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夭折

大雪,愈加的大。

站在鳳辇旁的一個中年婦女,輕輕的撩開車簾,女子伸出一只纖細的手,搭在那男子的手上。男子的攙扶下,鳳辇中的緩緩的下了車,她衣着紅色的喜袍,頭頂紅色膝蓋,緩慢的向前,長長的紅色裙擺拖在雪地裏,亭亭玉立。

江河的那頭,初戚青絲飛揚,大紅袍拖在雪地裏,衣袂飄佛,風度翩翩。

他們正跨過的江河,叫朝溪河。

牽着北離走上石橋的,正是北梁小公子,北離一母同胞的哥哥,他叫北冥。

目前駐守在朝溪河畔,北梁的邊境。

朝溪河上,他們面對而立,北冥把北離的手遞到初戚的手中,輕輕的拍了拍北離的手背,叮囑着說:小妹,哥哥把你交到了你夫君的手中,過了朝溪河,你便是大胥國公子的人,以後,你們要齊心協力,琴瑟合鳴。

他的言外之意,是告訴公子初戚:我把我的妹妹交給你,她是你的人,你得保護好她。

北離點頭,初戚說:哥哥放心,只要有我胥天安一口糧,便不會餓着北離。

北冥點頭。

附在北離的耳邊,輕聲的說:不要忘了,哥哥們的叮囑。他所指的,是易水寒的叮囑,在十安城能保命的地方。

北離點頭。

喧鬧的喜樂不曾停下,隆重的交接儀式之後,初戚小心翼翼的牽着北離的手,緩緩的下了石橋,而橋面上,北冥傲立,一只手背在身後,站在空無一物的橋上,目光,緊緊的盯着走過去的兩個人。

初戚牽着北離,一步一步,緩慢的向前。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小心翼翼的凝望着他們,在這冰天雪地裏,生怕一個不小心,就會鬧出笑話甚至是意外。

終于,橋上相會,執手的兩個人。從朦朦胧胧的大霧裏走出來,身影漸晰,走至車旁,初戚把北離的手交到一個婦女的手中,扶着她,進了馬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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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胥國的軍隊啓程。

雪越下越大,遠處,雲霧越來越深,鮮花盔甲的軍隊,只聽見整齊的走路聲,前後的人,視線越來越模糊。

天潇用手推了推帽檐,抱怨的說道:這北梁國公主是得罪了誰,才在大婚之日,天氣如此惡劣。說着,揉了揉紅紅的鼻子,淩楚看了他一眼,輕笑,然後說:活該。

天潇好不客氣的白了淩楚一眼,聲音冷得有些發抖,上下牙打着哆嗦,呲牙咧嘴:師兄,你這胳膊肘怎麽往外拐。一邊說,一邊用手中的劍拍打着淩楚的胳膊肘,嬉皮笑臉。

只見淩楚垂頭喪氣,眉宇間輕輕的皺起,然後對身旁的天潇說:你還是想想,回到十安城怎麽哄小師妹吧。

天潇居然淡淡一笑,揮起手中的劍,說道:傻天兒自以為喜歡初戚,那是因為,她失去記憶,行走江湖,第一個遇到的男人罷了。頓了頓,又繼續說道:至于救了他一命。又是嘿嘿一笑,說:小時候,瑤華山上的一只兔子受傷,她都像師父求救。對了,你踩死一只螞蟻,她都哭了一天。

淩楚無言以對,天潇又繼續說道:她只是覺得初戚長得好看而已。說完這句,他輕輕的甩了甩頭,像是自言自語那般,自我調侃:除了身份比我尊貴一點,武功沒我好,儀容沒我清秀……

淩楚發話:你閉嘴。

天潇閉嘴,過了一會兒,他又厚顏無恥的問淩楚:師兄……

淩楚騎馬前行,與他錯開,天潇不悅的癟癟嘴,自言自語的:我是想說,咱們家天兒一廂情願……

話還未說完,淩楚怒氣的說道:請你說話自重些,是他不自量力。淩天瑤是誰,天下第一門門主,天下第一劍承決、天下榜首永居第一淩天、的愛徒與心肝。

淩楚說完,天潇冷笑一聲,白了他一眼,小聲的說道:誇別人,連同自己一同贊揚。聲音小得像螞蟻過路的聲音。

淩楚靈機一動,看了一眼天潇,然後不懷好意的說:對了,回十安城,你約小師妹打一架。淩楚說完抿着嘴笑,天潇表情僵住,嘴角在動:我才不打,那個小惡魔,現在與她比武,不等于找抽嗎?

淩楚說:你怕什麽,天兒沉睡了整整兩年,又換了半顆心髒,她一定不是你的對手。天潇反問:我約她出來,你們倆比試一場。

淩楚忙着推脫:我可沒時間。

天潇冷眼相對:你是惹不動她吧。

淩楚欲言又止,天潇笑。

其實,他們都不是淩天瑤的對手,她本是千年難遇的練武奇才,還癡迷于劍法,又深得兩個師父的寵愛,雖說換了半顆心髒,但現在的淩天瑤,比任何一個時刻都要強大,她的身上,總會有一些莫名其妙的力量護着她,與她比試,不過是自讨沒趣,成為她的手下敗将罷了。

前方,已到了十安城樓下。

大雪中,百姓紛紛站成兩隊,遠遠的張望。

淩天瑤把相思劍抱在胸前,站在十安城最高的城樓上,她的青絲,在大雪中,一片白茫茫,披在身上的紫色貂毛披風,也已雪白。看來,她已經等了很久。

看着迎親的長隊,耀眼的紅色,她的心,一片翻騰,驟然落下的雪花,呼呼而叫的北風,都不足以喚醒她的意識。蹲坐在她身旁的黃色寵物,眼睛一眨不眨,望着主人望着的方向,表情,有一絲煩躁,或許,是他們感受到了彼此,黃黃輕聲的發出叫聲,淩天瑤晃了晃腦袋,眼珠慢慢的變成紫紅色,相思劍慢慢的松開,黃黃緩緩的起身,站立。

迎親的車隊,朝着十安城最東面而去,迎親的軍隊,站成兩條直線,在十安城外,駐守,後一半,隐身于雲霧之中,只看得見若隐若現的紅點。

公子大婚,今夜,十安城內外,就該有那麽多人飽受寒冷,太過分。淩天瑤在心中這樣想到,越想越氣憤。

淩天瑤極速飛下,忽然半空傳來一個聲音:天兒,師父重傷,速速返回。

是淩天的聲音。

淩天瑤原本想,堵住迎親的車隊,想一睹新娘的芳容,還未來得及想後果是什麽,便騰空而起,飛了下去,未曾想,半路的那個聲音,将她制止,這才回過神,還好剛才及時返回,不然,她該如何面對大雪中的男子,面對歡呼雀躍的百姓。

用鮮花鋪滿的道路,不該用鮮血來澆灌,何況,他未曾許諾過她什麽,只是那微不足道的一廂情願不甘心罷了。

怎能事事如願,只能事事遂了自己的心,行走江湖,身不由己,終歸會失去,失去的,會以另一種方式還回來吧。

淩天瑤伫立在屋頂,看着進了公子府的迎親隊,終是微微一笑,一絲無奈挂在眼角,茫然的眼中一片霧霾,她苦笑,在這公子府,終日謹小慎微,不敢多言,雖然人來人往,卻也不能随意出聲,走路得輕手輕腳,甚至連生氣的時候,也得笑容燦爛。

生活的久了,就會變成鬼魅一般的可怕,淩天瑤搖頭,她愛自由,喜歡舞刀弄劍,性子裏容不得半絲欺騙。

待在這公子府,無疑進了一個無形的金絲鳥籠。

自由和那僅僅的一點點喜歡,孰輕孰重,在一個瞬間,她恍然大悟。

這種不着調的自我安慰,淩天瑤進了鳳祥閣便失效了,她甩開衣袖,朝大門而入,進了天潇第一次帶她進去的密室。

遠處,一人傲立在門邊,面朝門外的大雪紛飛,聽到腳步聲,他緩慢的轉身,是淩天。他微笑,站在蒼白的大雪下,光禿禿的紫荊花樹上堆滿了白雪皚皚,他的笑容,如陽光般璀璨,帶着一股暖意,包裹着淩天瑤的全身。

他伸開雙臂,毛茸茸的披風被拉至兩邊,此情此景,淩天瑤丢下手中的相思劍,決然的奔向他的懷抱,緊緊的摟着他的腰,淩天環繞着抱着淩天瑤,似乎,那門邊,站着的是一個人罷了。

半響之後,淩天終于開口,用主力的聲音喚道:傻丫頭,還有師父呢。

淩天瑤終于控制不住“哇”的一聲大哭出來,鼻音特別重,咬着牙叫:師父。

淩天輕輕的拍了拍她的後背,寵溺的聲音,聞聲細語:沒事了,乖。

淩天瑤将整個身體靠在淩天的懷裏,哭着說:他利用我,他是騙子,我才沒有喜歡他,一點都沒有。

聽到喜歡二字,淩天的表情僵了僵:怎麽利用你了,告訴師父,為師……

淩天還未說完,淩天瑤便開始跺腳,哭哭啼啼說:利用我喜歡他,他就可以不顧我的感受,胡作非為。

淩天無言以對,抿着嘴偷笑,回道:你們不一樣嗎?

淩天瑤哭得更大聲,淩天只能将她從懷中拉出,伸手擦去她的眼淚,理了理她用亂的碎發,說:天兒喜歡大雪天,師父許你去一個地方,見你最想見的人。

聽到見你最想見的人,淩天瑤終于不再大哭,改為了抽泣,眼巴巴的望着淩天,淩天将她披風上的白雪彈去,微笑着說:易水寒。

淩天瑤停下抽泣,不在哭,嘟着嘴問:師父認識易水寒。

見淩天點點頭,她終于開懷的笑了,可是,片刻之後,她又嘟着嘴,想着,今夜是他大婚,作為自己第一個喜歡的人,應該要盛裝出席,可是,他們的新婚燕爾,她又不想将自己置身于一片熱鬧中,孤零零的祝福。她害怕那張自己心心念念的臉,回頭時笑容燦爛,滿眼璀璨星辰,她怕自己控制不住,變成了笑話。

淩天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溫柔的說:行禮過後,才是宴席,禮炮剛響,煙花還未綻放,你若想去,便去看他一眼。

此時,新人正在行跪拜之禮。

煙花綻放。

淩天瑤倚在公子府門前的紫荊花樹上,身披白色貂毛披風,将帽子蓋在頭上,整個人,融入大雪之中。

她真的,對他動了心,那一頭青絲,在一個瞬間,滿頭銀發,瞳孔變為紫色,淚水溢滿眼眶,楚楚可憐。

夜空下,白茫茫的霧色中,響起了一片簫聲,掩蓋所有喧鬧的歡呼聲。

坐在正堂中央的國主,聽到簫聲,雙手握拳,緊緊的捏在一起,擡起頭,望向門外,臉上的笑容,輕淺。

坐在他旁邊的是公子初戚的養母,亡君七妃夭流煞。

她滿面笑容,一點慈祥,端莊,笑容就像僵在臉上,久久未動,媚眼冰冷,沒有笑意。她緩緩擡起手,跪在地上的兩人,緩慢起身。

遠遠的,淩天瑤聽見一個若隐若現的聲音:禮成,入洞房。

剎時,淚珠滾落而下,一個轉身,消失的無影無蹤,只留下一陣叮鈴鈴的鈴铛聲,與那淡淡的一股紫荊花香。

她的愛情,還沒開始,便夭折了。

她喜歡的人,在她的眼皮底下,明目張膽的娶了別人做新娘。

還未開的花,就在這一場大雪中,已亡。

最終,她還是喜歡他的。

她不敢盛裝打扮後,出現在那一片深紅裏,即使隐身熱鬧中,她依舊無法掩飾臉上的落寞,她只能回到“瑤閣”,将那夜帶回來的酒,一飲而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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