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偷歡
整個夏天,鄭敖都和我呆在一起。
平時他也忙,偶爾淩晨兩三點才回來,自己用鑰匙開了門,一句話不說,坐在陽臺上吸煙曬月光。碰上周末,他多半會騰出時間,我也不再抓準一切機會加班,廚房裏的東西添得越來越多,冰箱藏塞得滿滿的,王朗最近突然開始研究起古代的菜式,按着随園詩話裏的菜譜一個個做下來,常常搞到一些珍貴的食材,默不作聲,叫人送到這邊來。不知道是不是他吩咐的,送東西的人也不跟我說話,放下就走。
鄭敖還是挑食。
夏天本來就胃口不好,他又忙,偶爾還要飛去出差,瘦了一圈,臉頰都凹下來。我有時候也試着做點新菜式,打印出來貼在廚房裏,偶爾一張混進了文件裏,蘇律師上班時間走過來,一言不發地扔到我桌上。
我知道蘇律師對我有點失望。
但我以後的日子裏,能和鄭敖這樣像家人一樣相處的日子,并不多了。
夏日的晚上,暑氣盡散,打開陽臺的門和廚房窗戶,穿堂風吹得人遍地生涼,坐在陽臺上看月光,半天不說話,他吸他的煙,我修剪我種的花。我養了幾棵不那麽好活的花,照着園藝書上的步驟給它們修剪枝葉,希望它們多開一點。植物真是好東西,只是長在那裏,整個陽臺都有了生氣。
有時候,我也有錯覺,仿佛我們是同居的情侶,最親近的人。在我把洗衣籃裏他的衣服一件件晾好的時候,在我接到他電話說會晚點回來的時候,在我半夜醒來,看見他睡在我旁邊的時候。那時候我常覺得心裏有東西在默默融化。
但是,他偶爾領口的一點香水味,手機上亮起來的某個陌生的名字,還有王朗對我莫名的敵意,都會提醒我,這只是我的錯覺。
七夕的那天晚上,銀河很漂亮,我種的花已經在陽臺圍欄上站了一排,枝葉的影子婆娑,茉莉花香萦繞。我蜷在椅子上,他靠在單人沙發上,我們都喝了點酒——我自己釀的米酒,甜得很,後勁很足。杯子裏的冰塊悄然融化,飛星暗度銀河,月光照在他臉頰上。他嘴角噙着笑,眼神溫柔得像月光,安靜地看着我。
我忽然想起四個字:浮生偷歡。
這是我偷來的幸福,過一天就少一天。我這樣惴惴不安,又這樣沉迷。
他卻這樣坦蕩,下班解開了襯衫扣子,松松垮垮地在家裏晃,洗澡的時候讓我遞浴巾,接電話的時候端着酒杯對我笑,眼睛裏仍然是浪子的習氣。
只是我不再奢望了。
他偶爾也會有所察覺,在我平靜地把他帶着香水味的衣服洗幹淨的時候,在我接到陌生聲音的電話也若無其事遞給他的時候,他會若有所思看我一眼。
有天晚上,他忽然叫住我:“小朗……”
“怎麽了?”
他看了我一眼,搖了搖頭:“沒什麽。”
我猜到他想說什麽,因為我确實是變了。他不習慣也好,我已經放棄了。
但也只有這些了,我仍然對他很好。
有時候我也會自暴自棄地想,就算他不喜歡我,我也對他這樣好。他憑什麽要喜歡我呢,憑什麽要放棄那麽廣闊的森林呢。
好在我也漸漸放下了。
九月,我回了一趟家。我爸爸讓我回去的。
走的時候鄭敖很不高興,當時是早上六點,天蒙蒙亮,我站在穿衣鏡前面穿衣服,他閉着眼睛從後面摸過來,把下巴擱在我肩膀上。
“怎麽不多睡一會兒?”我一邊打領帶一邊問。
“好煩,睡不着……”鄭敖閉着眼睛在我肩膀上抱怨,手在我身上亂摸,摸到我腰。
我本能地一縮,他靠了個空,大概醒了,睜開眼看了我一眼,昏昏欲睡地站在那裏。
我伸手揉了揉他頭發。
他清醒的時候我是不敢這樣做的,他絕對會借着這理由把我頭發揉成雞窩。
“你在家好好呆着,我晚上就回來給你做飯。”
他也不知道聽到沒有,蔫蔫地垂着頭。
“今天要上班嗎?”我一邊問他一邊拿外套。
他拖住了我的手。
“別玩了,我說了回去吃早餐的。”我跟他講道理。
他用力一拖,我整個人都栽了過去。
早晨的光線溫暖明亮,他只穿了一條睡褲,露出修長結實的上身,頭發亂亂地垂在額前,眼神慵懶,視線像是在看着我,又像是穿過我眼睛看到更深的地方。
這麽近的距離,他說不定能聽到我心跳的聲音。
在我鎮定下來之前,我已經推開了他。
“快去睡覺,我天黑之前就回來。”我幾乎是從卧室裏落荒而逃了。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我總覺得聽見了他惡作劇得逞的輕笑聲。
跟他住久了,越發發現他像是某種大型貓科動物,看起來溫順慵懶,卻總在你放松的時候露出鋒利獠牙。
李家的早晨很漂亮,繁華葳蕤的薔薇開滿欄杆,穿過草坪的路旁種滿名貴的蘭花,我驚訝地發現有一只白孔雀在那叢虞美人裏悠閑地踱步。
這個點,爸已經起來了,披着外套在客廳等我。
李祝融仍然不在,倒是李貅坐在餐桌旁,踩在另外一張椅子上,在玩一把小刀,看起來心情不錯的樣子。
今天的早餐是爸做的,過橋米線,滾燙的雞湯,軟韌彈牙的米線,湯面上灑滿蔥花,湯底埋着兩個鹵蛋,一截雞腿。
像回到小時候過年,雞腿都給我吃。因為李貅不肯承認自己是小孩。
吃飯的時候,爸一直陸陸續續地問我工作的情況,其實不管我怎麽回答,他都會說好,他從不指責我。
李貅是軍隊作風,吃飯快得很,這麽燙的過橋米線,也就着冰檸檬茶很快吃完了,大概嫌我吃得慢,不等了,站起來跟我說:“吃完來花園。”
爸一邊給我夾醬瓜,一邊說了句:“其實小安現在脾氣好了很多了。”
不知道李貅聽到沒有,我總感覺他的背影僵了一下。
吃完早餐,去花園找他。有兩個收拾房間的傭人剛從後花園過來,都是女孩子,一臉興奮地不知道說着什麽。
我走到後花園裏,瞬間就明白了。
後花園裏種着的玫瑰,已經鏟掉了大半,清出一片空地,鋪了草皮,長得很茂盛,一只有着羊一樣柔軟雪白皮毛、和駱駝一樣姿态的動物,正十分淡定地站在那裏。
李貅穿着黑T恤,迷彩褲,得意的抱着手站在它旁邊。
我震驚地看着他。
“這個……”我斟酌了一下詞句,才沒把群裏那些女孩子常用的那三個字說出來:“這個,是羊駝沒錯吧。”
“是啊。”李貅得意得很:“我從澳大利亞買的,也就五萬美刀,好看吧。”
那只羊駝一臉憂國憂民的表情,轉過臉來看着我。
我竟然不敢和它對視,怕自己會忍不住走過去摸它的頭。
“這……”我還是不敢相信:“你買它幹什麽?”
羊駝貴,是因為産的毛很珍貴,難道李家要開始做紡織業了麽?
我的問題讓李貅很不高興。
“不是你自己要羊駝的嗎?”他十分不爽地兇我:“喂!你自己說喜歡羊駝的!現在不是要反悔吧!我會揍你啊!這個退不了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