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律師

這樣吵着,我竟然也睡着了。

醒來時陽光似乎都換了個方向,我吓了一跳,整整把一天睡過去的感覺實在太奢侈了。

“唔……”把我當抱枕的家夥似乎也還在睡,似乎還對我突然彈起來的反應不滿,伸出手來亂摸,把我頭發揉亂:“睡覺吧。”

“已經下午了。”

“是嗎?”他問得毫不走心,決定也十分昏庸:“那就睡到晚上好了。”

“我不睡了。”我剛想爬起來,從背後伸過來攬住我肩膀的手卻收緊了,我掙紮了一下,根本爬不起來。

“我要起床了。”我無奈地跟他說。

“好啊……”他一副無辜樣:“早睡早起是好事啊,順便給我倒杯水。”

簡直好像現在攬着我的手臂是別人的一樣。

“鄭敖,你這樣真的很無聊……”

他在背後發出悶笑,手卻松開了,我趕緊坐起來,睡覺前累得沒脫衣服,只要穿雙鞋子,昨晚沒開窗戶,現在房間裏悶得很,夕陽從窗簾縫隙裏透進來,我推開窗,外面新鮮空氣湧進來,越發顯得室內空氣沉悶。天邊已經只剩一點餘光,地面上都已經暗下來了。

也只有他,還能毫無負罪感地躺在床上,悠閑自在地枕着手臂,四處亂瞄。本來就是不甚寬松的一居室,因為要節省開支的緣故,地段也不是很好,家具也是我在二手市場買的,雖然竭力布置得整潔一點,但因為房間裏有一個這樣耀眼的人,一切古舊的,鄙陋的,似乎都被照得纖毫畢現。

我打開冰箱,發現因為最近不在這邊吃,只有簡單的雞蛋和面條,我小時候跟收養我的奶奶住過一段時間,因為在孤兒院一直吃得不算飽,所以飲食習慣大概是在那時候養成的。喜歡吃辣,不喜歡吃面,我自己會做菜之後,一直想熬出奶奶炖的那些湯的味道,可惜一直做不到。

用雞蛋下面的話,我自己倒是無所謂,不過像他那麽挑食的人,一醒來就吃這麽簡單的早餐,大概會不習慣的吧。

“家裏沒東西了,我要下去買,你呆在家裏別亂跑。”雖然知道只有他欺負別人的份,不過好歹是鄭家當寶貝一樣衆星捧月的獨生子,還是呆在家裏比較好。

床上的人卻一個翻身,爬了起來。

“去哪裏,我也要去。”

我無言以對地看着他。

他也理直氣壯地看着我,臉上帶着笑,逆光站着,簡直大殺器,不知道是不是中途醒來爬到床上的時候換的睡衣,衣袖和褲腿都短了,露出一大截的手腕。就是這樣的場景,仍然不顯得狼狽,他是天生的王子,精致得如同藝術品一般的臉,再滑稽的衣服,到了他身上,都能被原諒。

“你在家呆着吧。”我試圖勸說他。

他從床上跳下來,穿上拖鞋,一臉的“我覺得我已經可以出門了”。

我打開衣櫃門,不多的幾件日常衣服,因為都是名牌的緣故,很耐穿。李家這樣蘊藉深厚的大家族,作風都是體現在細節處,連偶然造訪的客人都會準備全套禮服睡衣家居服,何況是養子。就算後來我不常回去,管家也會把每季衣服送到學校來。

挂在衣櫃上層的,是幾件工作時穿的正裝,都用防水塑料袋套好了。最靠裏面的一件,尺碼大了兩號,是一件深黑色的西裝,配了條紋領帶和白襯衫,并不算十分正式,也是為了應急的。

我把白襯衫和西褲拿了出來,剛抖開,看見鄭敖抱着手,站在一旁神情嚴肅地看着我。

“怎麽了?”

“我在想,小朗家裏怎麽會有別的男人的衣服……”他勾了勾嘴角,動作準确地翻出衣服上幹洗的名牌:“蘇臻遠?”

“蘇律師是我們事務所的招牌律師,”我把其餘的衣服收好:“我跟着他當助理,可以學到很多東西。”

他哧笑了一聲,不知道在笑個什麽。

大了整整兩碼的衣服,總算能夠應付鄭家這種高個子還手長腿長的變态基因。他扣襯衫扣子的時候一臉不爽地扭來扭去,像衣服上有刺一樣,大概是想騙我過去給他系扣子,還好我沒有理他。

老式的樓房樓梯很陡,我走在前面,怕他走不習慣。晚上上來的時候光線很暗,又困,估計他沒看清楚。現在正不着痕跡地四處掃視,樓梯間的煤堆、被水泥板簡單蓋住的排水溝、垃圾堆旁邊種着的蔬菜……

剛走出居民區,一輛黑色轎車直接與我擦身而過,猛然停車。

“許朗。”

車窗搖下,坐在駕駛座上的是蘇律師,大概是剛下庭,還穿着黑西裝,襯衫領口解開了兩顆扣子。狹長鳳眼挑着,好在有金絲邊眼鏡擋着,不用被他那堪比X光的目光直接掃視。

“蘇律師。”我連忙和他打招呼,今天他上庭是薛師姐在跟,我不用去,不過他把車開到這片來,肯定不是無聊閑逛,而是找我有事。

“今天錢律師上課,薛雪找你去聽,打不通你電話,事務所的人都有案子要忙,我過來看看你怎麽了。”他用最簡潔的話說明情況,擡手一抛,一道銀光飛出來,我連忙伸手去接。

“這是今天講課的錄音……”蘇律師皺起眉頭,眯細了眼睛,看着我身後的鄭敖。

剛才的U盤我沒接到,被鄭敖手一伸接下了。

“這是我朋友。”我沒有介紹鄭敖名字,畢竟這幾家裏面,數他名氣最大,蘇律師接的案子不少,又是金牌律師,說不定聽過他名字,沒必要說出來,增加不必要的猜測。

鄭敖卻自報家門:“蘇臻遠是吧,我是鄭敖。”

無論什麽情景,直呼人名字都算不上禮貌,而且蘇律師比我年長近十歲,完全是事務所裏的前輩。

我拉了一下鄭敖的手。

“鄭家。”蘇律師向來不茍言笑,唇一抿更加是化身冰雕,我跟他快半年,還是有點吃不消。他眼睛掃了鄭敖一圈,停在了襯衫上。

“我會給您再買一件襯衫的。”我連忙解釋:“我朋友臨時留宿在我家,只有您這套衣服比較合身,實在不好意思……”

事務所裏三位重量級的大律師,錢老是學校的老教授,為人很好相處,黃律師也很和善,唯獨蘇律師,是最最難跟的,幾位師兄師姐都視蘇律師為洪水猛獸,平時在事務所擦肩而過連氣都不敢喘一口,我倒覺得他除了性格冷一點,對生活品質追求高一點,人其實很博學很君子,就算難相處,也是有規律可循的難相處。

“明天把衣服送到我家來。”蘇律師也沒再說什麽,按下車窗按鈕。

“工作這麽久,還在穿HUGO BOSS,現在的律師已經這麽窮了。”鄭敖不知道哪裏來的莫名其妙的敵意,翻了翻衣服牌子就是一句。

車窗已經快搖上,蘇律師的聲音從窗後傳來。

“那套衣服燒了吧,放在家裏也是疾病源,容易得艾滋。”

好在,鄭敖不是李貅那樣沖動的性格,不至于吵架吵不過就飛起一腳踹裂蘇律師的車窗玻璃。

我也是今天才知道原來錢老說蘇律師是我們事務所最會吵架的人,不是說他上庭打官司厲害,而是真的說的是吵架。

“……蘇律師以前當過私人律師的,大概對你們有什麽偏見的。”我跟鄭敖解釋:“我以後會讓錢老把我調開,衣服也會買新的還給他。”

他嘴角噙着一點冷笑,一副陰陰沉沉的樣子,也不知道聽進去沒有。

我不想他一直想着這件事,買了一堆菜回去做,他不知道在盤算什麽,我跟他陸陸續續講了一些蘇律師的事,他雖然一直是養尊處優,但是畢竟是被作為鄭家的繼承人培養的,這點胸襟還是有的。而且蘇律師其實是個君子,雖然性格冷了點,其實在事務所也教了我不少東西,我想他分得清是非。

吃完晚飯,他接到電話,是他家裏打來的。

他雖然才十七歲,但也算成年人了,鄭家對待繼承人不如李家嚴苛,但也多少會讓他做點事了。只是不知道打電話的是誰。不到是十分鐘,來接的車就到了樓下。

他走的時候情緒頗輕松,不知道是想通了還是有什麽好事,對我笑了笑,說要去南方一趟。

我送了他下樓,拿U盤接到電腦上,開始聽課。

錢老是博士生導師,法學本來就是個深造之路很長的學科,我雖然不準備考研,但也有很多東西要學。事務所裏的股份,我遲早要還給李家的。

只有腦子裏的東西,才是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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