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22】

李寧玉搬了個椅子坐在顧曉夢床邊，目光始終落在她脖子上那道掐痕上。此時此刻李寧玉才後知後覺的害怕，如果當時王田香沒有進來，顧曉夢可能真的就那樣死在龍川手上了。

顧曉夢是李寧玉見過的，最傻的人。

房門再次被推開，是密斯趙【李小姐，有您的電話。】

李寧玉知道一定是潘漢卿打來的，也明白電話一定被監聽着，想了想正想開口，但又回頭看了眼還昏睡不醒的顧曉夢，還是起身和密斯趙一起離開了。

跟着密斯趙來到顧民章的書房，李寧玉和顧民章對視了一眼，顧民章了然的拿起還沒挂斷的電話【潘先生，作為過來人我要勸你一句，夫妻之間總是針鋒相對是沒辦法走完一生的。李科長才出虎口，潘先生作為男子漢大丈夫，忍一時之氣又能如何呢？今夜我便做主了，留李科長在寒舍留宿，剛好也麻煩她幫忙照顧一下小女。】

潘漢卿與李寧玉的關系除了進過裘莊的人，其他人都不知道，而以潘漢卿的身份來說，如果不選擇就此離開杭州，那麽，與李寧玉對外依然以夫妻相稱是最好的辦法。

挂斷電話後顧民章坐回桌子後【坐吧。】

【東西我看了，雖然我有所了解，但畢竟不是這方面的專家。既然暫時沒事了，還需要你補充完善，才能送出去。】

李寧玉點點頭，依舊沒有說話。

顧民章嘆了口氣【你不必自責，這是曉夢自己的選擇。】

李寧玉聞言抿抿嘴，顧民章從抽屜裏拿出幾張紙條連同放大鏡放到李寧玉面前【這就是曉夢留在家裏的，相信潘先生也和你提到過了。】

李寧玉一張一張仔細的看下去，心裏越來越驚訝，看完後竟然有些手心發涼。顧曉夢，竟然在進裘莊前就已經在做着這樣一份脫身計劃，上面說到了龍川的秘密、潘漢卿的真實身份、老鼈和老鷹的背叛，也說了可以怎樣找到他們，又該怎樣解決他們。還有潘漢卿說到的那支針劑，編碼、樣式，都寫得清清楚楚。

顧曉夢讓潘漢卿想辦法通過日軍司令部發秘密電文給鹫巢鐵夫說龍川有異，讓那位侯爵大人在那之前就對龍川起疑。又炮制龍川派發假電文的手段，僞造重慶方間諜孤舟已在南京潛伏很久，收買和拉攏了大批南京高官的密電，故意讓鹫巢鐵夫和松井截獲。這樣一來，鹫巢鐵夫勢必會找到顧民章這個經濟委員會副會長幫忙調查此事。

只要顧民章能名正言順的插手，很多事就不用顧曉夢再交代什麽了。

還有那些充當信號的煙火，顧曉夢寫着，如果一切都準備好了，就在她生日那天照舊給她放煙花。

【很不可思議對吧？】顧民章看着李寧玉【看到這些的時候，我也不敢相信這是我女兒留下來的。我知道她很聰明，但我不知道，在那些我看不見的時候，曉夢已經成長為這樣缜密細致的一個人。】

【當我看到曉夢寫着以煙火為號的時候，我都懷疑她是否知道了“地獄變”計劃，但我從未對她講過。】

【曉夢她，知道我的身份，是不是？】李寧玉終于開口了。

顧民章點點頭【沒錯，不只是你，還有我。不管你是不是相信，我從沒跟她透露過一字一句。她是我的女兒，她站在我面前看着我，第一次用那樣的語氣和我說：爸爸，無論什麽情況下，我都是您的女兒。我姓顧，顧民章的顧。我相信她。】

李寧玉看了眼攤開在桌子上的字條【我也相信她。】

話說出口李寧玉自己倒是愣住了，從密碼船到裘莊，顧曉夢和她說了太多次了，她說玉姐你信我，玉姐你要相信我。李寧玉也說了很多次相信，真的只是說了很多次而已。

不知道如果顧曉夢聽到自己剛剛這句話，會不會開心。

大概不會了，這種遲來的相信，又有什麽意義呢？

李寧玉心口堵的難受，她真的虧欠那個女孩子很多很多。

【寧玉。】顧民章忽然開口叫了她的名字【我這個女兒從小嬌慣，後來又出國，在外面呆了好些年。她經歷了什麽才會一下成長到這個地步，我這個父親什麽都不知道，也毫無頭緒。每個父母都是愛孩子的，但我不是一個好父親。雖然我不知道為什麽她不願意見你，但我看得出來，她對你是與衆不同的，在不影響你的生活和工作的前提下，如果你願意，就請你多多關照她一些。】原本背對着李寧玉站着的顧民章轉過身，眼眶微紅【這是我作為一個父親對你的請求。】

【好。】李寧玉沒有猶豫就開口應下來，頓了頓又說【顧會長，我可以在這裏住幾天嗎？】

【曉夢睡着倒是沒什麽問題，只是……】

【她醒了我就離開。】

顧民章走上前拍了拍李寧玉的肩膀【她早晚會告訴你的。】

李寧玉離開顧民章書房的時候，看到顧民章把那幾張紙條燒掉了。

顧曉夢昏睡了兩天才醒，睜開眼反應了一會才意識到這是家裏自己的房間。猛地屏住呼吸但又很快恢複，這不是糟糕的前一世，而是重生後，她第二次從裘莊走出來了，和李寧玉一起。

李寧玉。

顧曉夢發現自己想到這個名字都開始心痛。她拒絕她和自己一起回顧家，告訴父親不要讓她來見自己，都只是因為顧曉夢不知道怎麽面對她，或者說不知道怎樣面對自己。

如果說李寧玉是自己的執念，那麽龍川肥原就是另一個執念。從重生以來，顧曉夢無時無刻不想弄死他。可當她站在龍川肥原的屍體旁，看着他的血蔓延到自己腳下，顧曉夢忽然想明白了。

龍川肥原這樣的人，也有自己的軟肋，他願意為之付出生命。

又何況李寧玉呢？

前一世的李寧玉，為使命而死，為信仰而死，又何嘗不是為了她顧曉夢而死的呢？“地獄變”是一個太完美的計劃了，可李寧玉拒絕了，拒絕的果斷決絕，沒有一絲猶疑。

上一世父親後來問過她，對李寧玉，是羨慕，還是嫉妒。她說是恨。

不僅僅是恨，還有怨，可随着時間的流逝，顧曉夢漸漸遺忘了怨恨的感覺，在思念、後悔和內疚中走完了一生。

重來一世，她立志要和李寧玉同生，若不能同生便求共死。可再度看見龍川的屍體後，顧曉夢才幡然醒悟，其實在自己的內心深處，從來都不是希望和李寧雲同生共死，而是求她生而己死。

顧曉夢問自己，這樣的一個她，有什麽資格去怨恨李寧玉的以死換生？

上一世她單純的有些傻，看不出李寧玉的想法。而這一世，李寧玉卻是能夠明白她在做什麽，但她沒辦法阻止，這樣看起來，自己才是那個更惡劣的人不是嗎？

顧曉夢精神好了很多，靠在床頭正喝着密斯趙端進來的湯【密斯趙，這個湯很好喝啊，你之前怎麽沒做過？】

【以前你也沒有很愛喝湯啊。】密斯趙回答。

顧曉夢扭頭對密斯趙笑了笑，卻意外的看見玻璃門上透過一個人影，就靜靜的站在門外，顧曉夢一下收了笑容。

密斯趙見到向門口看了一眼，頓時有些為難【曉夢……】

顧曉夢搖搖頭【讓她走吧。】

密斯趙起身走過去拉開門，李寧玉向後退了一步，密斯趙輕聲說【她說，讓你走……】

李寧玉全身一僵，側頭向房間裏看去，顧曉夢沒有看她，臉上沒什麽特殊的表情，小口的喝着手裏的湯。

李寧玉握緊了拳頭，片刻又松開，對着密斯趙輕輕點點頭，轉身向外走。

李寧玉本身就是一副病美人的樣子，加上此時眼眶又泛紅，讓密斯趙多了一些于心不忍，轉過頭想叫顧曉夢，顧曉夢卻先一步開口。

【玉姐。】

李寧玉停住腳步，眼淚剛好滴在她的兩腳之間的地板上。

【我們司令部見。】

【好。】李寧玉應聲，沒有再回頭，大步離開了。

顧曉夢昏睡這兩天，李寧玉一直在她的房間，什麽事都是她親自做，夜裏就睡在顧曉夢房間的沙發上。第二天顧民章知道後，才要求她也睡到床上去【曉夢的床誰三四個人都綽綽有餘，不然你就睡到客房去，姑娘家的怎麽能一直睡沙發。】李寧玉後面兩天才也睡到床上去了。

但大多數時候李寧玉是睡不着的，床頭的歐式臺燈整夜的開着，李寧玉就側着身躺着，一動不動的看着睡着的顧曉夢，一遍一遍的想着和顧曉夢認識以來的所有事。

這個比她年小幾歲的女孩兒，讓她感受到了太多她以前從沒感受過的，甚至連想都不敢想的東西。

【顧曉夢，你到底是個怎樣的人啊？】李寧玉在這幾個難眠的夜裏問了無數次這個問題，回答她的只有顧曉夢淺淺的呼吸聲。

李寧玉時常也會伸出手指隔空去描顧曉夢的輪廓，最後總想在顧曉夢高挺的鼻尖上點一下，所以後來李寧玉從顧曉夢的桌子上找到一個素描本，原本畫在空氣中的畫就到了紙上。

後來顧曉夢就醒了，李寧玉直到離開顧家，再也沒有進過那個房間。

坐着車離開的李寧玉，從前排的後視鏡看到越來越遠的顧宅，慢慢有了一個認知，原來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顧曉夢已經取代了破譯在自己心中的地位，無論發生什麽，她在，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