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中計
我趕到醫院的時候,李貅站在病房外面。旁邊還有幾個人,這整層住的應該都是大人物,上來還要審查。
李貅沒有吸煙,雙手插在大衣口袋裏,在走廊裏踱來踱去,他其實是脾氣很爆的人,也很有義氣。他現在大概恨不得現在就把撞了鄭敖的人抓起來打上一頓,但又不得不留在這裏等李祝融定奪,所以滿身戾氣,對我也是兇巴巴的:“你來了!”
“爸讓我過來看看。”我看向他身後的病房:“鄭敖現在怎麽樣了?”
“還睡着呢!”李貅表情十分不爽:“手斷了,大概有點腦震蕩,不過沒什麽大事。”
“知道是誰嗎?”
“還不就是那幾個人。”李貅臉上帶上殺氣:“大概是賀家,說不定關家也有份。看樣子就知道不是想弄死他,只是想來個下馬威。”
“裏面還有人嗎?”我想進去看看鄭敖。
李貅看着我,大概是在猶豫什麽,兇巴巴的。
“鄭敖為什麽會跑到我家附近?”他問我:“等會我爸過來還要問我,你最好跟我說實話。”
一想到這種事會鬧到李祝融那裏,我就覺得十分煩躁。
“他送我回家。”
李貅一臉“果然如此”的表情。
“我可以進去了嗎?”我準備推病房的門。
“那司機說他昏迷前還發了個短信,”李貅在我身後問:“也是發給你的?”
我握緊拳頭,在我反應過來之前,拳頭已經重重地砸到了門上。不覺得痛,反而心裏那種煩躁的情緒好了很多。
李貅被我吓到了。
“不用這樣吧,撞一下而已,”他還小聲抱怨:“我小時候還被綁架過呢……”
我已經推開門走了出去。
病房裏布置得很像個家,窗口挂着很精致的窗簾,我把窗簾拉開,讓陽光照進來一點,拖來一張椅子,在他床邊坐下來。
他靜靜躺在床上,大概是睡着了。這樣近距離地看,才發現他眼睛下有兩抹青色,大概幾天沒睡好了。他身上只穿着一件襯衫,打了石膏的手放在被子外面,我給他掖了掖被子,蓋住肩膀。我試了試他額頭,還好沒有發燒。
他睡得很安靜,他睡着的時候總讓人忘了他性格有多惡劣,因為五官秀氣,睫毛長,看起來非常無辜。
但是當他醒了,又會變成那個我不太認識的鄭敖,高傲的,浪蕩的,他喜歡外面五光十色的世界,喜歡各種各樣的美人,卻又總對我裝成一副情深似海的樣子,李貅說他昏迷前發了個短信給我。腦震蕩大概是很難受的,他也許覺得自己傷得很嚴重,所以放下驕傲來發一條短信給我。最近發生了很多事,生死之間的壁壘,似乎一推就倒,有些事已經不可以慢慢來了。
但如果不是呢?
我已經什麽都不敢信了。
我倒寧願他是這樣,睡着的,安靜的,什麽都感受不到的。
我可以坐在他身邊,陪他一會兒,我可以毫不辟易地看着他,不用擔心他此刻正在心裏嘲笑我不自量力地喜歡他,不用想起他說的那些話。
可惜這樣的狀況總不長久。
大概傷口太痛,他的眉毛皺了皺,我把椅子移開一點,知道他要醒了。
漂亮的眼睛睜開,他的瞳仁是稍微有點深的琥珀色,有點找不到焦距,在房間裏轉了一圈,看見窗口的陽光。
“幾點了?”
“上午十一點。”我看了表:“要喝水嗎?”
他的目光落在了我臉上。
我垂下了眼睛,給他倒水。
“你怎麽來了?”
“李貅通知我的。”我給他倒了杯水,用手背試了試溫度,水是溫的,遞給了他。
他撐着床坐起來,但是受傷的手有點用不上力,他皺了皺眉頭,我放下杯子,伸手去扶他,剛碰到他手臂,他像觸到電一樣,縮了一下。
我連忙收回了手。
“水在桌上。”我站起來:“我去外面看看李貅在幹什麽。”
“別走。”他叫住了我,靠在床上:“不是你的原因。”
“那是什麽原因!”我不想在他還躺在病床上的時候跟他吵架,但又忍不住:“鄭敖,你要是不想見我就直說,不用裝成一往情深的樣子,我沒你那麽聰明,也不想玩這些猜來猜去的游戲!把想法說出來有那麽難嗎!”
“我沒有裝。”他看着我,皺着眉頭,似乎有點難以啓齒:“上次我去找你,你說你覺得我髒,讓我別碰你。你還吐了。”
我的臉上在發燒。
他一副受害者的樣子說出這些話,很是委屈,仿佛我給他留下多大的心理陰影。我卻為自己态度的轉變覺得十分羞恥,我曾經下定決心一輩子都想再見到這個人,卻在短短幾個月的時間裏又自己跑到這裏來。
他大概也看出了我的窘境。
“幫我遞一下水杯吧。”他叫我:“我有點渴,小朗。”
我端起杯子遞給他,他卻湊過來,就着我的手喝杯子裏的水。我趕緊端穩了,怕水潑到他身上。喝水的時候,他的頭發碰到我手腕,有點癢,氣氛一時之間有點微妙。
我想,我被他套牢這麽多年,不是沒原因的。
他天生就是這樣,總在偶爾一個瞬間顯露出脆弱來,仿佛離開你就沒辦法過下去。讓你忘記他那精致皮囊下本來是多危險的生物,讓你忘記他的野心,他手上把握的巨大權力,和他把人心當棋子來玩的能力。
“喝完了。”鄭敖擡起頭來,看我像在發呆,朝我笑了笑。
我耳朵有點燒,把杯子放回桌上,把保溫杯的杯蓋旋緊。
“你能來我很開心,”他聲音裏帶着點欣喜:“我以為你一輩子不會理我了。”
他這樣一說,我又想走了。
“你還在生我的氣吧,小朗。”他問我:“上次在花園裏,我不知道你會那麽生氣,那句話真的不是你以為的意思。”
“那是什麽意思?”我反問他,他大概也沒想到我不是一聽到那件事就暴走,怔了一下。
“大概是某種虛榮和貪得無厭混合下的産物吧。”他說得斷斷續續的:“我一直在笑李貅守身如玉,所以在他面前,總是顯得像個混蛋。不過這都不重要了……”
我心裏的火又騰了起來。
“你說不重要了?是什麽意思?”
我出現在這裏,并不代表那一頁就徹底翻過。我爸說恩怨歸恩怨,生死比恩怨重要,我來這裏,是因為他的生死,并不是因為對那些恩怨從此釋懷,我還沒軟弱到那種程度。
他又笑起來,桃花眼彎彎,唇角勾起來。
他伸手握住了我的手。
“我是說,”他說:“我們交往吧,小朗。”
要是我是寧越,也許當初就感動得哭出來了。
可惜我是許朗。
“你這句話,又是什麽意思?”我反問他:“你是不是誤會了什麽?”
“至少在我這邊,沒有。”他也不生氣:“上次你不理我之後,我幹了很多事,玩得很瘋,但都覺得心裏很空。後來胡鬧得有點過分,我爸找我說話,他說我太聰明了,反而看不清,讓自己想想是不是做錯了什麽。”
我不知道他所謂的“玩得很瘋”是有多瘋,但是能到鄭野狐都看不下去的程度,想必內容不會太簡單。
“這跟我有什麽關系?”
“因為失去你就是我做錯的那件事啊。”他小心地擡起斷了的那只手,然後用兩只手環住我,因為我站着的緣故,他的頭靠在我腰上。
我不好亂動,只好哼了一聲。
“我以前太放肆了,因為知道你喜歡我,所以肆無忌憚地在外面玩。因為我知道不管什麽時候你都會在這裏,我以為我最喜歡的是在外面玩,”他頭埋在我腰上,聲音有點悶悶的:“但是你不理我之後,好像怎麽玩都沒有意思了,心裏總是很空,我去找你,你卻嫌我髒……”
“你自找的。”我一點不為所動:“道歉至少也要正式一點吧,這樣算怎麽回事?”
“因為我下面要說的話很丢臉。”他打着石膏的手抓緊了我後腰的衣服:“小朗,我知道我錯了,我不該仗着你喜歡我就在外面亂搞。我不該看到你生氣就努力挽回你,等你好了又出去亂搞。我也不該為了面子說出那些話,我保證那些話不是你理解的意思……和我交往吧,小朗。”
他仰着臉看着我,似乎很真誠的樣子,眼睛裏發着光,也不知道是不是裝的。
“你不是覺得亂搞很爽嗎?”我問他:“穩定交往就不能亂搞了,豈不是很可惜?”
他露出了受傷的神色。
“但是沒有小朗,我怎麽都不會開心的。”
“所以是把我套牢再出去亂搞,就可以兩全其美了?”我又問他。
他咬緊了牙關。
“啊!現在是怎麽說都不肯了!”他大聲抱怨着,我還沒反應過來,只覺得腰上襲來一股大力,他已經從床上跳了起來,一個擒拿手勢,把我翻到了床上,動作熟稔地翻身壓到了我身上,絲毫不見剛才那副病歪歪的可憐樣子。還得意洋洋地宣布:“反正現在都解釋清楚了,小朗也沒有那麽生氣了,我不如來硬的好了。”
“你可以試試。”我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你準備怎麽來硬的呢?”
他騎在我身上,房間裏很暖和,他只穿了薄薄的一層衣服,身體看着柔韌修長,其實都是結實的肌肉,整個人像一頭危險的豹子,俯下身來,竭力顯得兇一點,想恐吓我。
我動了動,讓腰部枕在被子上,這樣躺得舒服一點,十分悠閑地看着他。他又不是李貅那種分分鐘喊打喊殺的暴脾氣,我知道他不會傻到在這時候對我做什麽。
他恨恨地在我肩膀上咬了一口,然後放棄地趴在了我身上。
“手好痛……”他枕着我肩膀小聲抱怨:“說不定斷了……”
“不是已經斷了嗎?”我不中計。
他抗議地在我肩窩裏蹭了蹭,忽然擡起頭,聞了聞我身上的味道,然後心滿意足地趴在了我身上。
窗簾微微地晃了晃,房間裏很暖和,陽光很亮,照見空氣裏的微塵在亂飛,我被他壓着,暖洋洋的,竟然覺得睡意漸漸湧上來。
鄭敖懶洋洋地趴在我身上,趴了半天,忽然來了一句:“真好啊……”
我“嗯”了一聲。
“就這樣一直下去好了。”他噓出熱氣在我脖子上,聲音也是慵懶的,忽然擡起頭來,親了一下我的臉頰:“我心裏一點都不空了,小朗。”
我已經快睡着了。
就這樣下去好了。
不去想他對我到底是不是愛情,不去想他說的那些話到底是不是真的,不去考慮将來,不去想恩怨得失,不去想睡醒之後的事。
就當是喝了一場酒,只為了喝醉時那種輕飄飄的、忘記一切的快樂。不去想酒醒後會不會頭痛。
鄭野狐說的。
每個人都有被原諒一次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