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拒絕

下午在家裏搞衛生。

最近幾次休假都在外面跑,家裏積下一堆事沒做,我正蹲在地上修洗衣機的時候,放在客廳的手機響了起來。

是鄭敖。

“小朗,晚上來BBQ。”

無論什麽時候,他總是能夠像什麽都沒發生過一樣,坦蕩地和我打招呼。也許在他看來,本來就什麽都沒發生過。

“我在家裏搞衛生。”我拿着手機,世界似乎都沉默下來,只有耳朵旁邊這一點聲音。

那邊有點吵,不知道誰在笑,還有音樂聲。有人問他要不要啤酒,他大概沒太聽清我的話,喝了口啤酒:“嗯?”

心裏太多情緒一齊湧上來,亂成一團。我清晰聽見手機裏傳來某個少年的聲音,下意識握緊了手裏的東西,扳手的質感沉重冰冷,我在瞬間明白過來,這才是我的世界,這張沙發,這個采光不好的客廳,這個擺着蒜苗的廚房,和廚房裏那臺壞了的洗衣機,這些才是真正屬于我的。至于電話那頭,那個喧嘩的、精彩的、呼朋引伴燈紅酒綠的世界,并不屬于我,也從來沒有屬于過我。就算我勉強擠進去,也不過在角落裏枯坐一宿,天亮之後,照樣要打回原形。

我從六歲就漸漸明白,這世界上沒有奇跡。不是我的東西,我就永遠無法得到。人力其實很有限,何況我只是個平凡人。

我聽見自己的聲音,說:“小敖,你們玩吧,我不過去了。”

那邊又發生一些對話,他似乎把什麽東西讓別人拿走,然後問我:“小朗你說什麽?”

“我今天不會出去了。”只要開了個頭,後面的事似乎都變得容易起來:“我明天還要上班。”

那邊沉默了很短暫的一瞬。然後他的聲音變得輕快,似乎一點沒有被我的拒絕影響:“那你好好休息吧,我有空再去找你玩。”

“好。”我挂了電話。

後來也沒有發生什麽事,他沒有再打電話過來,我并沒有像小時候等了他半個寒假卻聽到他去澳洲度假了那麽傷心,也并沒有第一次看見他戀愛對象那樣失眠,我搞好了衛生,修好了洗衣機,熱了熱中午剩下來的飯,然後一覺睡到天明。

這是我第一次真正地拒絕他。

時間是最強大的東西,再痛的事,慢慢都會習慣。

早上的事務所仍然是一派行屍走肉的景象——這是蘇律師原話,實習生們一個個都目光呆滞動作遲緩,人手一杯咖啡,我去給蘇律師送整理好的檔案,發現他坐在辦公桌前,臉上有一絲倦意,前額散落兩縷頭發下來,正在看法院的法律文書。

“蘇律師,這是你讓我整理的上訴書。”我把文檔遞給他,他似乎有點驚訝,擡起頭來看見我,皺了皺眉頭:“已經九點了?”

“九點差五分。”我看了一眼空了的咖啡杯:“需要我幫你泡一杯咖啡嗎?”

“不用了。”他合上文件夾,站起身,伸手去拿衣架上的西裝外套:“我去皇冠假日開個房間睡一覺,你去樓下幹洗店拿衣服,下午三點過來酒店找我。”

“好的。”我幫蘇律師拿過幾次衣服,知道他的票據都放在哪裏:“需要訂餐送過去嗎?”

“不用,我在酒店吃。”蘇律師站在落地窗前穿外套:“對了,錢教授今天淩晨一點多住院了,膽結石,在北醫三院,你替我訂個水果籃送過去,跟錢教授說我明天中午去醫院看他。”

怪不得早上沒看到薛師姐,錢教授只有一個兒子,遠在美國留學,平時把薛師姐當女兒一樣,錢教授深夜發病,一定是薛師姐幫着送去醫院的。

蘇律師其實是個很好的人,除了表面上冷一點,其實對我很照顧,上次出差之後給我放了假休息,這次錢教授住院,他的水果籃明天送也是一樣的,他讓我過去,不過是給我一個去探望的理由而已,不讓人議論我上班時候開小差。

“謝謝蘇律師。”

我道謝的時候,蘇律師已經走到門口了,也看不到他表情,只看見他停了一下,似乎要轉過頭來,但最終還是沒有。

“你的臉色很差,順便去醫院看一下吧。”

我提着一個水果籃,坐着出租車去看錢教授,因為蘇律師的話,一路上都在盯着後視鏡看,鏡子裏的青年穿着千篇一律的正裝,臉上是千篇一律的表情,我不知道蘇律師是從哪看出我臉色不好的。

到醫院的時候,給薛師姐打了個電話,她說他們在住院部的六樓。

電梯到三樓,開門的時候,我看見一個背影似乎是薛師姐,連忙追了過去,結果只是和薛師姐穿了一樣的衣服而已。

等我繞回去想繼續坐電梯的時候,身後忽然響起一個怯怯的聲音:“許同學。”

我轉身第一眼看見她的時候,并沒有反應過來。

那是很年輕的一張臉,年輕且清純,眉眼都透着幹淨。倒是那雙眼睛,讓我想起來了她是誰。

“你是那個,那個在鄭敖家的……”我不知道她的名字。

她有點赧然地抓住了自己衣服的衣擺,垂着頭,聲音細如蚊蚋:“我叫郝詩。”

“你好,郝詩。”我盡力讓我們的對話顯得不那麽尴尬:“我叫許朗。”

“我知道的。”她擡頭看了我一眼:“我一直在找你。”

“找我?”我疑惑地看着她:“找我有什麽事嗎?”

她不說話了。

“哦,對了,上次你還落下一條裙子在鄭敖家,那條裙子現在在我家裏,我在學校裏一直沒有碰見你……”我猜想着她找我的理由,然而說話間仔細看才發現,雖然她身上穿着淡藍色的寬松的毛衣,但是仍然可以看得出,腰身似乎有那麽一點……臃腫?

看我的視線失禮地停留在她身上,她咬了咬唇,似乎下了莫大的決心,擡起頭來,仍然羞赧卻堅定地告訴我:“是的,我懷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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