飯；趙雲走進廚房，周瑜已經端上了熱騰騰的雞蛋餅，招呼他來吃。

周瑜真是賢惠，誰娶了他可就享福了。想到這裏，趙雲搖了搖頭，不對，周瑜是男人，應該是誰嫁給他吧。

吃完飯，周瑜收拾好碗筷，對趙雲說，“我今天要去鎮上買點布料回來給你做衣服，你昨天穿的衣服我已經洗了，我的衣服雖然你也可以穿，但是不适合你。”

趙雲一愣，“都督要出去？”

周瑜一揚眉，“我是不會帶你出去的。”

趙雲眼神黯淡地低下頭。周瑜有些不忍，“我會盡快回來的。”他丢下這句話後匆匆離去。

趙雲看着周瑜走進樹林的身影，這是個好機會，只要周瑜不在，他一定可以靠自己的力量走出這個樹林。

待周瑜走了之後，趙雲跑去牽自己的馬，卻發現它死活不肯走，只是在原地踏步。趙雲無可奈何地放棄了它，從廚房拿了幹糧和水筒一個人出發了。

趙雲在樹林裏胡亂走一氣，茂密的樹林像是有靈性一樣，無論他做了多少記號，看了多少次太陽的方向，都無法走出這個樹林，只是在距林中小屋一定距離的地方徘徊着。

這可真是奇怪，明明周瑜已經不在這裏了，為何還是走不出去？難道這個樹林真是的傳說中的樹林，而他則是錯怪了周瑜嗎？趙雲有些累了，他爬上一棵大樹，坐在樹枝上掏出幹糧啃了兩口，稍做休息。

如果他真的再也無法回去的話……趙雲想到了丞相緊鎖的眉頭和摻雜的白發，還有什麽都不懂的阿鬥，心裏不忍。他一定要回去，他可是先帝的最後的五虎上将，如果他不在了，将士們又怎麽能有勇氣北伐呢？

正當趙雲下定決心的時候，遠處傳來了呼喊他名字的聲音。那個聲音由遠及近，趙雲聽出了那是周瑜的聲音，他趕緊不再動彈，怕被周瑜發現。

“将軍、趙将軍！你在哪裏？”周瑜慢慢地走近了，他四處張望，并沒有發現趙雲。

他不是有天眼嗎？為什麽會不知道自己在哪裏？趙雲默默地看着周瑜走近，然後又走遠了。這麽說雖然周瑜是神，但本質還是人罷了，只是不會死，并沒有其它可懼之處。趙雲輕輕地躍下樹，朝着與周瑜相反的方向走去。

然而直到太陽快下山了，趙雲還是在林中轉着圈圈，周瑜的聲音總是從不遠的地方傳來，吓得他只好趕緊躲起來。

“小雲，你在哪裏，快出來跟我回去吧，真的不是我不想放你走，而是你不能出去啊！”周瑜的聲音沙啞并帶着哭腔。

趙雲握緊拳頭告訴自己不可以心軟，不能出去。突然聽到周瑜驚叫了一聲，似乎是摔倒了。他偷偷地看了一眼，發現周瑜渾身泥土趴在地上，臉上髒兮兮的，還被樹枝劃破了衣服。周瑜哽咽地念着他的名字，想站起來卻發現腳崴了，一瘸一拐地還想往前走，又摔了一跤。

趙雲再也無法忍住自己，沖過去扶起了周瑜，“都督，你沒事吧？我回來了，我回來了。”

周瑜愣愣地看着他，用手摸了摸他的臉，才高興地笑了起來，“你終于回到我身邊了，雲。”

趙雲關心他的傷，沒有注意稱呼。他小心地扶起周瑜，心疼地看着他渾身細小的傷口，然後背對着他蹲了下來。“我背你回去吧。”

周瑜喜滋滋地趴在趙雲的背上，摟住了他的脖子。“小雲，你對我真好。”

趙雲無奈地笑笑，背着他走了沒多遠就回到小屋了。他亂走了一整天也只能走這麽遠嗎，罷了，看來他是回不去了。

“雲，我彈琴給你聽。”周瑜指指亭子。

“都督你還沒吃晚飯吧，我去給你做？”趙雲照他的話将他放在古琴面前。

周瑜固執地搖了搖頭，“先聽我彈完這曲，我們再一起吃飯。”

趙雲只好乖乖地坐在旁邊看着他撫琴，今天是他的不對，他得好好向周瑜道歉才行。

一曲終了，趙雲拉住周瑜的手阻止他再彈下去，卻發現他的手上也有很多小傷口，大概是被樹木刺傷的。趙雲愧疚地握着他的手，輕輕地撫摸着。

“天晚了有些涼，我們還是進屋去吧。”周瑜也用指腹蹭着他的手掌。

趙雲點了點頭，順從地背起周瑜走進了小屋。

26.

自那天之後，趙雲變得很聽話，每天幫周瑜砍柴燒水打掃衛生，種菜什麽的也都是他搶着幹，用他的話來說就是“我是武将力氣大，應該由我來做”。周瑜只是笑咪咪地點頭答應，雖然這些事一直都是周瑜自己做的，自然他也有那個力氣。

每天規律地起床、吃飯、下地幹活，趙雲開始覺得自給自足的生活很充實，缺少了戰争的生活，老百姓的生活，就應該是這樣簡單而又美好嗎。他有時也會拿起帶來的青釭劍，獨自在樹林裏舞劍。周瑜常常在一旁偷看，趙雲只好裝作沒有看見。

每天晚上周瑜雷打不動地坐在亭子裏彈琴，他自稱叫“每日一首”，曲子的內容偶爾會變化，趙雲也叫不上曲子的名字，只能坐在一旁乖乖地聽着。

每天幾分鐘的曲子，讓他想起了很多事。少年時期遇到了劉備，報答劉備的知遇之恩是他一生的目标。後來又于戰亂中保護了阿鬥，受諸葛丞相愛護，萬死無以為報。可是現在，他怎麽在丞相和魏國激戰的時候臨陣逃脫，獨自在此享受生活呢。

想到這裏趙雲皺緊了眉頭。周瑜偷偷地看了眼趙雲，嘆了口氣。

有一天，一向平靜的小樹林突然來了不速之客。早上趙雲和往常一樣在劈柴，周瑜在樹蔭底下邊喝茶邊哼着小曲，突然周瑜止住了聲音，趙雲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發現周瑜面色蒼白，似乎在輕微地顫抖。

“怎麽了，公瑾？”趙雲趕緊放下斧頭，跑到周瑜身邊去摸他的手，他以為周瑜的舊病發作了。

“有人來了。”周瑜鎮定了下來，推開趙雲的手，“子龍你快進屋去躲一會兒。”

“誰來了？”趙雲有些不解，這個森林不是任何人都進不來也出不去的嗎，怎麽突然就有人闖進來了。

周瑜凝神看着遠處，皺起好看的眉毛，“我不認識他……子龍你趕緊進去，來者不善，我會保護你的。”

趙雲豎起眉毛，“不，應該由我來保護你！我是不會離開的。”

正在說話的時候，馬蹄聲由遠及近了，同時還傳來一陣銀鈴般的笑聲。周瑜站了起來，趙雲趕緊挺身擋在了他的前面。

面前出現的人讓他們都吸了一口氣，那人——也許不能稱為是人類了，他戴着猙獰的面具，露出嘴巴，穿着金光閃閃的盔甲，巨大的肌肉上青筋突起，他有着六只手臂，其中的兩只抓着一把長長的戟。他騎着一匹血紅的馬，兩只手抱着一位美麗的姑娘，聲音正是這位姑娘發出來的。身後還坐着一個藍色盔甲的男人，被他巨大的身軀擋住了看不到臉。

“你是誰？”周瑜瞪着這個不似凡人的家夥。

那人笑了，他用低沉的聲音回答道，“我是神呂布。你不認識我是自然的，我死在你周瑜之前，是第一個成為神的人。”

“呂布？！”周瑜大吃一驚，他馬上明白了這人為什麽會認識他，因為神都有着窺視天下的能力，看到他成為神是不足為奇的。但是如果呂布還看到了他僞裝成阿瑾去接近趙雲……周瑜流下了一滴冷汗。

“幸好我沒長出六只手。”周瑜對趙雲說。趙雲瞅了周瑜一眼，要是他長出六只手的話，比較像千手觀音。

“你是在嘲笑我嗎？”呂布大聲問道。

周瑜看着呂布，幹笑了兩聲。

突然呂布詭異地笑了，“若是跟我打起來，你可沒有勝算。”

“誰說的，我才不怕你。”周瑜昂起了頭。

“你的能力雖然可以和我拉鋸一段時間，但是你旁邊的人可撐不了那麽久，”呂布用一只閑着的手摸了摸下巴，“所以你必死無疑。”

周瑜語塞，只好用力瞪着呂布。

趙雲一愣，神不是不老不死的嗎？他疑惑地看着周瑜。

“哈哈哈！我們只是在旅行的途中路過你這兒，順便來看看你。”呂布仰天大笑，“看來你還沒告訴他神也是會死的——會被打死。”

“我只是忘記告訴他這件事而已。”周瑜恨恨地說。

“奉先大人，別欺負他們了。”那位美麗的姑娘拉了拉呂布的手。

“這位是貂蟬，你們應該沒有見過。不過我後面的這位你們肯定認識——”呂布伸出兩只手把後面的男人拎了起來，“他是張遼。”

趙雲吃了一驚，呂布帶着貂蟬還不足為奇，為什麽還會帶着魏國将軍張遼？而且他沒記錯的話，張遼已經死了好多年了。

“能成為神，不老不死，又有何用呢？我需要最愛的人陪在身邊，于是就把貂蟬和張遼擄過來了。”呂布繼續說着，溫柔地看着懷裏的貂蟬，“神是沒有辦法幹預活人的生活，但是卻可以帶走将死之人。”

“原來是這樣。”趙雲恍然大悟。他看了一眼周瑜，發現周瑜仍死死瞪着呂布，沒有說話。

“炫耀完了吧？沒事了請離開我家。”周瑜像是不歡迎呂布的樣子。

“哈哈哈。你們多保重。”呂布又笑了，左邊的手摟着貂蟬，右邊的手摟着張遼，大笑着走遠了，隐約聽見貂蟬的笑聲和張遼責怪的聲音。

“呼……”周瑜擦了擦頭上的汗水，臉上堆笑地對趙雲說，“子龍你累了吧，我們進屋歇會。”

趙雲不明所以，被周瑜拖進了小屋。

27.

周瑜心虛地給趙雲倒茶，打着哈哈說道，“我沒想到呂布也能成為神呢。”

趙雲接過茶杯，他覺得今天的周瑜表現十分地不對勁。一開始緊張得不行，後來又和呂布差點鬧翻，現在又不知道在試圖掩飾什麽，表現得太明顯了。

真不像當初那個冷靜沉着的周瑜呀。趙雲想着，他突然想到了呂布提到的“神也會死”的事，于是問道，“神不吃飯會餓死嗎？”

周瑜呆了一下，然後回答說，“不會，不吃飯只會沒勁……”

“那只有遭受攻擊才會……”趙雲想了想，“本來就已經是死掉後變成神了，要是再死一次，會怎麽樣呢？”

周瑜搖了搖頭，“我也不知道。”

“為什麽主公沒有成為神呢。”趙雲想到了那個對他親切和藹的留着小胡子的男人，表情黯淡。

周瑜趕緊安慰他，“也許他也成了神但是我沒有看到呢。”

“真的？”趙雲擡起頭，張大了眼睛看着他。

周瑜用力點了點頭，“等你身體好了……哦不，我是說等你可以從樹林裏出去的時候，我們一起去找你的主公好不好？”

“我可以走出這個樹林嗎？”趙雲很高興。

周瑜點了點頭，微笑着說，“不過要等些時日，我會努力幫你的。”

晚上趙雲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着，他一想到可以走出這個樹林，去尋找已經死去的主公，或者還能偷偷看看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