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寧越
我幾乎是有點震驚地打開了門。
開門就被撲倒了。
明明是一米八的身高,還能這樣坦坦蕩蕩地撲上來,我整個人都撞得退後幾步,好在他并不是沒有分寸,伸手攬住了我後腰,沒讓我摔下去。
“累死我了。”他一開口就是抱怨:“郵政那邊都是一群老狐貍,什麽都要占便宜,要不是以後境外只能走EMS,我理都不會理他們,我爸也是腦子燒壞了,搞這種動作,把人都得罪光了……”
我耐心地讓他把下巴擱在我肩膀上,聽他喋喋不休地抱怨。他身上風塵仆仆的,難得看見他穿正裝,肯定是去開會了。都這麽晚了,大概是忙了一天。
他的話我聽了個半懂不懂,但也知道是和海關有關。
以前他不過搞些小打小鬧的東西,鄭家家大業大,名下也有些生意,他前段時間就在弄那些。但海關才是根本,官場上的事,盤根錯節,牽一發而動全身,沒有十年閱歷根本玩不轉。就連鄭野狐,也是在他母親心髒病嚴重之後,才慢慢接手過來。
但聽他話裏意思,鄭野狐似乎把海關的事讓他去談。這讓我有點驚訝。
“這些事不是該你爸爸管的嗎?”我摸了摸他頭發,似乎打了發膠,也是,去開會的話,他平時那副風流潇灑的派頭肯定是不行的。他進門我都沒細看,想必現在造型有點像個小老頭。
“他想躲懶呗。”他打了個呵欠,也揉了揉我頭發。把沙發上的枕頭扔開,直接倒在了上面,他是橫着躺的,踢飛一只皮鞋。弓着腿,手臂枕着頭,又打了個呵欠。
鄭野狐雖然看起來懶散,人卻并不懶,我知道真正原因他不想說,也就不再問了。
“你吃飯沒有?”
他躺在沙發上,不知道在想什麽,半晌才搖了搖頭。
我也有點餓,反正他說的那些話我也聽不懂,就進廚房煮飯了。蘇律師給我叫外賣是好意,只是我實在吃不慣西餐,而且芝士的味道對我來說也有點奇怪,所以沒吃多少。
上次羅熙來過,在冰箱裏放了不少東西,其實我一直想給錢給他,不過他總是笑着說讓我請他吃飯就好。
我在鍋裏倒了油,拿出幾塊魚肉來煎,牛肉放在一旁解凍。就是沒有蔬菜,只好拿出橙子來榨汁。去客廳看的時候,他已經躺在沙發上睡着了。鄭家人的五官都稍嫌秀氣,好在神态倨傲,一個個都随心所欲得跟瘋子一樣的,所以也不顯得女氣,只是睡着之後就很無辜。
我看着他睡着的樣子,心裏忽然湧出一股悲涼來。
從他進門開始,我心裏梗着一件事,一刻也不能忘,就算我再怎麽說服自己那不是他的錯,是被人設計了。但心裏始終有個聲音在提醒我:是因為他的生活方式,才給了別人可乘之機。
只是我沒有立場去指責他。
我只是他的朋友而已。朋友之間,提醒一下是本分,如果硬要逼問他的私生活,就成了逾越。李貅和他是落地為兄弟的交情,再看不慣他,也不過罵他一句放浪形骸,讓他小心得艾滋。他還要反罵李貅是白斬雞,都快二十歲了還辦不了陸嘉明。
我也知道,如果他有個陸嘉明的話,他也能等到二十歲,耐心等他長大。
只是他沒有。
做完兩個菜,聽到客廳有電話響。
我在他扔到地上的西裝外套裏找到他電話,已經響了四五聲,連忙接起來,以為是王朗他們找他有事。
“哥,你在哪?”那邊是個清亮的少年聲音,很歡快。
我差點把手機扔到地上,等我反應過來的時候,電話已經被我挂掉了。
然後又響了起來。
我蹲在沙發前面,推着鄭敖肩膀:“小敖,有電話。”
他眼睛都睜不開,皺着眉頭,聲音還帶着鼻音:“誰的?”
我看了眼屏幕:“寧越的。”
“不接。”他翻了個身,努力把頭擠進沙發的縫隙裏,一副不想再聽見任何聲音的樣子。我有點犯難,只好把電話放在茶幾上,可是那個叫寧越的少年還在锲而不舍地打,我看了眼鄭敖,他已經煩躁地拿毯子蒙住了頭。
沒關系的,我跟自己說,我只是鄭敖的朋友,我對他沒有什麽其他的想法,我很早就放棄鄭敖了。我可以像王朗他們那樣,和這個叫寧越的少年好好相處。
“喂,你好。”
“你是誰?”那邊大概也打電話打到煩了,聲氣有點不耐煩:“讓我哥接電話。”
“我是鄭敖的朋友。”我跟他解釋:“他在睡覺,所以暫時接不了電話。”
“跟他說是我的電話,他會接的。”那少年還是和上次一樣的脾氣。
“我已經跟他說了。”
那邊沉默了一下,寧越似乎在跟別人說話,我似乎聽到笑聲,然後他帶着笑意問我:“你是許朗?”
我并不訝異他知道我的名字,王朗和賀連山和我關系都不算好,告訴他也不奇怪。只是他聲音裏的笑意讓我有點不舒服,我對這樣的語氣并不陌生,當初我被李家收養,和我同齡的那群“根正苗紅”的孩子說我是飛上枝頭變鳳凰,他們和我說話的時候,聲音裏也帶着這樣的笑意。
“是的。”
“等我哥醒來,告訴他我來過電話。”
我看了一眼屏幕,那邊電話已經挂了。
鄭家三代單傳,連鄭敖這個“侄子”的身份都是繞了很大的圈子才安插進去的,他又姓寧,應該不會真的是鄭敖的弟弟。
大概是叫着好玩吧。
已經晚了,只做了兩個菜,打了一個湯,就已經快十一點了,我本來還想把飯端出來再把他搖醒,結果一到客廳,他已經醒了,正坐在沙發上,盯着眼前的香煎魚塊看,一副半夢半醒的樣子。
“好香。”他看見我出來,半眯着眼睛朝我笑。
我給他裝好飯,自己也坐了下來。
“剛剛寧越打了電話過來。”我低着頭吃飯。
他沒有問“寧越說了什麽”,而是忽然湊了過來。他是對人心洞若觀火的人,我已經掩飾得很好,還是被他看出我情緒低落。
我被他吓了一跳,連忙往後躲,差點連碗都打翻。
他扶住了我的碗。
茶幾很窄,兩個人隔得近,他微偏着頭,直視着我眼睛。
“他是不是對你說了什麽?”
我不習慣告狀,何況也沒有什麽狀可告的,盡管只見過一面,我也知道寧越的脾氣就是那樣,連對王朗他們都是那樣,我沒什麽可抱怨的。
但顯然我的沉默讓他誤會了。
他把筷子一摔,開始提起地上的西裝外套,在口袋裏面翻。
“你在找什麽?”我追着他問:“是找手機嗎?”
他眼睛已經掃到茶幾第二層的手機,手一伸就拿了過來,滑開,開始撥號。
“寧越嗎?”
我已經猜到他要幹什麽,趕緊解釋:“不是的,寧越沒有對我不客氣……”
“寧越,我們分手吧。”
我震驚地看着他挂斷電話,把手機關機,扔到一邊。所有動作如同行雲流水。
他甚至還對着我笑。
“好了,吃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