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案子

因為畢業有很多手續要辦,跟事務所那邊休了三天假,鄭敖到南方的時候,我也正好要上班了。

我到得早,事務所裏只有幾個實習生在,錢老辦公室挂着名牌,他常抱怨說:人年紀大了,想睡也睡不着。

我剛把咖啡和西裝外套放在自己的辦公桌上,背後就響起了一連串的“蘇律師早”。

我回頭看,蘇律師穿了一件西裝,襯衫一絲不茍,打着深藍領帶,正面無表情地穿過辦公區。這樣的清早,同事都多多少少有點倦容,唯獨他,仍然冷靜嚴肅如冰雕,俊美面孔上看不出半點疲色。

“這些資料傳真給明盛總經理辦公室,給昨天那個起訴離婚的委托人打電話,約到下午三點。送杯咖啡到我辦公室來。”他簡潔幹練地指揮着實習生,路過我的時候順手一指:“許朗來我辦公室。”

我連忙端起咖啡,拿起用防塵罩裝好的西裝外套跟過去。

他的辦公室風格像極了他這個人給人的感覺,極度理智,極度地幹淨整潔,黑白色調,一點多餘顏色也無,除去資歷最深的錢教授,他是事務所時薪最高的律師,而他的年紀才剛剛過三十,如果法律界也有金字塔的話,他一定是最頂尖的那一群。

他坐在寬大的辦公桌後,迅速地翻閱着資料,他的閱讀速度快得驚人,我也是跟了他半個月之後,才能說服自己相信這世上真的有人可以用這麽快的速度讀卷宗的。

薄薄一沓卷宗翻完,他伸手拿過咖啡,擡頭看了我一眼。

因為低頭閱讀的緣故,金絲眼鏡的位置略略往下了一點,可以清晰看見他眼鏡的輪廓,他是真正的鳳眼,線條極漂亮的雙眼皮,不怒自威。我第一次見他的時候他就是戴着眼鏡的,多少也遮掩了一點淩厲的眼神,不至于吓哭那些哭哭啼啼來離婚的委托人。

我輕咳了一聲。

在他面前主動說話,是很需要勇氣的事。

“蘇律師,這是您的西裝。”我怕他以為是鄭敖穿過的,解釋一句:“款式和品牌都是照着你原來那套買的,已經在幹洗店洗熨過了。”

他平靜地看着我,不帶一點情緒,但光是那一雙眼睛,就已經讓人覺得有莫大的壓力。

“你哪來的錢。”

我沒想到他會這樣問,事務所裏三位大律師,蘇律師是給人距離感最重的一個,別說私生活,如果不是錢律師偶爾提起,我們連他年齡都不會知道。所以我沒想到他會忽然這樣問我一句。

“我自己讀書的時候,攢了一點錢……”我跟他解釋。

“現在的大學生還能攢錢?”他反問:“R大的法律專業這麽閑?”

我握緊了西裝的肩部,隔着防塵套和西裝布料,木制的闊肩衣架硬硬的。

“蘇律師,我不太懂你的意思。”我擡起眼睛,和他對視。

“我不管你和鄭敖是什麽關系,也不管你的錢是哪裏來的。”他喝了一口咖啡,動作優雅得像禮儀課範本:“陳逸太蠢,薛雪很快就要結婚,我已經跟錢律師說讓你當我助手,我不想再花時間找人。”

驚喜來得太突然,我一時之間不知該如何反應。

“謝……謝謝蘇律師。”

他已經低下頭去看卷宗,手一擺,示意我出去,頭也不擡。

我輕手輕腳地把西裝挂到他辦公室的小休息室裏,悄悄退了出去。

一出去就被攔住了。

薛師姐和幾個實習生正靠在茶水間門口聊天,看見我路過,一把就把我撈了過去。

“嘿,冰山找你幹什麽?你怎麽撞到他手上了?”問話的是薛師姐,她已經訂婚,據說年底就要結婚,男方是公檢,比她還忙。

“沒什麽事,就是讓我把衣服拿進去。”薛師姐事業心很強,而且事情還沒定下來,我也不好到處說。

“切,就知道冰山不會搞你。”一個實習生不忿地晃着咖啡杯:“我們都快被他弄死了。”

“你們要是有許朗一半能幹,他怎麽會搞你們。”薛師姐維護我:“許朗你也別太聽他的話,幹洗衣服這種事,就讓他自己做,你又不是他傭人……”

我不好拂了她的好意,只能答應着。還好錢律師辦公室一動,大家頓時散了,我也得以脫身,回到自己位置上。

我被收養之後,也做過很詳盡的體檢,醫生說我心髒可能有點小麻煩,不過問題不大,應該是先心病,後來自愈了,對基本生活還是沒什麽影響。我長大之後也沒覺得有什麽問題,只是偶爾會有一點喘不過氣來的情況,深呼吸幾下就好了。相比孤兒院那些孩子,我這點缺陷幾乎不值一提。

只是為了養生,我在辦公桌上放了不少綠色植物,大辦公室裏女孩子多,怕冷,不肯開窗,空氣不流通,有點植物總歸好點。偶爾她們收到男朋友送的仙人球金錢草什麽的,快枯了也扔給我養,積累了半年,也頗具一點規模。常有人誇我辦公區域養眼,上次有個委托人崩潰大哭,她們還把她拉到我位置上坐,把這裏當小型氧吧。

這段時間沒什麽重要案子,我手上要整理的就只有一個離婚案,簽了婚前協議,律師能發揮的空間相當有限,不過蘇律師既然接下來,作為助手的我還是要認真看。

中午給蘇律師叫了餐,自己去微波爐熱飯,薛雪他們叫了外賣,叫我過去一起吃,陳逸師兄也回來了,不過在外面吃過了,他跟的黃律師比較擅長知識産權,不像蘇律師接案子随心所欲,所以工作輕松很多。

下午仍然整理資料。

很多影視作品裏把律師寫得意氣風發揮斥方遒,其實庭上只占律師工作的很少一部分,還不是非常重要的那部分,中國是大陸法系,又沒有陪審團當觀衆,庭上可供發揮的空間其實很好。真正決定勝利的,恰恰是那些最枯燥的文書工作,必須用心搜集物證書證,不放過任何一點蛛絲馬跡。

下午三點,委托人到了。是個非常年輕的夫人,戴墨鏡,披着格子披肩。我看過她的登記表,和上次周律師接的案子差不多,老夫少妻,不滿丈夫的遺産協議,決定離婚。

可是周律師只堪堪賺回一點辛苦費而已。

我帶這位“童夫人”去見蘇律師。

敲了兩聲,門裏傳來一聲“請進”,推開門,蘇律師正低頭在寫什麽,看見我們,合上正在寫的卷宗,系上西裝紐扣,站了起來。

童夫人施施然伸出手,和他握了一握,她塗的口紅是鮮紅色,唇角尖尖,朝蘇律師笑了笑。

我看蘇律師沒有讓我走,就坐下來,拿着本子開始做記錄。

“你在電話裏說可以提供你丈夫家暴的證據。”蘇律師開門見山:“有傷情證明嗎?最好是公立醫院開具的。”

童夫人戴着墨鏡看了我一眼。

“可以讓你的助理先出去嗎?”

“不需要。”蘇律師果然和薛師姐說的一樣态度強硬,而且極其護短:“他和我一樣,是專業的法律從業者。”

童夫人抿了抿唇,然後擡手取下了墨鏡。

原本以為會看到眼眶淤青,但卻是非常光潔漂亮的一張臉,膚質緊繃,色如凝脂,絕不超過25歲的皮膚狀态。明眸善睐,只是眼神比她的同齡人成熟許多,帶着點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

她站了起來,我以為她要走。

披肩滑下來的時候,我還沒反應過來。

然後裏面的長裙也滑了下來,細細的肩帶順着纖細的手臂一路滑到手肘。

她就這樣站在蘇律師的面前,陽光透過蘇律師背後的落地窗照進來,她那優美的鎖骨,堪堪被披肩遮住關鍵點的挺翹的胸部,上好的絲綢一樣的皮膚,光裸的背,還有背上那一道道交織的鞭痕,不知道是什麽東西造成的燙傷,還是手臂上像紅線一樣細細的勒痕,都暴露在陽光下。

她說:“律師,這樣算家暴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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