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見面(捉蟲)

薛鈞良的笑意就僵在臉上,一把扥起地上的沈翼,喝道:“你說什麽?”

沈翼一咬牙,道:“陛下節哀。”

薛鈞良手上幾乎青筋暴突,扔下沈翼,一把掃掉供桌上的東西,小廟裏動靜很大,貢品碟子“噼啪”的砸了一地,外面有人往這裏望過來,但是不敢貿然進來。

薛鈞良冷笑道:“你不是很英明麽?他讓我來救你的子民,你卻為何不保佑他?”

沈翼跪在地上,看着薛鈞良對着牌位說話,忍不住道:“陛下……”

薛鈞良卻沒讓他說完話,道:“皇後是怎麽去的?是薛钰麽?”

沈翼垂着頭,沒有馬上回答,明眼人估計這麽一看都會以為是薛钰,只是薛鈞良現在在氣頭上,沈翼怕一個不慎,薛王真的下令殺了薛钰。

在百姓眼裏,薛钰和薛王就是親兄弟,手刃兄弟這是天理不容的煞事,就算薛鈞良在理,如果這麽做了,也會失去民心。

薛鈞良看他的意思,心下已經一片了然,他沒再說話,徑直出了小廟,只丢下一句“回宮”。

——

滕雲隐隐約約聽到袖瑤的驚呼聲和嘶喊聲,但是他頭很重,根本不能思考什麽,昏昏沉沉的只想睡覺。

他覺得身邊似乎有些灼熱,呼吸也變得艱難,最後只能陷入昏暗之中。

等他再睜眼的時候,只覺得五髒六腑都在疼,全身如扒了一層皮般煎熬,好像抽了筋一樣根本動不了一根手指。

滕雲費力的慢慢睜開眼睛,臉上火辣辣的,一抽一抽的疼痛,自己被人吊起來綁着,兩條胳膊似乎都要脫臼了。

他剛睜開眼睛,眼前猛地一閃,跟着是鞭子“啪”的一聲爆響,滕雲臉上頓時又是一片火辣,疼的他幾乎睜不開眼睛。

滕雲有一瞬間在想,難道自己做了一個很長的夢麽,荒唐的夢裏自己變成了那個人皇後,還幫他出策打仗,然後夢就驚醒了,眼前又有人拿着鞭子來毒打自己,就好像被俘的那些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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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身上已經皮開肉綻,沒有一寸好的皮膚。

牢卒毒打着滕雲,另外一個像是頭目,坐在一邊喝酒看好戲,一個牢卒道:“使勁打,但是別又給打暈死過去,上面說了,只能要他半條命,留一口氣,不能這麽輕易就死了。他輕易死了,咱們得陪葬!”

另一個牢卒道:“這厮是犯了什麽大事?”

先前的牢卒笑道:“你竟然不知?這麽大的事情你竟然不知道!他可是謀害了當朝皇後娘娘,雲鳳宮大火幾乎燒掉了整座宮殿,聽宮裏說,最後娘娘那叫一個慘呢,大王已經發了怒!”

滕雲聽到他們的談論,登時睜大了眼睛掙動了幾下,牢卒以為他想反抗,又狠狠的打了他幾記。

“那是殺頭的大罪啊!就他這個低等侍衛?不可能吧,是不是還有主謀?”

牢卒神神秘秘的道:“我還真知道,這個叫滕英的人實在愚蠢,就是個棋子而已,聽人說是滕妃主使的!因為嫉妒皇後娘娘得寵,就想把人活活燒死,啧啧宮裏的女人,還真是什麽都幹得出來!”

“這還了得?”

“是啊,了不得,大王這次是真的發了怒,已經把滕妃滕南侯全抓起來了。”

滕雲聽着,心裏竟然不知道是何滋味,原來這些荒唐的事情并不是夢,他竟然被燒死在雲鳳宮裏,又一次被他至親的親人算計了,還變成了引火的騰英。

那幾個牢卒聊得起興,還囑咐別把犯人打死了,要留一口氣。

薛鈞良快馬加鞭的回了宮,薛後陽在京城裏已經查出來主謀,畢竟這件事情做的太愚蠢,當下把滕英抓起來,薛後陽的身份不能動滕淺衣,只好讓人把滕淺衣幽禁起來,不能出門。

滕淺衣哪裏知道是郎靖故意使得計謀,她從一開始就變成了薛钰的墊腳石。

薛鈞良回宮之後把滕淺衣暫且打入了冷宮,派薛後陽前去抓了滕南侯帶進京來下獄,只是這一切做完他的心情仍然不能平息。

薛鈞良何等聰明,自然知道薛钰和滕南侯是一條船上的人,如果不是薛钰謀反,皇後怎麽會死,衆臣苦苦哀求,先皇有遺命,凡是他的子孫不可自相殘殺。

薛钰被擒住,已經是身敗名裂,他也不在乎更多的,反正沒有比死更可怕的了,甚至還讓人跟薛鈞良傳話,說等着他來殺自己,倒要看看薛王的鐵手腕。

薛後陽相勸薛王,但是被拒之殿外,根本就不讓他進去,薛後陽沒有辦法,只好求助滕裳。

然而滕裳此時心情也不好,薛後陽以為是因為滕南侯被抓一事,還安慰滕裳道:“滕南侯好歹是個侯爺,這件事如果他完全不知曉,受些責罰,不會有什麽大事,倒是滕妃…

…”

滕裳聽了,半響冷笑了一聲,道:“我曾經想過,一生為滕王盡忠,以報當年先皇恩典,只可惜……只可惜上天竟讓我做些不忠不義之事。”

他說着,眼睛竟然有些發紅,滕裳素來秉性剛強,不會輕易表露感情和想法,只是今日,滕裳似乎有些抑制不住。

那天他押送薛钰去府邸,之後就進了宮,他萬萬沒有想到,失火的竟然是雲鳳宮,火已經熄滅了,一直跟在皇後身邊的宮女袖瑤,趴在廢墟裏,哭的幾欲昏厥過去。

滕裳心裏咯噔一聲,後來薛後陽就派人送急報給薛王,說皇後娘娘薨了。

滕王這些年來的所作所為,已經漸漸讓滕裳冷心了,他之所以會為滕國盡忠,就是因為滕铮軒在他最無助的時候收養了他,并且教養他如何為人。

滕裳想報答滕國,奈何他的報答只能助纣為虐,而滕雲的忽然出現,幾乎成為了滕裳最後的慰藉,如今滕雲竟然被燒死在雲鳳宮裏,滕裳忽然覺得,天地一下塌了,絕望幾乎把他湮滅。

薛後陽不知道自己說錯了什麽,滕裳從來沒露出過這樣的表情,滕裳吸了一口氣,才勉強抑制住自己的激動,道:“看來滕某幫不了侯爺了,如果讓我出力,我可能會想着怎麽讓薛王殺掉薛钰。”

薛後陽一愣,随即明白了,原來皇後娘娘的死訊竟然給了他這麽大的打擊,薛後陽雖然心思簡單,但多少看出來有些不對勁兒了。

就算皇後娘娘會用兵,和滕裳有話可談,但畢竟他們身份懸殊,而且不是一個國家的人,他們二人的似曾相識,不止讓薛鈞良有所懷疑,連薛後陽也疑惑過。

薛後陽不知道如何安慰他,只好讓滕裳多休息,然後又進宮去勸谏。

薛鈞良一個人坐在暖閣裏,把姜谕和宮人都遣出去,眼睛定定的盯着不遠處的布防圖,他還記得,皇後曾經指着這張布防圖和他談論兵法,如果行軍,如果布陣。

而如今,雲鳳宮已經變成了廢墟……

薛鈞良的喉頭滾動了一下,他仰起頭靠在椅背上,沒有料想過,他這一輩子竟會對哪一個人如此挂心,如此上心,如此傷心。

他在意的人死了,但他這個自以為不可一世的君主,卻不能把元兇怎麽樣,別說讓元兇怎麽個死法,他連碰都不能碰薛钰一下,甚至罰得重了,都會被百姓覺得,薛鈞良是個殘暴的君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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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鈞良站起身來,一步步走到地圖前,用手掌輕輕覆蓋住那條深入腹地的糧道,自言自語的笑道:“我在滕國的這些日子,聽了好多也見了好多,和你跟我講的沒有絲毫出入,你到底有多少能耐,在皇宮裏能知千裏之外的事情……”

薛鈞良喟嘆了一聲,覆蓋住地圖的手有些微微的顫抖,笑道:“你竟這樣走了,果然是足智多謀,留給我這麽多謎團……”

姜谕站在暖閣外面,本該是傳膳的時間,卻不敢去打擾薛王,只能望着暖閣頻頻嘆氣。

外面薛後陽又來了,姜谕過去道:“侯爺您過幾日再來罷,陛下……陛下他正傷心,您勸了也無用。”

姜谕說着有些哽咽,“侯爺不是不知道,陛下心裏待皇後娘娘如何……眼下陛下雖然嘴上不說,老奴……老奴見了心裏都難過。”

薛後陽也知道這個道理,于心不忍,剛要回去,就聽到薛鈞良叫姜谕進去的聲音。

姜谕很快就出來了,薛後陽一問,原來是陛下要親自提審滕英。

薛國皇後娘娘去世的事情根本瞞不了奉國,尤其皇後還不是病逝,而是被滕妃謀害。

奉洺怎麽可能不抓住這個機會,只是有些官員覺得,薛鈞良吞并了滕國,如今出兵就好像一下打兩個國家一樣。

呂世臣道:“微臣以為,現在不發兵更待何時,薛王雖然并吞了滕國,但是畢竟兩國交戰甚久,滕國軍民都有二心,不可能甘心被薛王趨使,再者薛國京城方經過叛亂,根基受損,這是天賜的大好良機……只是……”

奉洺聽他說的有道理,打仗講究的就是上下一心,只要有士氣以一當十也不是不可能,就怕軍心不合,這樣就算人多勢衆,也終究是一盤散沙,不能有所作為。

但是聽到呂世臣有所顧慮,道:“呂相不妨直說。”

“只是……打仗勞民傷財,不論是勝是敗,吃苦的受罪的都還是百姓,洺水被淹還沒有恢複元氣,如果大王出兵,恐怕會引起怨聲。”

奉洺沉吟了一下,趙戮位列前班卻一直沒有說話,奉洺想聽聽他的意見,趙戮卻只是道:“但憑大王定奪。”

奉洺也不能權衡,所幸散了朝,反正出兵不是朝夕之事,還要再想想。

下了朝,奉洺讓瑞雪把趙戮攔住,瑞雪笑道:“主子,大王找您吶,怨你好幾天沒去了。”

趙戮瞥了他一眼,也沒心思笑,只是道:“你知道滕王歸順薛王了麽?”

“當然知道,奴婢還知道滕王現在下獄了呢。”

趙戮又道:“那你可知道,滕國沒了,就剩下奉國和薛國對峙了?”

他這話一出,瑞雪頓時愣住了,呆愣了良久,喃喃的道:“這……這……”

趙戮嘆了一口氣,道:“這麽多年,該來的始終快來了。”

逐鹿侯撇下一旁震驚的瑞雪,自己往奉洺的寝宮去了。

奉洺穿了一襲杏黃色的寬袍,雖然看起來并不十分雍容,卻趁着奉洺越發的出塵。

自從洺水歸來,奉洺和趙戮的關系又變的親厚起來,趙戮也常常留宿奉王的寝宮,以前覺得逐鹿侯失寵的大臣,又開始見風使舵的來巴結起趙戮。

只是薛鈞良收服了滕國開始,趙戮漸漸憂心忡忡,往宮裏去的時間也少了,滕國既然沒有了,那麽就剩下了奉國和薛國,兵戎相見只是早晚的事情。

奉洺以前穿過女裝,是因為想要讨好趙戮,只是現在他不願意再低三下四的讨好那人,不知道是不是共患難的緣故,趙戮對他的态度也好了起來,他們的關系幾乎颠覆了以前那種不對等的付出。

只不過奉洺不知道,這一切終究不能長久。

奉洺以為是因為幾日沒見趙戮的緣故,對于趙戮的異常也沒上心,趙戮當晚就留在了宮裏。

奉洺笑着對他說:“如果攻打薛國,你說派誰去才好?”

趙戮沒想到對方會提起這個,他也是最怕提起這個,沉吟了一番,道:“我一時也想不出誰能勝任。”

奉洺點了點頭,道:“我身邊最信任的人莫過于你和呂相,呂相如同我的太傅,你……”

他說着頓了一下,擡起頭用嘴唇輕輕磨蹭着趙戮的耳垂,笑道:“你的話,我自然信任,我想讓你去。”

趙戮聽聞猛的閉上眼睛,攬着奉洺腰上的手越發的緊了,奉洺越說信任他,他心裏越是難受。

奉洺還想說什麽,卻見趙戮翻身而起,把他壓在身下,低下頭來親吻自己的嘴唇,然後順着脖頸一路往下,每一下親吻都好像發狂一樣,執着和虔誠。

奉洺剛剛被他折騰過一次,這幾日又因為薛國的事情勞心勞力,哪還禁得住趙戮發狠,竟被他弄得暈了過去。

趙戮擁着睡熟的奉洺,替他蓋好被子,把他的臉埋進自己的肩窩裏,輕嘆了一聲,心裏道:“你如今信任我,不知道以後要多恨我,就像當年我恨你一樣。”

趙戮心裏知道,如果奉洺讓他領兵出征,他這一走定然有去無回,再也不會回到奉國來了。

——

滕雲被打的昏死過去,牢卒哪知他這麽不禁打,好歹是個侍衛,原來只是空架子。

滕英确實是空架子,功夫沒兩手,而且抓起來之後就沒怎麽進食,體力虛弱,自然受不住這般毒打。

牢卒還想拿水潑醒滕雲,上面就有人來了,說薛王要親自審犯人,就把昏死過去的滕雲帶走了,還說暈了也好,省的費力。

薛鈞良低頭看着癱在地上的人,這個人遍體鱗傷他幾乎認不出來,當日薛鈞良第一次見滕英,見他生的俊逸潇灑,也有出塵的氣質,還以為不是庸俗之輩,奈何失望了,今日再見,只剩下怒氣。

薛鈞良也不嫌棄血跡淌在了暖閣的地上,負手走過去,輕輕踢了踢那人的臉。

滕雲但覺通體一寒,鼻子裏嘴裏嗆了好幾口水,猛的被憋醒了,一睜開眼睛,正好看見薛鈞良一雙冷漠的眼睛。

姜谕讓提桶來澆水的衛兵下去,忍不住搖了搖頭。

滕雲臉上全是血污,被水一澆,立時有些迷了眼睛,他眯了眯眼睛,好像沒有力氣再擡頭去看薛鈞良,只好垂下頭,癱在地上狠狠的喘着氣。

薛鈞良笑了一聲,聲音不帶一絲感情,道:“你不是很厲害麽?仗着有人撐腰,竟然謀害皇後,你的膽子不小,吃到苦頭了麽?放心,這還沒開始,孤不會讓你死的,孤有的是辦法,讓你知道求死也是一種奢望……”

薛鈞良說完,自己忽然有一瞬間失了神,他還記得那日祭祖,皇後行刺自己,也曾經對他說過這樣子的話,只不過後來完全沒有什麽求死不能,回想起來,竟然這麽相信那人,那人死了,竟然這麽傷心,這麽放不下。

滕雲也有一瞬間睜大了眼睛,他想說話,只可惜嗓子裏火辣辣的疼,一張開就是沙啞的咯咯聲,根本聽不出是一句完整的話來,只能隐隐的發笑。

滕雲不知道是不是自己以前征戰了半輩子,殺戮太重,老天爺竟然讓自己落得這般下場。

薛鈞良看到他的笑意,皺了皺眉,剛想發怒,姜谕就走了進來,道:“陛下,萬年侯求見,好像是邊關邸報。”

薛鈞良這才走回去坐下來,也不讓人把滕雲拖下去,只是吩咐姜谕,把薛後陽傳進來。

薛後陽剛一進來就聞到了一股濃重的血腥味,一個遍體鱗傷的人躺在一邊地上,而薛鈞良就穩當的坐在大椅上,完全沒有當一回事。

薛後陽只是皺了一下眉,把邸報交給姜谕,姜谕恭敬的雙手呈給薛鈞良。

邸報上寫着薛、奉兩國邊疆開始有人蠢蠢欲動,奉洺加緊了征兵和練兵,意圖再明顯不過了。

薛鈞良現在正心煩,劈手把邸報砸在地上,冷哼了一聲,“奉王真是越來越自不量力,孤已經把滕國的軍隊都征收上來,他還想以卵擊石麽?”

薛後陽想勸他,畢竟滕國的軍隊或許有異心,還沒有完全歸降,這時候不宜交戰,而且薛鈞良又抓了滕南侯,此時正在牢裏,滕國人肯定心驚膽戰,生怕自己也被殃及。

如今人心不穩,是出兵打仗的大忌。

但是薛後陽也知道,此時的薛鈞良什麽也聽不進去,他還沒想好怎麽進言,就聽到一聲沙啞的大笑,那笑聲好像老樹皮一樣詭異,卻不難聽出輕蔑之意。

薛鈞良拍案而起,走到滕雲身邊,道:“階下之囚還能笑得這麽開懷,孤該佩服你。”

滕雲喉頭滾動,嘴張開合上好幾次,才勉強能出聲,“我笑你……這般昏庸……無能,還說他人以卵擊石……自不量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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