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薨

沈翼臨出京之前确實來找過萬年侯,只可惜沈翼一頓神神叨叨的,薛後陽沒聽懂他是什麽意思。

滕裳倒是聽懂了,但是他并不想說什麽。

薛後陽自從薛王離京時候,就忙的一個頭兩個大,朝上大小事宜都要禀報他,讓他來定奪,這個需要主持,那邊也需要主持,京郊大營還需要他來日日操練。

過了不到半個月的時間,有人禀報薛後陽,北面似乎有一支隊伍蠢蠢欲動。

這個奏本說的模棱兩可,只是聽遠行的客旅說起過,最近有隊伍,看起來像是軍隊,但是萬年侯并沒有調什麽兵過來,所以下面覺得事有可疑,就算模棱兩可也要禀報。

薛後陽也不是傻子,他一看這勢頭覺得不對,派探子過去探了幾次,果然是有軍隊往這邊來,只是他們走走停停,而且極為分散。

薛後陽立馬就想到了薛钰,登時心裏有點慌,畢竟他守邊關次數不少,單單沒守過皇城。

萬年侯這時候才想起沈翼瘋瘋癫癫的話來,連忙打開沈翼拜府送來的禮物,一個外形精致的錦盒,打開之後裏面只裝了一張紙。

上面寫着“問計皇後”四個字。

薛後陽看着這張紙,頓時有點洩氣,雖然他知道皇後娘娘會兵法,但這可不是小事情,如果真的是薛钰來襲,薛王又不在京城,必是生死存亡的大事。

滕裳見他忙的團團轉,于心不忍,道:“你不妨就去問問皇後。”

薛後陽也是沒了辦法,把官袍穿整齊,一絲不茍的進宮,請求面見皇嫂。

袖瑤把萬年侯請進雲鳳宮大殿,薛後陽卻不坐下來,只是恭敬的垂首站在下面,而且連眼睛都不擡,滕雲知道他是怕人說閑話,畢竟現在自己的身份是皇後。

心裏倒也佩服萬年侯,無論如何,這個人是個真性情的君子。

滕雲并不知道薛钰暗遣士兵的事情,但是聽了也不顯得驚詫,薛後陽把皇後的這種反應看在眼裏,心裏思忖着臨危不變,或許真有辦法?

滕雲想了片刻,道:“太傅臨走前有所指點,但是沒有明說,肯定是怕內有耳目,打草驚蛇……既然他們不想讓咱們發覺,何不将計就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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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後陽沒明白滕雲的意思。

滕雲道:“看這架勢,敵軍并不想讓京師的布防發現他們,而且京師布防嚴謹,不可能是一只部隊就能打進來的,他們沒有足夠的人馬,必定想要買通城門官,從城門進城。萬年侯不防派人去查查幾處大門的情況。”

薛後陽聽他說的有禮,就派了親信去調查幾處城門官,因為事出緊急不能耽誤,但是這樣查下去不知道什麽能查出所以然。

滕雲讓人告訴萬年侯,“重賞之下,必有勇夫。”

果然在薛後陽懸賞之下,內應很快被揪了出來,薛後陽當即殺了頭目,讓底下的小卒去聯絡薛钰。

小卒告訴薛钰,萬年侯不知道從何處得到了消息,發現城門官裏有奸細,頭目怕了萬年侯的威儀想要檢舉侯爺,已經被他殺死了,還把人頭獻給了薛钰。

薛钰雖然有所懷疑,但是除了小卒也不得不信,小卒告訴薛钰,每日午夜萬年侯都會登城門親自巡查一番,到時候可以派弓箭手,以煽火招刀為信號,射殺萬年侯。

京城裏的鐵帽子王一死,底下大小官員一定猶如一盤散沙,到時候再打開城門,鎮僵侯便可囊中取物,奪下京師。

薛钰聽了眼中有些止不住的光彩,也覺得這是妙計,但是又怕是奸計。

那小卒道:“侯爺有所不知,如果您奪下京城,我便是功臣,而跟着薛王,我一輩子都是守城的小卒,連城門官都不是。如今又殺了城門官,事不宜遲,萬一萬年侯發現了什麽,大家全都沒命了。”

滕英以前是個背劍官,雖然這名頭聽起來沒什麽實權,但是他離着主子近,越近就越親厚,和主子的關系就越好,滕英憑借着溜須拍馬,混的還算不錯。

如今他在薛國皇宮裏,算是個低等的侍衛,這可就累了,而且薛王派了何氏三兄弟看着他,這三人都是大老粗,可不養閑人,把滕英指示的團團轉。

滕英沒有辦法,只好向滕淺衣求救,好歹滕淺衣也是妃子,攀上了妃子也是個靠山。

滕英找着機會,看到滕淺衣望着湖水嘆氣,隔得大老遠就開始放聲大哭。

滕淺衣聽了心煩,讓人把大哭的奴才抓過來打板子,滕英被抓過去跪在地上,扶着滕淺衣的腳,喊道:“公主,公主您不認得小人了麽?”

滕淺衣聽他叫自己公主,知道是滕國人,也看他有些眼熟。

滕英借機會又大哭道:“小人知道饒了公主清淨,可是小人遠遠的瞧見公主,就不得不落淚。”

滕英能說會道,他杜撰了一大堆,說滕王以前在滕國的時候常常思念着公主,一天見不着公主就以淚洗面,所以他跟着滕王身邊,耳濡目染慣了,不由得見到了滕淺衣就悲從心來。

滕英道:“公主不要記恨您的父親不來看您,實在是……”

他說着道:“有些話,小人想說,但是奈何此時此景不合時宜,本身就有很多人處處針對小人,說出來恐怕斷頭。”

滕淺衣自從嫁過來,就沒被薛鈞良碰過一次,她自然心裏有所不滿,畢竟哪個妃子心裏喜歡一嫁進宮裏就守活寡呢。

此時滕英的話可謂是字字句句都戳進她的心窩子裏,弄的滕淺衣也直抹眼淚,她生性驕縱,被滕英一激,當下就說:“你以後就跟着我,我讨個娘家人在身邊,誰能說出什麽不是來?”

從此之後滕英算是找到了靠山,凡是都讨好滕淺衣,尤其滕英生的氣宇軒昂,雖然身形不見得有薛王或者萬年侯高大,但面如冠玉,再加上抹了蜜的一張嘴,一看就是天生讨女人喜歡的人。

滕淺衣自然被他哄得團團轉,要不是滕英心裏還知道自己幾斤幾兩,怕死的太早,或許早就爬上了滕妃的繡床。

這日滕淺衣在小花園裏散步,滕英笑着讨好道:“娘娘,奴才看您總是愁眉不展,就私自調了一個衛兵來,您看了一定歡喜。”

滕淺衣覺的衛兵有什麽可看,只是滕英一向知道她的喜好,也就勉強看看。

滕英讓那衛兵過來,站近了給滕淺衣看,滕淺衣這一瞧,登時睜大了秀目,激動的不能自已,上前抓住那人的手,顫聲道:“怎麽……怎麽是你?你……你聽說我在這裏,是來找我的麽?”

滕英知道讨好了滕淺衣,笑道:“娘娘和故人敘舊,不妨移步罷,這裏仿佛不太合适。”

滕淺衣這時候也覺得自己有些失态,趕緊把人帶回寝宮,然後讓滕英把門。

滕淺衣看到那人,眼睛裏流露的都是愛意,明眼人一眼就瞧了出來,而這個人正是薛钰身邊的謀士郎靖。

郎靖是奉了薛钰的命,進宮來內應的,他和沈翼本身就是師兄弟,當年讀書的時候沈翼會的他都會,論輩分,沈翼還要叫他一聲師兄。

當年郎靖和沈翼一同游歷滕國,中途不想遇到了強盜,別看郎靖一張冷面,生的也挺拔高大,但終究是個只知道讀書的學子,後來兩個人就分散了,沈翼到了滕國,郎靖被薛钰救下,感激薛钰的大恩,而且薛钰看出他是人才,更是禮賢下士,讓郎靖感激涕零。

郎靖為了薛钰也算是鞠躬盡瘁,當年如果不是郎靖出策,薛钰不可能活這麽多年,別看薛钰表面風光,其實沖動魯莽,行事欠考慮。

如今年月多了,薛钰再手裏兵權大了,再也不想忍下去,郎靖勸他時機不到,他根本聽不進去,郎靖沒有辦法,只能肝腦塗地的幫他。

滕英是膽小又貪圖富貴的人,他的智謀哪能和郎靖比,郎靖只用了幾句話,就把他蒙的暈了,然後引見了自己見到滕淺衣。

幾年前薛钰帶着郎靖暗中到滕國游歷,被出宮游玩的滕淺衣看到,郎靖才高八鬥,而且氣質不凡,滕淺衣一眼就看中了郎靖,請他們進宮去,想留住郎靖,奈何郎靖眼裏根本沒有這個公主。

今日一見,滕淺衣簡直高興的要昏過去。

郎靖雖然看不起滕淺衣,卻掩藏起冷漠,裝作溫柔的道:“草民确實是來找公主的,可惜晚了一步……”

滕淺衣聽他這樣說,立時紅了眼睛,哭道:“你怎麽不早來。”

郎靖要的就是這句,道:“公主如果肯聽草民幾句,就為時不晚。”

滕淺衣自然願意聽,她做夢也沒想到,郎靖竟然對自己這麽溫柔,只是當他聽了整個計策,不由吓得全身打顫,道:“這……這如何可以!”

郎靖冷笑道:“原來公主說惦念我,其實都是虛的。”

“我……”

滕淺衣聽了只會哭,哭哭啼啼的窩在郎靖懷裏。

郎靖若即若離的道:“侯爺已經是萬全之策,如今只要皇後一死,咱們便能遠走高飛,或者你喜歡榮華富貴,侯爺已經許了我封侯拜将,到時候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不比公主這個有名無實的冷妃子好麽?”

滕淺衣還是害怕,畢竟謀害皇後的罪名不小,如果成了那邊是天大的好事,如果敗露了死一百次也是不夠。

郎靖道:“我已經為你想好了後路,你只需要派滕英去放火燒了雲鳳宮就行,如果事情敗露,你就把幹系一推四五六,全往滕英身上推,保證無事,至于滕英那裏,我自會讓他心甘情願的去放火。”

滕淺衣聽他說的如此好,不禁動了心,郎靖又如此溫言軟語,讓她的心思早就飛了,于是勉強答應下來,一心和郎靖歡好,只是郎靖卻推辭一番,反正來日方長,他還有重要的事情要辦,不急于這一時。

郎靖說服了滕淺衣,又去找滕英,滕英架不住他的說辭,沒幾句話真的美滋滋的答應下來。

一切都辦妥當之後,郎靖才嘆一口氣,出宮去了。

當天晚上薛钰準備發兵,以煽火招刀為信號,射殺薛後陽,卻久久不見郎靖過來。

一個士兵趕來,呈上一張紙,卻是郎靖的留書。

信上大意是說,身受侯爺大恩,不能不報,如果侯爺肯聽一句勸,就懸崖勒馬退兵回北疆,待得準備充足再做大計不遲,如果侯爺看到信惱怒,這也是郎靖留書而走的原因。

郎靖在信上還說,已經為薛钰鋪設了後路,這也是他最後能做的,他趁內應之時私自進宮,讓滕妃火燒雲鳳宮,如果薛钰兵敗,可把罪名推卸給滕南侯,況且侯爺是薛王至親一脈,先皇有言,凡我族人,天可殺之。薛鈞良定然不能把他如何。

薛钰看到信,整個人都怒不可遏,氣的雙手直哆嗦,信上最後還寫着一排小子“學生實不怕死,唯怕主公功敗垂成”。

薛钰劈手奪過士兵的佩刀,把信箋剁進火盆裏,信箋被火一燒,立時化作了灰燼,消失在夜幕裏。

薛钰自然不可能懸崖勒馬,他領着幾名弓箭手暗暗來到城牆下,借着呈上火把的亮光,果然能看見一個穿着铠甲,披着披風的将士在走動。

這時候旁邊有人把刀一招,弄得火把時明時暗,薛钰知道是信號,讓人朝着城樓上的将士射箭。

那人也是精挑細選的弓箭手,一箭正中面門,城樓上頓時亂作一團,衆士兵的喊聲隐隐出來,“侯爺中箭了!侯爺中箭了!”

次日薛钰派人來打聽消息,探子回報萬年侯面上中了毒箭,而且氣血攻心,雖然禦醫搶救及時,但生氣加快了血行,已經不能醫了。

鎮僵侯等的就是這個消息,只不過他忽然想起郎靖的話,也有些踟蹰,又派人去探了好幾次,探子回報京城裏百姓受驚,朝堂上無人出來主使,已經開始內讧。

薛钰這次再難抑制興奮,他馬上要攻下京城,讓郎靖來看看,到底是誰輸誰贏。

鎮僵侯帶着他的精銳兵馬,再也不僞裝,傾巢出動直逼城門,內應的小卒也按照約定打開城門讓他們進入。

只是一進城門,薛钰立時覺得不妙,京城就算內亂,也不可能一時之間蕭條成這樣,連一個百姓都瞧不見。

大部隊已經進入了城內,薛钰趕忙下令撤出城去,這時候已經來不及了,薛後陽親自帶一批人馬從城外包抄而入,城內人馬由滕裳率領,從城內向外包抄。

薛钰人馬不足,沒有一絲懸念,甚至都不怎麽動刀劍,大部分人都被活捉了起來。

薛後陽下了令,既然自己這邊人多勢衆,盡量不傷性命,畢竟這是薛國的皇城,如果屍橫遍野恐怕百姓恐慌,能活捉叛賊的士兵,捉一人賞一兩,捉叛軍首領的将士,賞黃金一百兩,加官進爵當然不在話下。

薛後陽的士兵當然樂意活捉,這種情形無非是關門打狗,叛軍被這勢頭也吓破了膽,一看只要丢掉武器投降,就不會被殺掉,好多人紛紛扔下武器。

薛钰自小深受薛國先皇喜愛,當然文武雙全,只可惜他縱能以一當百,也不能插翅飛出城去,争功的士兵哪能放過這塊肥肉,很快就争先恐後的把薛钰五花大綁。

薛钰從小心氣高傲,從來沒想過自己竟然會落到這般田地,此時再回憶起郎靖的話,終于明白是什麽意思了,原來郎靖并不是笑話他。

鎮僵侯終究是薛後陽的弟弟,尤其薛後陽生性善良,也不忍心看他這幅田地,讓士兵給他整了整铠甲,暫且先關在鎮僵侯在京城的府邸裏,派重兵把守,不能懈怠,只要沒有薛後陽的親筆信和官印,一律不許入內。

兩個衛兵把薛钰押着,就要遣送回府邸去關起來,這個時候卻見一個将士拍馬而來,已經急得一頭大汗,沖到跟前連忙翻下馬來,扣在地上,喊道:“侯爺,大事不妙了!禁宮失火了!”

薛後陽心裏咯噔一聲,立馬轉頭看向薛钰,薛钰也是一愣,随即明白了這是郎靖臨走之前,為自己鋪下的後路。

他此時想笑,想大罵薛後陽愚蠢,只把矛頭沖着自己,竟然忘了守住家門,但是他此時又笑不出來,回憶起郎靖的話,心裏一片凄然。

薛後陽心裏明白是薛钰使得詭計,讓人仔細收押薛钰,不能有任何差池,滕裳知道他不放心,于是親自帶衛兵收押薛钰,薛後陽這才帶士兵折返皇宮。

宮裏的侍衛都趕着救火,火勢不小,根本不像是哪裏不小心走的水,薛後陽抓來一個侍衛詢問。

那侍衛也不認識

薛後陽,急着救火,道:“雲鳳宮走了水。”

——

薛鈞良聽了沈翼的計策,果然一路通行無阻,他們來到當年滕铮軒赈災的地方,那裏竟然有百姓為他建的香火廟。

難民流離到這裏,沒有住的地方,都窩在廟裏遮風擋雨,難的是,這裏無論聚集多少難民,竟然都不會去破壞小廟和供奉的排位,讓薛鈞良忍不住感概一番。

薛王命人就在香火廟前開粥廠舍粥,他要讓滕铮軒這個不可一世的霸主知道,除了他,也有人可以做到如此地步。

百姓吃了飯,有了臨時住的地方,南方陰雨多,不用再淋雨吹風,都感激的不知所以,跪在地上向薛鈞良磕頭。

一時間好多人都流傳是滕铮軒顯靈,廟裏來了活菩薩,難民們聞訊都來搶粥,不幾日人漸漸多了,其中不乏年青力壯的男丁,都心甘情願的投軍來了。

薛鈞良沒想到這一行竟然還有如此驚喜,他回想起當日如果不是滕雲說服自己,肯定不會有今日的驚喜,除了人丁,薛鈞良還略有所悟,竟然對着滕铮軒的香火牌位拱手一拜。

雖然只是拱手,但足以看出薛鈞良的心思,只是他還沒來得在想什麽,沈翼就走了進來,面上似乎有些凄然。

沈翼一貫倨傲狂妄,說實在了就是自負,難得這樣一副表情。

薛鈞良笑道:“怎麽,太傅這樣一副表情,難不成被難民吓到了?”

“陛下……”

沈翼吸了一口氣,跪下來垂下首,道……

“皇後娘娘……薨了。”

第二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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