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狂士楚歌
貪圖嘴上一時爽快的郭嘉:……
郭嘉終究不同于常人,對于常人而言火辣辣的局面,他只默了一瞬,随後,面不改色地否認:“什麽也沒說,你聽錯了。”
他的表情太過真誠,引得曹丕暗中瞧了好幾眼,差點懷疑是自己的記憶出了問題,郭嘉确實什麽也沒說才對。
李進沒在這些彎彎繞繞上糾結,見到鄭平的“獨門技法”,他迅速認清重點,捕捉到與自己切身利益相關的關鍵問題:
四人騎射中,曹丕年紀雖小,卻是最精于射術的。
李進則善于行兵布陣,馬上打鬥。至于弓射,他更擅長拉開強弓,以力潰敵,單輪精度,比從小到大酷愛狩獵的曹丕要差那麽一籌。
行獵不需要比拼穿石之力,更注重準頭與技巧。李進現在落後曹丕一只獵物,之後未必能夠趕超,保守估計拿個第二。鄭平原本墊底,如今表現出神乎其神的投擲技術,很可能後來居上,在獵物總數上超過他與曹丕。
李進立即升出一股危機感。
按目前的勢頭,他最後可能會淪為第三……第三,和第四一樣要接受懲罰。
好勝心與對懲罰的避退使李進立即做出反應,用力抽動馬鞭。
“同道而獵未免拘束,我先行一步,為你們開道。”
遂一騎絕塵而走。
郭嘉本無多少比試心,被鄭平先抑後揚地一激,他也提起些許興致,對鄭平二人道:“季先說得在理。此處毗鄰許縣,山中無賊寇,亦無猛獸,不若分而獵之。”
他看出鄭平、曹丕二人有事要談,正好趁着這個機會離開,為二人騰出空間。
曹丕見李進和郭嘉往前尋找獵物,點了幾個護衛綴在二人後頭,随侍随行。
他對鄭平道:“祢處士,他們二人往北而行,我二人東進尋獵,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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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有此意。”
曹丕與鄭平打馬向東,一邊行進,一邊閑談。
提起鄭平近期的打算,鄭平主要透露了兩點。一個在城中尋找名醫,為自己與家人拔除身上的痼疾;另一個則是在城中尋找一個固定的居所——上回在許縣的居所乃是學舍租賃給舍中文人的廉價房,潮濕且窄小,不适合體弱之人居住。
曹丕有心回報營中相救之恩,将這兩件事記在心底。
大概是二人相談的氣氛漸趨融洽,又或許是天色明媚,帶給曹丕某種閑适的錯覺,談到興處,曹丕順口接了一句:
“祢處士身具逸群之才,可有想過濟世匡國,入征出仕?”
由于平時被自家老父潛移默化,将挖掘人才的意識刻入本能,曹丕直到自然而然地說完這句話,才反應過來哪裏不對——
以祢衡和曹操的不對付,他這番話豈不是徒增尴尬?
要知道祢衡被孔融舉薦了許多次,甚至寫了一封情真意切的《薦祢衡書》。曹操早就因為孔融的強烈推薦而動心,可每一回都逃不過铩羽而歸的結局。
究其原因,不是祢衡沒有投效的門路,而是他看不上曹操,不願為曹操幕臣。
不僅不願,還要時不時送曹操一個激情辱罵套餐。
可惜說出的話沒有撤回功能,曹丕正想着該怎麽把話圓過去,假裝無事發生,就聽到鄭平的回答清楚地傳入耳中。
“士者當存以高志,衡雖不才,亦有随流之心。”
聽完這番話,曹丕心中先是茫然,随即變成了驚恐。
怎麽回事,狂士祢衡怎麽突然謙虛起來了,他還能見到明天的太陽嗎……
大概是曹丕的心聲太過澎湃,仿佛跨越了屏障被鄭平清楚地聽見,鄭平突然對曹丕笑道:
“适當謙虛罷了,二公子不必當真。”
曹丕“……”了片刻,覺得自己早該看透這樣的結果。
他正想岔開話題,又聽鄭平說道,
“此次留在許縣,正是為了心中之志。若能一展抱負,自然再好不過。”
曹丕來回琢磨了兩遍這話,方讀出言外之意。他驚愕而不敢置信地看向鄭平,好似看見天崩地坼的奇觀:
“……此話當真?”
鄭平沒有直接回答,只說了句看似無關的話:“若能得二公子一句說項,諸事可成。”
曹丕沉默。
鄭平這句話仍帶着以往的傲意,可話中的含義與以往截然不同。
他竟變相答應了入曹任仕的要求。
曹丕毫無真實感地消化了這個消息,突然情真意切地道:
“祢兄,司空年事已高,你……且輕一些氣他。”
鄭平設想過曹丕的反應,可他沒有想到,曹丕在接到他投名暗示之後,第一句話不是表示驚愕激動,也不是質問懷疑原因,更不是“曾經的你對我愛搭不理,現在的我讓你高攀不起[1]”,而是帶着少許內涵意味的“請你看在曹操年紀漸大的份上,輕一點氣他”。
不說“不要再氣”,也不說“少氣”,而是“輕一點氣”……這個靈性的用詞,即便是作為小半個罪魁禍首的鄭平,也不由開始反思自己對曹操父子的精神傷害是否過于嚴重。
他深切地開始反思,但并不悔悟:“二公子多慮。我待司空如長兄,偶有些許口角争紛,亦是拳拳手足之情,何來氣他之說。”
曹丕沒有辯駁,內心卻是吐槽充盈:
這叫什麽手足之情,是斷手斷足之情吧?
鄭平沒有再在這個話題上多說,轉而問起另外一件事。
“今日在司空府外,我見到巨鼓,卻未見到鼓槌,這是何故?”
聽到這句話,曹丕腦中出現一瞬的飄忽感,自然而然地轉開目光,岔開與鄭平對視。
根據滿滿的求生欲,他當然不會告訴鄭平真相:
各衙的鼓本是為了緊急聚集人員所用,自從祢衡上回鬧出了一場“擊鼓罵曹”,把衙門前的大鼓敲得震天響,鼓音伴随着新奇脫俗的謾罵之語傳遍整條街巷,繞梁三尺,餘音不絕,每次曹操從外面辦事回來,經過那面鼓下的時候,都忍不住想起那天的擊鼓聲與罵聲。
後來,曹操下了命令,讓人把敲鼓用的鼓槌藏在門房處,由門房把關,如果有人想要敲鼓,則必須由門房仔細核定身份,确定身份無異,且有正規理由後才能把鼓槌交給他。
并特意标注了一點:若來人是祢衡,絕對不能把鼓槌交出來。
為了避免節外生枝,曹丕找了個別的理由:“鼓槌被木蟲蛀蝕,已拿去重修……”
說完不免産生新的頭疼:祢正平已注意到鼓槌,下次經過司空府的時候會不會看那鼓槌在不在?若是不在,豈不知道自己騙他?除非回去就讓門衛把鼓槌挂回去。可要是就這麽把鼓槌挂回去,他爹(曹操)那邊怎麽交代?更何況……要是讓祢正平看到那只鼓槌,萬一他心血來潮,再次起了“擊鼓罵曹”的興致怎麽辦?祢正平好端端的怎麽會注意到門口那面鼓旁邊有沒有挂着鼓槌,莫非他今天就起了興致,想要敲一敲,罵一罵?
恐怖的疑問如雪球般越滾越大,曹丕只想找個話題帶過此事,把鼓和鼓槌從鄭平腦中清理幹淨。
他還沒來得及付諸實踐,就聽鄭平不無遺憾地道:“如此,倒是無法擂鼓了。”
一聽鄭平果然想要擊鼓,曹丕心中立即拉響警鐘。
鄭平注意到他比剛才緊繃了一小絲的脊背,早已将事情的前因後果摸得七七八八。
他特意道:“沒有鼓槌倒也不妨事,可以找個看不順眼的人,拿他的頭當槌,照樣能将衙鼓敲得震天響。”
鄭平這番話恰好切中曹丕不為人知的夢境,讓他回想起夢中被某狂士支配的恐懼,抑制不住地打了個寒噤。
随即曹丕想到,他與祢衡沒什麽恩怨,相處還算有驚無險,這“看不順眼之人”,指的自然不是他,而是曹操。
曹丕心有戚戚焉地在心中給自己老父默默點了個蠟。
他終究不好再在這個話題上接茬,忙借着前方疾跑而過的一只獵物,赫然道:“前方有一只雲獐,我們且比試一番,看誰先獵中它。”
說完,揚鞭策馬。
曹丕所駕之馬飛一般地沖了出去。
鄭平見曹丕如此心急,沒有與他争搶,而是又一次折了箭镞,握在手中,随即打馬向前,往獵物出現的地方趕去。
可他只夾了一記馬腹,便覺情況有些不對。
他并未揚鞭,只用正常的馭馬之術駕馬,馬沒有收到別的刺激,卻像是被什麽激出了脾氣,顯出幾分躁動不安。
鄭平正試圖讓馬平靜下來,電光火石之間,他想起曹丕那匹飛一般沖出去的黑馬,立時目光一變,駕馬往曹丕消失的方向趕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