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楊柳依依(八)

張神醫見孟老板醒了,霎時有些忸怩,站在門口道:“醒了就好,那我回去睡了。”

“你等等。”孟老板出聲道:“你拿的什麽?”

聽他問起,張神醫急忙想将手裏的東西藏到背後,可無奈托盤太大,擋在門前,被孟老板看了個清楚。一碗粥還在冒着熱氣,旁邊貼心的配着兩樣小菜。

“蟑螂,你越來越貼心了。”見他還在門口猶猶豫豫,孟老板招手喚他,“快端進來啊。”

張神醫瞬間無措,本來只是想把粥給阿玲,讓她看着,若是孟老板醒了可以吃兩口,怎料到被他撞了個正着。眼下又見他招手喚自己,只好認命的端着東西進了屋,将手裏的東西交給阿玲,伸手探了探孟老板的脈,平穩有力,全然無事,心裏也松了口氣。

“你怎麽回事,說昏就昏,阿玲都快吓死了。”張神醫瞪眼抱怨道。

孟老板沒心沒肺的望着他,“那你呢?”

“我當然......”說了一半猛然停住,霍然起身道:“不與你說了,我回去歇息了。”

“你當然也很擔心我?”孟老板不依不饒的追問道,見他氣鼓鼓的回頭瞪自己,又道:“還是當然不擔心?”

張神醫面上湧起一點飛霞,但幸好是夜裏,燭火搖曳,看的并不真切,于是大着膽子道:“當然不!”說完,一溜煙的跑了。

孟老板哈哈大笑,阿玲放下手裏的托盤搖頭道:“哪天把張神醫吓跑了,看你怎麽辦。”

孟老板端起小粥吃起來,熬的軟糯的黑米,暖暖的湧進胃裏,舒服的讓他嘆了口氣,“怎麽可能。”

阿玲見他精神了也便放了心,打了個哈欠,伸伸懶腰道:“我去睡了,困死了。”說着丢下一個人吃的津津有味的孟老板,轉身去房裏睡了。

孟老板一碗小粥還未吃完,依依便踏着月光落在了房中。

她目光急切,眼中滿滿含着期待。但是看到孟老板在進食也便忍了下來,行了一禮,坐在一邊靜靜等他吃完。

孟老板一邊吸溜着粥,看了一眼她道:“你倒是勤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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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依面上帶上幾分愧色,“我......他......”

“行了行了,知道你想問什麽。”孟老板咽下最後一口粥,放下碗道:“找着了。”

依依愕然呆住,雖然早已料到,但還是仿佛被一個巨大的驚喜砸中,呆了片刻激動的扯住孟老板的袖子道:“當真?他怎麽樣?還好嗎?在哪裏?”她一連串的問題連炮似的發問。

孟老板按住她激動的肩膀,柔聲道:“別急。”

依依如何能不急,等了這麽多年終于聽到了他的消息,她如何能不急。

“他在忘川,泡了九九八十一年,馬上功德圓滿就能投胎了。”

依依未曾去過地府,但是忘川河卻是知道的,那裏是怨氣所聚,尋常人在岸邊都忍受不了,更別說在那裏泡上個近百年。

“他是因為不飲盡孟婆湯所罰,因為他想留住關于一個人的記憶。”孟老板緩緩道,“我想那個人,是你。”

依依眼中霧氣漸起,終于忍不住落下淚,她掩面哭泣,說不上是傷心還是歡喜。

孟老板也不勸她,靜靜靠在榻上任她哭。

良久,那哭聲漸漸止住,起身朝孟老板鄭重的行了一禮,“謝孟老板,待我見他一面,我這修為便給你拿去。”

孟老板也不說話,擺擺手道,“我已叫白無常安排他投胎在滄州城,若是有了消息我便通知你。”

依依剛剛修得人形,前些日子還不能離開樹身,如今雖然能走的遠些了,但還是僅限于這滄州城,孟老板的心思她一聽便明白過來,難為他想的如此周到,依依心內更是感激,又朝他福了福身子。

果然沒過幾日,初八這天白無常便來了信,說城東的辛坡胡同裏的老孫頭家裏剛剛得了個大胖小子。

胡同裏的人人都說奇的很,那娃娃一落地不是哭,而是咦咦咦的叫。

孟老板穿着一件藍絨色的袍子,手裏捧着暖手爐站在店門口仰頭自語,阿玲在店裏看見了,順着他的目光看去,見那樹好像在和他聊天似的,不時抖動竟像是附和他,阿玲啧啧道:“這樹怕真是成精了。”

當夜孟老板帶着依依去了辛坡胡同,萬籁俱寂,兩人悄無聲息的進了孫家的院子,孟老板随手捏了個訣,孫家的人便沉沉的浸在了美夢裏。

兩人進了屋內,見那嬰兒像是有感知一般,睜着葡萄眼的眼睛盯盯望着依依,而後艱難的咿咿呀呀,“咦咦咦咦。”依依知道,他在喚她的名字。她微微帶笑,眼睛含淚,上前抱起他,溫柔的攬在懷裏。

孟老板悄然轉身,出了門在院子裏站着賞月,碎雪淅淅瀝瀝的下着,在月色下像是金粉簌簌飄落,邊賞月邊低低吟了一句,“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正是應景。

而後又想,自己大概是腦子壞掉了,以前幫人做事只覺的麻煩,如今竟然覺的有些滿足。他搖搖頭想看看自己腦子是不是進水了,身後驀然一聲輕柔的呼喚,“孟老板。”

回頭,見依依笑着立在屋檐下,朝他行禮,“謝孟老板,依依這麽多年心願已了。”

“那便好。”孟老板點點頭。

“如此,也該我履行諾言,将這修為給你了。”說着擡起手,運氣使力,往自己的心口挖去。

電光火石間,孟老板驟然動手,在她的手觸到胸口前死死扣住,依依不解的看着他道:“孟老板?”

哪知那傳說中吃人不吐骨頭的孟老板卻搖了搖頭,“我一個凡人,要你這修為幹甚?”而後又道:“這回就算我做個好事,積個陰德了。”

依依怔愣片刻,剛剛止住的淚又湧出來,含淚道:“若以後孟老板有事,盡管吩咐。”

孟老板倘若未聞,擺擺手,“得了,你好好的等他長大吧。”說着悠然打了個哈切,“困死了,回去睡覺。”轉身走了。

月光正好,四下無人,寒風淩冽卻沒有什麽寒意,依依望着那個人影,像是踏着最潔淨的一片月色,緩緩的走遠,卻可以想象那雙眸子,明亮的如同天上最閃耀的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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