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小朋友是思考不明白這個問……
當天晚上,邊慈做了一個夢。
是在老家林水鎮發生的事情,她才九歲,還沒到元城省隊。
林水鎮的體操館和縣小學隔得很近,中間那個巷子口有個賣綠豆糕的大娘,每天放學,會開着電動小三輪準時出現。
附近的小孩都愛吃,那時物價也便宜,五角錢能買兩個。
邊慈沒有零花錢,教練也不讓她吃零食,因為會胖,胖了就跳不動,一旦跳不動,她就不能繼續練體操,只能被送回家。
更嚴重的是,這樣一來,每個月體校給家裏的五十塊錢補助,爸媽也拿不到了,最後她還得挨頓打。
所以那時候,在邊慈心裏,吃綠豆糕就等于挨打。
不過看別人吃綠豆糕真的太香了,于是,邊慈有了個小小心願,等哪天她有錢了,就算挨頓打,她也要嘗嘗這綠豆糕是什麽味道。
說來也幸運,她最後吃到了綠豆糕,但她沒有花錢,也沒有挨打。
因為那塊綠豆糕,是zhouzhou請她吃的。
只是吃完沒多久,她就開始肚子疼,疼了整整一天,第二天訓練稱體重,她還輕了兩斤,被教練一頓誇。
事後zhouzhou仔細分析,說她應該不能吃綠豆,吃了就會肚子痛。
邊慈對綠豆糕念念不忘,遺憾道:“可是綠豆糕好好吃啊。”
zhouzhou一臉嚴肅,像個小大人:“好吃的東西很多,你可以吃別的,讓你不舒服的東西不能再吃了。”說完,見邊慈還有點賊心不死的樣子,無奈嘆了口氣,學大人哄小朋友的語氣,“阿慈,你要聽話。”
從來沒有人這樣哄過她,邊慈覺得新鮮,連連點頭,心裏暖得像住了個太陽。
這段結束,夢裏的場景突然切換到某個下午。
zhouzhou已經轉學離開了,正值暑假,白天爸媽上班,邊慈一個人在家,不知道哪根筋沒搭對,偷偷給自己做了一份綠豆湯。
綠豆湯沒有綠豆糕好吃,還是大娘的手藝好。
夜深人靜,邊慈捂着肚子痛得額頭冒冷汗,蜷縮在小床上時,她才終于相信了zhouzhou說的話。
邊慈覺得慶幸,翻個身的功夫,看見窗外高懸于夜空的月亮,心情又驟然低落。
zhouzhou已經走了,以後還有誰會注意她,愛吃什麽,不能吃什麽呢。更讓人低落的是,以後日子還有那麽長,萬一她太倒黴,又誤食不能吃的東西,也沒有人會哄着她,說什麽阿慈你要聽話了吧。
想到這裏,邊慈第一次對着月光哭了小鼻子。
不知道是哭以後再也不能吃大娘的綠豆糕,還是哭以後沒人給她買大娘的綠豆糕。小朋友是思考不明白這個問題的。
夢裏的小朋友哭着哭着,就把夢外的大朋友哭醒了。小朋友的哭聲紅了大朋友的眼睛,睜開眼,所見事物都罩上了一層水霧。
邊慈掀開被子坐起來,輕輕揉搓眼睛,低頭有一下沒一下地深呼吸,呆坐了好幾分鐘,情緒緩過去,小朋友的哭聲終于消失在她耳邊。
她伸手撈過手機,摁亮屏幕,一看時間還不到六點。
不過窗外已經蒙蒙亮,月亮和太陽同時挂在天上,半明半暗。
躺下去也睡不着,邊慈索性起床,做了一套物理專項練習題,碰到昨晚不吃綠豆講過的知識點時,她做題明顯得心應手許多。
不吃綠豆的人,看來運氣不會太差。
有的成了學霸,沒事就在平臺上普渡學渣,有的成了學渣,但随便找個平臺,就有學霸協助渡劫。
做完題,邊慈收拾好書包,洗漱梳頭,穿戴整齊出門。今天周一,單數天是語文早讀,她要提前去教室。
邊慈在路邊小攤買了八寶粥和小籠包,邊走邊吃,到校門口時,早餐也解決了。
離打鈴還有半小時,教室裏居然有不少人,大家湊在一起對昨天的英語作業答案。
兩百道單選,錯十道以上都要當衆挨批,這種公開處刑的糗事,誰也不想落在自己頭上。
陳澤雨坐在課桌上,高聲張羅: “最後一題,選A的舉手。”
稀稀拉拉舉起來三只手,還加上了陳澤雨自己,另外兩個英語成績都處于下游水平。
明織瞥了陳澤雨一眼,當衆拆臺:“選C的舉手。”
話音落,除開剛才那三個,剩下的都舉起了手。其中包括英語課代表盧凝思,以及總是年級前十的明織。
局面如此,小數服從多數,除了陳澤雨,剩下的兩個同學當衆倒戈,劃掉試卷上的A,改成了C。
陳澤雨作為一個有骨氣的學委,用筆杆子戳那兩個叛徒的心口:“從衆思想要不得,真理掌握在少數人手上!”
選C陣營送給陳澤雨一堆白眼。
明織抽走自己的試卷,跟盧凝思手挽手,忍不住激陳澤雨:“那你千萬別偷着改,改了請全班喝奶茶。”
陳澤雨最受不得激,跳下課桌,反駁回去:“行,那如果正确答案是A,你什麽說法?”
明織問:“你要什麽說法?”
陳澤雨被問得愣住,低頭看見腳邊的籃球,随口一說:“要是選A,這學期的籃球賽,你穿玩偶服舉牌給我喊加油,牌子上還得寫‘陳澤雨最帥’,敢不敢玩?”
明織忍住翻白眼的沖動,爽快應下:“當然敢。”
回到座位,盧凝思靠在明織的課桌旁,低頭小聲問:“小織,你真的要跟陳澤雨賭嗎?”
明織不以為然:“賭,他上回英語考崩了,還不到130。”
“萬一真的選A怎麽辦?”
“不可能。”
“萬一呢!陳澤雨輸了最多破財,你輸了就要丢人。而且陳澤雨這人多騷包,你又不是不知道,要是成真了,這件事夠他吹半輩子的。”
明織本來很有底氣,被盧凝思這麽一說也開始動搖。
擡頭看見邊慈在開多媒體,明織跑上去偷偷問:“邊慈,英語作業最後一題,你選的什麽?”
“想不起來了,我去看看。”
明織跟着邊慈回座位,守着她打開書包、拿出試卷、翻面、然後鎖定最後一題,直到——
題號前面,端正的字母A映入眼簾。
明織略感窒息,但還想搶救一下:“為什麽選A?”
邊慈做題基本靠語感,很難憑語法說出所以然,她将四個選項代入題幹,全部念了一遍,最後确定:“A讀着通順,我選A。”
盧凝思全程圍觀,忍不住感嘆:“邊慈,你口語太好了吧,怎麽練的?”
邊慈如實說:“我有個前隊友是混血兒,剛學英語的時候比較吃力,她教了我很多。”
盧凝思被口語征服,馬上提筆改答案:“真厲害,那我也選A。”
明織瞪大眼睛,推她的胳膊,不滿反問:“你怎麽也叛變了?”
盧凝思笑嘻嘻地說:“邊慈分比我高,口語又比我好。”
明織快哭了:“你別說了,再說我也要改了。”
“你打賭了,不能改。”
邊慈害怕誤導人,忙說:“不用改,說不定是我選錯了。”
明織苦着臉,望向教室門口:“言禮怎麽還不來,我想知道考150的大神有沒有選A。”
盧凝思補刀:“可能有,我聽說言禮也是靠語感做題的。”
明織崩潰:“盧凝思!”
盧凝思腳底抹油往座位溜:“我錯了姐。”
然而,這一天,飽受關注的言禮遲到了,第一節上課前才到教室。第一節就是數學課,被關飒抓個正着,言禮在教室門口站着上了一節課。
課間休息,言禮一回座位,明織和陳澤雨最先沖到他面前,異口同聲問:“英語最後一題,選A還是選C?”
昨晚睡覺空調開得低,今天有點中暑,頭疼得不行,冷不丁被這麽一問,言禮過了幾秒,才遲鈍地問:“什麽題?”
陳澤雨着急要個結果,直接伸手:“英語作業給我,幫你交。”
言禮懶得翻,拎着挎包邊角,把裏面的東西全部倒了出來。
陳澤雨扒拉半天,也沒找到卷子,納悶問:“你作業呢?”
言禮掃過淩亂的桌面,面無表情吐出三個字:“忘帶了。”
陳澤雨:“……節哀。”第二節英語課,言禮因為沒交作業,又去教室外面站了一節課。
大課間做操,言禮以中暑為由請假在教室休息,邊慈被邱越明叫到辦公室分試卷,也沒有去做操。
忙完回教室,同學們還沒回來,只有言禮趴在課桌上睡覺。
他的右手腕搭着左胳膊,頭枕在上面,左手腕垂在前面的課桌邊,露出半張側臉,下颔骨線條清晰可見,臉色不太好。校服T恤貼在背上,盡顯肩背弓起的輪廓,呼吸很輕,輪廓沒什麽起伏。
邊慈是從後門進來的,路過言禮座位時,停頓了一下,想上前關心兩句,又感覺不太合适,擡腿走了兩步,聽見身後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邊慈立刻回頭,原來只是言禮換了一只胳膊枕。
他并沒有睡熟,或者說,睡得不安穩。
邊慈很難再裝作熟視無睹,她退回去,輕輕推了下言禮的胳膊:“言禮,你不舒服嗎?”
言禮低低應了一聲“嗯”,沒有任何動作,片刻之後,大概是聽清說話的人是誰,他倏地睜開眼,擡頭,猝不及防與邊慈擔憂的視線相撞。
俯視不禮貌,邊慈蹲下來與他平視,又問了一遍:“你臉色不太好,沒事吧?”
言禮坐得端正筆直,跟剛才在課桌上懶成一攤泥的那位判若兩人:“……沒事,有點中暑。”
邊慈了然,問:“吃藥了嗎?”
言禮偏過頭,盯着桌角:“沒有藥。”
“我有藿香正氣液,我拿給你。”
邊慈站起來,跑回自己的座位,拿出口服液,裏面還剩兩支,她連帶着外包裝一起拿過去,遞給言禮:“現在喝一支。”
言禮抽出一支口服液,握着吸管就往瓶口戳,吸管不太給面子,現場表演了一個字面意思上的折腰。
言禮:“……”
“要先用白色那個塑料針戳一下。”邊慈溫聲提醒。
言禮:“嗯。”
邊慈見言禮心不在焉的,嘆了一口氣,抽走他手裏的口服液,插上吸管後才放回去。
“可以了,喝吧。”
言禮一口喝完,口感偏苦,他的眉心快速蹙了一下。
教室陸陸續續有同學回來,邊慈最後叮囑道:“剩下那支午休前喝,沒好轉就去醫務室。”
言禮捏着喝空的口服液,點了點頭,等邊慈走遠了才敢垂眸,打量手中的小玻璃瓶。
這口服液真奇怪,苦後竟然回甘,比葡萄糖還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