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慈母(一)
滄州的冬季格外漫長,舊雪未消,新雪便已又蓋上去。天色既白,孟老板就被院中簌簌的灑掃聲吵醒。
一夜宿醉,擡手按住隐隐作痛的鬓角。起身看見地上橫七豎八躺着的白玉酒壺還在兀自滴着酒。想着今日阿玲倒是勤快一大早就起來掃雪了,在要不要給她加工錢的想法中糾結的孟老板推開後窗門,入目卻是自家被雪覆蓋的嚴嚴實實的後院。而隔壁醫館的後院裏小景正穿着一件厚實的長衫,手裏拿着掃帚奮力的掃雪。
看見這一幕,孟老板覺得自己兩鬓愈發疼的厲害,也不顧窗沿上還覆着一層薄薄的雪就将身子探出去,朝隔壁後院喊道:“蟑螂,蟑螂。”
院裏掃雪的小景輕車熟路的擡頭向他揖了揖道:“公子出去了。”又見孟某人臉色蒼白,一手還按着鬓角,許是頭疼又犯了,一邊暗嘆自家公子料事如神,一邊道:“孟老板可是頭疼,公子留了藥丸。”
孟老板臉色這才好一點,點頭道:“一會去取。”說完縮身回去繼續補覺了。這一睡直到日上三竿。一覺醒來只覺精力充沛,頭也不痛了,腰也不酸了,便忘了去隔壁醫館取藥的事情。
說來也奇,明明寒冬臘月,店門口的枯樹卻越長越好。前些日子才剛剛冒芽的綠葉,眼下已經舒張開,瑟縮在寒風裏。只是昨夜又是一場大雪,那葉子仿佛經受不住一樣,有些蔫頭耷腦。
城裏的百姓唯恐它熬不過去了,拿了各種火盆在樹下煨火。孟老板站在樹下拿着供奉的糕點悠悠的吃,一邊瞧着他們圍着樹點火,有些不合時宜的問:“你們就不怕把這樹點着了?”惹來周圍一片側目。
店裏的生意好的一塌糊塗,孟某人破天荒的坐在櫃臺上收賬,一邊聽着旁邊喝酒的人唠嗑。
“聽說山上廟裏的和尚都下來化緣了。”
“咦,那大廟山上的香火不是一向很旺的,和尚們一個個肥頭大耳的,怎麽還出來化緣了。”
“這你就不知道了吧,城中出了神樹,誰還去拜那泥菩薩呢。”
“也是也是,就是不知這神樹以後是結銀果還是金果。”
待到暮色四合,店裏的人三三兩兩回了家。阿玲收拾完最後一桌酒壺,見自家老板坐在櫃上望着門外的神樹發呆,有些奇怪的問:“看什麽呢。”
孟老板瞅着外面,緩緩道:“今日吃燒烤怎麽樣?”
“燒烤?”阿玲順着他的目光望去,見樹下煨火的火盆正噼裏啪啦燒的正旺,有些氣急道:“你不會是想.....”立馬改口道:“今晚喝粥!”
“怎麽又喝粥,你除了粥能不能再做點別的。”天天吃粥,孟老板都覺得自己快成山上的和尚了。“你看看隔壁蟑螂還會炒幾個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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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玲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森然道:“老板,你很不滿啊。”
孟老板審視了一番阿玲的笑容,立馬笑眯眯點頭,“滿意滿意。”
晚飯果然是白粥,平日裏還有有幾個小菜,今日就只有一碗白粥。孟老板卻将一碗白粥吃的津津有味,阿玲嚴重懷疑自己的廚藝什麽時候突飛猛進到這般地步。
吃了飯點了引魂香,兩人坐在暖塌上聊天。阿玲躺在軟墊上道:“不如養幾只小兔子啊,上次那個小兔精多可愛。”
“兔肉倒是挺好吃的,尤其是兔頭,不知道蟑螂會不會做”
“養來當寵物,寵物啊,不是讓你吃的。”阿玲道。
“那就算了,這店裏只能養一個寵物。”孟老板一邊斟酒一邊道,“養你就已經很不容易了。”
阿玲生氣的伸腿蹬他,腿還沒挨到邊,人已經被甩到了地上。她龇牙咧嘴的站起來,甩甩胳膊道:“這皮囊真是不争氣。”
孟老板笑着打量了一下她道:“我看萬花樓的翠微姑娘倒是一副好模樣,不然把她......”
阿玲聞言,警惕的抱住自己胸前道:“我死也不會去青樓。”
“那還是好好跑堂吧。”孟老板說着話時似乎頗為遺憾,還微微的搖了搖頭。
兩人說着話不知不覺已到深夜,阿玲倒在暖塌裏側,抱着被子睡的香沉。燭火将要燃盡,光線暗淡下來,引魂香愈發甜膩起來。孟老板斜倚在軟墊上,收起了平日裏笑眯眯的桃花眼,長睫在眼睑上投下一片陰影,仿佛籠着萬千思緒。
忽然寒風撲面,掩的好好的門窗竟被吹開,屋內燭火搖曳,明明晃晃。門口的魂玲四下翻飛,發出清脆的聲音。孟老板倚着的姿勢沒有動,只撩起眼皮往門口看去。
之間遠遠的飄進來兩個影子。待近了一瞧,卻是兩個少年。星眸朗目,眉宇俊氣。兩人長的一般無二,只是穿着一黑一白。那白衣少年眼角含笑,抖了抖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塵,施施然朝孟老板問了聲好,“孟老板,好久不見。”黑衣少年臉上似乎結着寒冰,跟着進了門只點點頭算作問候了。
孟老板指指身側的暖塌示意他坐,道:“難怪今夜陰氣大盛,我還以為來了個大單,沒想到竟是你二位到了。”那白衣少年熟練的拿了酒壺斟酒喝,又聽孟老板接着道:“休公假了?還是閑着無聊到人間轉一轉,要不要我抓個和尚給你們當晚餐,聽說最近城裏來的和尚正是肥美。”
黑衣少年冷冷瞧了嬉皮笑臉的孟某人一眼,仿佛沒有聽見他的話,白衣少年笑着道:“謝孟老板好意了,只是今日我二人有要務在身,不能享用了。”
“要務?”孟老板道:“那還有閑情來看望孟某,實在是感動。”
“跟丢了一個孤魂,在滄州附近不見了,特來問問孟老板有沒有看見。”
“孤魂?”孟老板來了興趣問道:“這可真是個大單,不過未曾來過這裏。”
“這倒是奇了,一路尋着過來,以為有什麽遺願未了來找你了,那能去哪呢。”白衣少年眉頭輕皺,思索道。
“你倆多來幾趟我這小店,估計十裏八鄉的孤魂也不敢來了。”孟老板語氣頗有怨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