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鋒利
李祝融一走,屋子裏就只剩我們三個人了。
我看着鄭敖,李貅盯着我。鄭敖看着李祝融出了門,門又關上了,窗戶透進雪光來,放在架子上的白瓷梅瓶裏插了一支臘梅花,光是色調就讓人覺得冷。
鄭敖擡起眼睛看了我一眼,李貅頓時如臨大敵,擋在我面前:“想幹嘛?”他現在以我的保護者自居,對鄭敖都是兇巴巴的。
鄭敖轉過了身。
“我去看我奶奶怎麽樣了,管家會安置你們。”
不過短短幾天,他背影似乎消瘦很多,但他什麽都不說,解釋,道歉,或者等着我去關心他,都沒有。鄭家人雖然嘴角常帶笑,其實骨子裏都是驕傲的,越是錯了,越是驕傲。當然,也可能是覺得我不值得他這樣做。
午飯在鄭家吃,出了這麽大的事,鄭家有點兵荒馬亂的,但還是按時開飯,李祝融把那幫親戚收拾走了,傭人們都閑下來,管家親自過來問我們吃得怎麽樣。雖然表情哀戚,态度卻恭謹。
下午李貅被他爸叫去跑腿,我一個人坐在會客室裏。有暖氣,地龍燒得很暖和,也有書看,蓋着毯子在桌邊看書。後來來了一幫女客,穿着紫貂,一個個都非常漂亮,年長的十分雍容,約束着年輕女孩子們不要大聲說話打擾到我。
我聽到一個女孩子問表哥為什麽還不來。
他們是關家的客人。
過了一會兒,管家把她們都帶走了,留了一屋子的香味。
我不知道我為什麽要在這裏。
鄭敖似乎根本不需要我。
晚上李貅還沒回來,我一個人呆在鄭家。這附近顯然是沒有出租的,我打電話問我爸,可不可以派輛車來接我回去。我爸好言好語地跟我講了一堆道理,什麽現在是鄭家的難關,我留在這裏既是盡了一份心意,又可以傳遞消息之類的,總之立場很堅決,就是不讓我回去。
晚上我住在鄭家的客房裏。
外面不知道是雪光還是月光,照得窗戶都是白的,我想去鄭家那個以前我很喜歡的花園走走,可惜實在是太冷了。倒是聽見那些關家的客人的聲音。關家的人性格都很豪爽,聲音也很坦蕩。
就連我都知道,關家女客都來了這麽多,男客只怕會更多。鄭野狐出了事,關家傾巢而出,說好聽點是關心,說得不好聽點,只怕心思也不太單純。
第二天天晴了。
我決定自己走出去。
和管家打了個招呼,管家很驚訝,我說我有些東西在家裏,而且還要親自去公司請個假,所以必須得回去一趟。管家說可以等先生回來,現在車都出去了。
可能鄭野狐确實是兇多吉少了,鄭家和李家都叫當家人叫先生,現在鄭敖成了先生了。
我說沒關系,你指條路給我,我自己走出去打車。
管家眼看留不住我,很為難的樣子,又不好現在再說有車,只好任由我走了出去。
這一片都是院子,榆樹落光了葉子,枝桠上都是雪,有個院子裏種了非常精神的青松樹,露出一點樹尖來,積了雪,像寶塔。我走近點想看,發現門口站了兩個警衛。
印象中李家老宅也在這一片,希望不要碰到李硯,小時候他讓我害李貅我沒答應,還跟李祝融告了狀,在那之後他就恨毒了我。雖然李祝融礙于親戚情面不能懲戒得太過,但他們這些人,都是很在乎面子的。
走了兩分鐘,又路過幾輛車,我站在路邊讓他們先過,但是他們卻停了下來。
當中一輛的車窗搖了下來,露出後座上鄭敖的臉。他穿着黑色大衣,臉色很蒼白的樣子,大概沒睡好,鄭家父子都是桃花眼,眼底有點紅也不顯得狼狽,反而非常漂亮。
我們對峙了一會,他先開口了。
“你要回去?”
我點頭。
他沒問為什麽,也沒挽留。
“讓他們先回去,我們去一趟李家。”他跟司機說。
我很久沒再和鄭敖這樣平靜地坐在一起。
只是我們已經沒有話說了。
十多分鐘的路程,他沒有再解釋過一句,似乎那次在酒吧就已經把我們這輩子的話都說完了。我以為是我自己要堅定,不要被騙,原來他壓根不想騙我。
他不需要我。
我有點覺得冷,又有點想笑。
看見李家的時候,他停了下來。
“我不進去了,你回去吧。”
“好。”
我準備下車,車門卻沒開。
他坐在那裏,背靠着椅背,他轉過臉在看窗外的雪,我只能看見他的後腦勺。
“我爸的飛機找到了。”他說:“整個機尾都不見了,找到了駕駛員和副駕駛的屍體,還有幾具正在辨認。”
我不知道該說什麽。
他也沒給我說話的時間。
“開門,他要下去。”
時間還很早,我爸披着衣服在餐桌旁吃早餐看書,看見我回來了,吓了一跳,還以為出了什麽事。
我跟他解釋清楚,他也沒說我什麽。
我爸的性格就是這樣,他總會忘記這個世界并不是他想的那樣,然後提出一些讓人很難做到的要求。但要是別人做不到,他也不會去很嚴厲地苛責別人。他這樣的人,是做不出傷害很大的事來的。
只是我一直不想讓他失望。
“回來也好。”他大概在自我安慰:“吃了早餐沒有,今天的粥很好喝。”
我盛了一碗粥,坐在桌邊喝,一邊聽我爸陸陸續續地問起鄭家的事,慢慢回答他。管家拿了新剪的玫瑰來插,整個餐廳裏都是香味。我臉上本來是冰冷的,漸漸也暖和起來。
口袋裏的手機一抖,我拿出來,是一條短信,發件人是鄭敖。
我勺子一抖,灑了一點粥出來,我爸覺察到了,擡起眼睛看我。
我拿着手機,走到一邊去打開。
他說:“小朗,我心裏很空。”
我打了一串字,又慢慢删掉了。我本能地想安慰他,想告訴他一切都會過去,事情并沒那麽糟糕,吉人自有天相,再難的日子,只要過去了,回頭看,都是一地燦爛陽光。
但我仍然記得他的高傲,他的沉默,他的一言不發,沒有解釋,沒有道歉,沒有一點示弱,仿佛整件事裏他沒有一點錯處,仿佛我就應該這樣眼巴巴地跟在他身後,不用一點歉意,不用一點安撫,還會死心塌地的對他,還會為了那一點愛情賤到骨子裏。
我站的地方,擺着新插的玫瑰,花苞上仍然帶着露水。我仍然記得他在花房裏說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
我拿起手機,一個字一個字地給他回短信。
我說:“去找寧越吧,這世界這麽大,總有你沒玩過的,爽過了就不會空了。”
回完短信,我坐回餐桌旁,繼續喝粥。大概我态度很平靜,我爸沒再問我什麽。
有點諷刺的是,說完這些話,我的心裏并無多少報複的快意,鄭敖說他心裏很空,但我現在心裏才是真的空,像被腐蝕出一個洞,空無一物,飓風從心裏吹過去,什麽都抓不住。
大概注定我這碗粥是喝不完的。
喝了兩口,管家拿過電話來給我爸接。
我爸“嗯”了兩聲,電話很短,他挂斷電話,擡起頭來看着我。
他的眼神很複雜,有點小心,又在觀察我的神色,大概還有點責備。
他說:“小安打電話來說,鄭敖的車在路上被人撞了,現在情況還不清楚,讓我們不要擔心。”
我手上的勺子摔了下去。
我想,大概我确實是一個很蠢的人。
沒有剖析一切的智慧,卻又一意孤行地讓自己變得這麽鋒利,所以怎麽做都是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