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小哥,你們沒試過在這些甬道變換之前退回去?”
悶油瓶沒有轉頭,輕輕地“嗯”了一聲:“沒用。”
沒用?我扒着悶油瓶的肩膀往身後仿佛深不見底的甬道看了一眼,如果不是被追着跑的話,按照這些機關的移動速度,應該是有時間回去的,而在一條甬道內把所有可能性都走一遍,或許就能選出出去的路。
“當時已經在通道裏了,”悶油瓶停了一下,随即淡淡開口解釋,“出去也有可能回到從前的路上,但不一定就是死路。”
我聽着悶油瓶的話,有點恍然,因為甬道是不停變換的,并不只是眼前的一個在變化。随後我又想到,這種機關的驅動有兩種可能,因為它一千多年了都還能夠使用,所以要麽是甬道之間相互聯接,依賴進來人的承重變化迫使道路改變,要麽這裏面一定有水流來讓它維持動力。
如果是水流就好辦了,活水流動肯定有源頭和去向,而無論找到哪一邊,都是生路。
我把自己的想法将給悶油瓶聽,他搖了搖頭,說石壁是完全幹燥的,進來的這些天也從來沒有聽到過水聲,所以這個迷宮裏應該不會是用水流作動能。
那麽就剩下重力這個選項了,但想通過機關之間的聯系找到出路本來就是複雜的事情,更不要說天知道這些機關會被埋在哪個深不見底的角落裏,連找都沒地方找。
結果不知道是因為我的沮喪表現得太明顯還是悶油瓶其實腦子裏對其他事情很感興趣,向來擰得死緊的瓶口忽然間就有松動的跡象。
“吳邪……”
“小哥?”意外地聽他喊了聲自己的名字,我立刻回喊了他一聲,卻在回想這個聲音的時候總有跟別人喊自己時不一樣的錯覺,悶油瓶的聲音原本就幹淨好聽,這時候我腦海裏只聯想到了——溫柔。
艹,我被自己腦子裏的想法莫名雷了個外焦裏嫩,這扯淡扯得也太遠了,悶油瓶這種冷清得跟不食人間煙火的神仙似的家夥怎麽可能跟溫柔沾得上邊,就算這家夥對我好了點也不可能直接把芯兒換了。
立刻補上了腦子裏不見底的洞,默念了三遍阿彌陀佛善哉罪過之後,我才後知後覺本來應該繼續的話題忽然沒了蹤影,這貨喊了我一聲讓我跑了通火車之後直接給啞了。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小哥,你要說什麽?”
悶油瓶沉默了很久沒有反應,只是背着我站在甬道中間,等到我的耐心幾乎要耗光的時候突然搖了搖頭:“沒什麽。”
沒什麽才出了鬼,別以為老子看不見你表情就猜不出你心裏那點小九九了,我心裏腹诽了幾句,接着他的話開口:“既然沒什麽要問的話,我也就不跟你說了。”
Advertisement
這句話的效果果然很好,我感覺到悶油瓶愣了愣,似乎是對我知道他在想什麽很詫異,事實上我也只是順着他的态度猜了猜他應該是有事情想問我,否則以他那個性格,難不成是要跟我讨論一下天蠍雙魚配對幾顆星才開的口?
然而悶油瓶還真只是愣了愣,就繼續嗝屁,死活是不開口了,跟那幾句話被嚼碎消化吐不出來了似的。
得,不問就永遠別想問了,過這村沒這店,售後不給保修。我盯着悶油瓶發旋旁邊豎起來一蕩一蕩的呆毛,忽然聽見身下人開口:“你去了長白山?”
感情是卡機了?我把視線移開,有些好笑又有些疑惑地想看看悶油瓶的神情,不過還是答了一聲:“是啊,怎麽了,小哥?”
這家夥這麽問肯定不是指我跟着他去的那兩次,但是之後的幾次我從來沒跟他說過,就連黑眼鏡也絕對不可能知道,雖然讓他知道也沒什麽關系……等等,是小花告訴他的?
“每年……都去?”悶油瓶的聲音難得有些遲疑。
我心裏一樂,點了點頭:“每年都去。”
“為什麽?”
這句話接得異常地快啊,我微眯了眼瞥着底下那個似乎一臉淡定的人,你丫的悶油瓶,轉這麽大彎目的就在這一句上面吧?
不過悶油瓶這一句話倒是提醒了我,為什麽?
因為是過命的兄弟?這樣一說倒沒錯,如果是胖子非要做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我也一定會攔着他,攔不住就等他回來,之後我會打發他自己出去混,生意上相互照顧,逢年過節上說不定還會上他們家蹭吃蹭喝,從明器聊到美女,談天侃地絕不打絆子。
但是悶油瓶呢?
我思來想去,腦海中偏偏只有一句話:陪着他。
讓悶油瓶能遠離這一切,遠離所謂的宿命和背負,像一個正常人一樣好好地過完這一生。
“小哥,我……”
是從什麽時候開始有答案的?
“因為……”
悶油瓶那麽自然的照顧與擔心,又是因為什麽?
“其實小哥……嘶——”
我感覺到悶油瓶陡然轉過了身,腦子就立馬跟被灌了漿似的鈍得不行,連帶着肺葉裏的空氣都被擠壓出去,呼吸一下粗重起來,像有兩只手在裏面撕扯蹂躏,攪得我渾身都沒了力氣,手差點就抓不住悶油瓶的衣領,直接從他背上滑下去。
我費力睜開雙眼看見悶油瓶有些模糊的背影,悶油瓶輕拍了拍我的手然後把我放在地上,随即從身上抽出了一把長刀。我喘着氣視線往旁邊移過去,昏暗的光線中影綽站着幾個一動不動的人影,不知道是什麽時候出現的,我想集中精神思考眼前的狀況,卻只感覺到腦袋裏疼痛的壓迫和耳邊嘈雜的乒呤哐啷。
這回要是再睡過去,恐怕就醒不過來了吧。
在槍口堵上一槍,乖乖,就算是個人也該被炸成爆炒腰花——如果胖子在這裏,會不會也這麽調侃我?
思緒開始不受控制地漂游,我牙齒猛地咬了舌尖一下,疼得渾身一顫,雙手捂住腦袋狠狠甩了甩迫使自己清醒過來,不對,這時候不該想這些,他媽的,悶油瓶擋在老子前面幹什麽?
視線恍惚着總算能夠聚焦,從腦子裏蔓延出的疼痛壓迫也逐漸減小,我一看清眼前的場景身上立馬就冒了一層白毛汗。
我跟悶油瓶之前一直走在甬道裏,只有前後兩個方向,但因為甬道夠寬,又基本沒有光亮,所以走的時候也一般看不到石壁。
但現在這裏分明就是個巨大的石室,呈圓形,中間頂着承力柱,周圍點着幾盞燈,雖然借這點微弱的火光根本看不清東西,但這個地方的大小分明已經超過之前我們走過的甬道。不過在看到放置在圓形石室中央的東西之後,我的呼吸猛地一窒。
注滿了水的容器有兩人多高,是完全透明的,幾乎遮住了後面的整個牆壁。不過容器外完全被一層薄薄的冰霜覆蓋住,只能隐約看見裏面像有什麽東西在水裏不停地晃蕩,漂浮在水中,而這時候我才發現在大容器的周圍散布着幾個較小的容器,不同的是已經破損,裏面完全是空的。
是死去的實驗體——或者,是變異過的。
悶油瓶此刻正站在這個巨大容器的一邊,翻身踩穩了一個人形東西的肩膀,雙膝彎曲抵住他的腦袋瞬間發力側扭,他身下的東西立馬跟洩了氣似的軟倒在地上,而另一個人這個時候也搖搖晃晃走到了他的旁邊,被他的刀直接貫穿了喉嚨,液體噴濺一地。
悶油瓶的身邊現在還有四個能動的實驗體,但不知道什麽原因,動作都異常緩慢,我眼見悶油瓶還能應付的樣子,心裏稍微松了口氣。
實驗體的身體原本就經過了他們的改造,變得與平常人不一樣而普通人也會被它感染,我記得小李跟我說過,如果正常人身上的傷口接觸到實驗體的血液超過一定時間沒有清洗幹淨,會有大概80%的幾率。
但由于他們對這個東西一直都是束手無策的狀态,要想控制實驗體就必須用到它,但它的爆發不可控制,之後害死的人也不在少數,所以對于這種東西引起人體的變化也就是表症,并沒有掌握多少。
而有一點是肯定的,如果按這個狀态一直在迷宮裏打轉,悶油瓶就算沒被感染上,也是高危人群。
我深吸了口氣,擡頭看見悶油瓶已經解決掉了在外面活動的實驗體,正把他們的頭和身子一個個用刀斬開,确認他們死透以後才看了眼身後結了霜的容器,直接朝我這邊走過來。
“吳邪。”
我連忙應了一聲表示自己沒事,聽見他的呼吸有些重,就知道估計剛剛他弄掉這些東西費了不少力氣,但是悶油瓶走過來以後什麽都沒說,首先就伸手想把我的身體從上到下都仔細摸一遍确認我還好好的。我被這一下弄得渾身都不太自在,這大老爺們的都叫什麽事,想也沒想直接抓了他捏在我身上的手,結果這家夥眉頭一皺,直接盯着我就不動了。
我自知有點理虧,解釋道:“小哥我沒事,倒是你剛剛有沒有受傷?”
悶油瓶莫名其妙地還是盯了我半晌,最終搖了搖頭,淡淡抽開手直接把我撈到了他的背上去。
悶油瓶似乎有些不太高興?
我疑惑地瞅着他黑黑的腦袋,這丫是在怪我不讓他檢查?不可能啊,剛剛跟那些東西有過接觸的是他又不是我,這能別扭出什麽勁來?
這種事還是等出去以後再想吧,現在不是鬧情緒的時候。我在心裏嘆了口氣,想了一下之前的情況,看着他直接繞過了石室中央的容器,經過的時候還能感覺到周圍溫度變得有點低。
擡手拍上他的背,我換了個話題問出口:“小哥,你知道我們應該往哪裏走?”
悶油瓶這回倒是“嗯”了一聲:“裏面有路。”
我一愣,擡頭看見悶油瓶已經背着我停在了容器後的牆邊,我伸手摸上石壁反手敲了幾下,聲音有些悶,裏面雖然不是完全的實心,但堵在這的玩意兒也足夠厚了。
“你知道裏面是什麽?”
“我應該來過這裏,但是印象很模糊,”悶油瓶騰出一只手來在牆壁上仔細摸索,不知道碰到了哪裏之後從耳邊傳來機械窸窣的開合聲響,他卻又停了一下,似乎在努力回憶什麽,“這裏不太對,好像有哪裏不一樣。”
我點了點頭,如果悶油瓶來過這裏的話,那就八成是他們在把悶油瓶從長白山帶下來之後,又将他轉到了這邊的實驗室裏,而因為忌憚悶油瓶的身手,所以他們一直讓悶油瓶處在沉睡的狀态,所以悶油瓶對這個地方有印象,但是很模糊。
不過按照我之前跟小李從那個門進來的時間來算,怎麽說我們也已經離那棟樓很遠了,怎麽可能他們把自己的實驗室建在這個地方,這裏來回又不能靠汽車,難道他們還有閑心吃了飯就順便在地底散個步溜溜食兒?
再順便牽只狗不更好,但是要注意不要讓狗随地大小便,這裏成天都看不見路,萬一回去的時候踩上狗屎直接摔出去那就是真走運了。
我腦子裏亂七八糟的想法還沒來得及收,就突然感覺到悶油瓶的身體微顫了顫。
“小哥,小哥?”感覺到悶油瓶的異樣,我有些着急地拍悶油瓶的背,但是沒有收到任何回應,只是他發顫的身體有些僵硬,像是在用力撐着自己不倒下去。
突然間我恍惚悶油瓶的狀态似乎有些熟悉,順着腦海中的記憶往回找,突然明白了問題的症結究竟出在什麽地方。
他丫這家夥最開始失憶要想起事情的那幾回不就是這個狀态嗎!
“小哥,小哥!他丫的張起靈!你不要再想了!給老子停下來!”狠狠地吼出聲,感覺到自己的身體在慢慢下滑我才意識到他的手已經松了力道,兩只手臂死死地扣住他脖頸兩側,揪着他的衣領不放手,但因為害怕這麽做會勒住他的脖子不敢用全力,所以依舊無法阻擋身體下滑的趨勢。
我不知道這種情況對他來說到底是好是壞,但清楚絕不能放任這家夥繼續想下去,就像發燒燒高了會對腦內神經有損傷一樣,劇烈的疼痛持續的時間過長也有可能會讓他的神經受到壓迫或傷害。
就在我的指尖已經碰到了他的喉嚨準備直接放手的時候,他的身體忽然晃了晃,重心一下往後栽去,直接壓在了我身上。
“張起靈!我艹!老子的屁股……”我眼前一花,屁股直接砸在了石地上,結結實實給當了回人肉墊子。
誰說屁股是兩瓣兒的,這他媽直接摔開花了好嗎!
我倒抽了兩口涼氣,顧不上自己屁股還跟撕裂似的疼,趕忙坐起來去看懷裏悶油瓶的狀況,結果發現悶油瓶估計是疼得太厲害,現在已經完全昏睡了過去。
我借着石室裏微弱的火光把悶油瓶扶起來讓他躺在自己懷裏,捧着他的腦袋上上下下給摸了一遍,結果發現他的下巴那蹭出了點血,但幸好口子不大。他是昏過去的,往下倒的時候完全沒有防備,還好剛才那一下沒給撞得太厲害。
我松了口氣,正準備放手的時候,心裏卻陡然生出一絲莫名的異樣來。
我擡起沾了悶油瓶血液的指尖湊到一邊的火光下,臉色一下變得慘白。
悶油瓶的血,是黑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