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
“哪裏不明白了?”謝绫面無表情道,“不就是因為明白,才會如此的麽?”
她居然把他看成是急色之人。
明明是一樁暧昧的買賣,可她的話音冷冰冰的,像把無形的刀子,往他身上剮。
蘇昱捉住她的手按在心口:“當真明白麽?”
他用的力道重得握疼了她,謝绫抽手想要收回來,卻被他牢牢按住。那副嗓音那樣沉悶,讓她的心也不由自主地跟着往下沉。她有想過,時隔兩月再相見時該是什麽模樣,甚至暗暗期許着見到他,沒想到剛剛重逢,就要這樣劍拔弩張。
可她不能示弱,觸着那副心跳,反問道:“你不想嗎?”
蘇昱眼底空茫茫的,不知是失望還是失落,放開了她的手:“我不會故意為難任何人,結果該是如何,便是如何。你不必這樣。”
那豈不是還是要砍頭?謝绫急得亂了方寸,送上朱唇主動去吻他,她的親吻毫無章法,只是熱烈得讓人難以招架,仿若在侵略一處必須攻下的領地。停下時她睜開雙眼緊緊盯着他,放手一搏似的又問一遍:“真的不想嗎?”眸間流光百轉,泛着些許水澤,言罷又去尋他的唇,故技重施。
蘇昱沒奈何地避開來,可她是打定了主意來攪亂他的靜水平瀾,避無可避。唇齒交纏間,這些年做過無數次的混帳夢都一一浮現出來,绮麗美好,在血液裏蒸騰着環繞着,熬得他胸口發苦。她真當他果真不近女色,清心寡欲有如聖人麽?
軟玉溫香就在眼前,可理智卻一遍遍地重複,碰不得,碰不得……
終于,一陣天旋地轉,謝绫只覺得身子一輕,已落入了他的懷裏,被他橫抱一步一步挨近榻邊。他俯身威脅着她,眼底的黑色洶湧如潮:“現在反悔還來得及。”
謝绫不言不語,只是慢慢地阖上眼,用動作回答了他。
她的心是秤砣做的麽,一定要這麽固執,吓都吓不退?
……
……
明明得了塊到嘴的魚肉,他卻不痛痛快快地吃她入腹,反而溫柔細致地将魚刺一根根剔除,含在口中将滋味嘗盡了才肯下咽。饒是她再怎麽厚臉皮,也本能地覺得羞赧,咬着唇半日竟找不出一句反駁的話,只能幹巴巴地罵他:“你……下流。”
Advertisement
“是有人自薦枕席,要陪我做些下流事,如今這是要怪我了?”厚顏無恥的某人食髓知味,在這種時候怎麽可能顧得上下流與否。
謝绫覺得自己上了賊船,還是主動争着上的船。她內心無限泣血着,幹脆扭過頭不去看他,閉上眼任他施為:“你快點便是了……反正就這一晚,你記得答應過我的事就好。”
那些羞于啓齒的怯意都被她埋進了心底郁着,她如今是覆水難收,方才還擔心他真想當正人君子,現如今她卻只希望這樁買賣從來沒有達成過。可是一想到她的初衷,她又只能打落牙齒和血吞。
于是嘴上說的話看似句句都在提醒他,其實不過是在給她自己鼓足勇氣。
她哪裏知道……會這麽難熬。
“聽說過麽?床笫之間的男人,可以答應你很多事的。”蘇昱并不急着拆吃他到嘴的佳肴,只是側身将她抱在懷裏,盡說些沒正經的話來逗弄她,循循善誘,“你往後少算計算計,多用用這個法子多好。”
其實根本無需如此。但凡她對他服個軟,花些心思讨好讨好他,哪個要求他不答應?換到從前,她但凡一有不高興的眼神,他便立刻想把這世上的珍寶都拿來給她。只有她還總是看不明白,寧願絞盡腦汁想那些算計他的陰狠法子,把他當成個仇家似的嚴防死守着。
謝绫又氣又恨,不屑地一笑:“你以為誰都像你一樣無恥?”
“無恥的人多的是。”蘇昱蹙起眉,盯着她滿不在乎的眼神,神情陡然嚴肅起來,厲聲道,“但對你無恥的人,只準有我一個。”
謝绫身處下風久了,好不容易找回了點場子,偏偏要與他對着幹,神色益發不屑一顧:“這說不準。這個法子這麽好用,我向別人用用也無妨,你權勢再大,莫非連這都能治我的罪?”
看着他鐵青的臉色,她有種報複的快感,嘴角下意識地勾起個得意的笑。
又是這樣沒心沒肺的論調。不過剛剛給了她些緩過勁的時間,倒讓她有力氣拾回這副伶牙利嘴了。
一剎那,他抓起她的雙手按住,傾身吻上她的唇,猝不及防間撬開她的齒關,在她唇齒之間橫掃,攫取她的每一寸氣息,融進自己的骨血裏。他連讓她有分毫的誤會都不舍得,她究竟是怎麽忍心,一遍遍直截了當地拿這種話來氣他?
待她的呼吸急促得仿若要窒息,蘇昱才心滿意足地放開她。他的臉龐與她近在咫尺,眼底洶湧的盡是怒氣:“不要拿這種事開玩笑。”
謝绫猛咳了幾聲,好不容易勻過來呼吸,這個人也太不經逗弄了,不過是兩句玩笑便讓他如臨大敵成這樣。她得寸進尺的功夫練得好,一見他擺出這副認真的模樣,自己反而沒了方才的局促不安,竟起了壞心。她把手腕抽出他的桎梏,撫上他的肩,得意洋洋地眨了眨眼,笑盈盈道:“真這麽喜歡我啊?”
熟悉的句子,在初識時他仗着她不知內情,也這般戲弄過她。
此刻原封不動地還回來,卻頗有時過境遷之感。
莫非真是當局者迷麽?他耗費了這麽多心血,只為讓她一步步走進他的心,去瞧瞧那裏有關她的一切,是否早已在血肉間盤根錯節,與他的心脈連為一體。只有她還在輕佻地調笑着,以為他不過一時興起。
蘇昱半點笑意皆無,沉着一張臉,陰晴不定地盯着她的眸子:“我定下的人,若與他人虛與委蛇,是大罪。”
“哦?有這種罪麽,我怎麽沒有聽說過。”她笑得更舒暢,幾乎得意忘形,眨着無辜的眼睛煞有介事地問,“是哪一條大罪?”
“這一條。”他拿她沒有辦法,索性不再與她講那些道理,眼神漸漸沉黯。
謝绫方才的戲谑神色一掃而空,半咬着唇,繃着身子,警惕地看着他,緊張不安得仿佛在等待什麽大刑來臨。一下子從一頭張牙舞爪的母獅子,變成了一只沒膽色的幼鹿。
她這模樣落進他的眼裏,反而讓他陰沉的臉色舒緩不少,耐心道:“這麽害怕,還想拿這種事當交易,還要去找別人?”
謝绫嘴上依舊發倔,聲音卻洩露了她的怯心,弱了不少,聽起來竟有朦朦胧胧的委屈:“交易都交易了,找誰不是一樣。”她翻了個白眼,咕哝一聲,“還不是被折騰……啊……”
……
……
他心疼地去親她皺在一塊兒的眉心,看她漸漸睜開的眼睛裏揉滿了痛楚激起的淚意,他才無奈地嘆息一聲:“我這麽順着你,你就聽一次話,有什麽妨害呢?硬要傷了自己才甘心?”
不但占了她的便宜,居然還敢訓她。謝绫氣不打一處來,又痛得放不出什麽狠話,只能沒好氣地埋怨道:“得了便宜還賣乖。”她撐得難受,自然覺得他現在說出來的話都是虛情假意,別過臉懶得理會他。
“那便算是我得了便宜吧。”他溫言軟語也不是,惡言威脅也不是,到頭來她心裏依然了無痕跡,倒是自己被她激得一會兒喜一會兒憂。他嘆道,“我哪裏舍得折騰你,是你一直在折磨我罷了。”
……
……
謝绫眼底慢慢蒙了層霧色,發絲被汗水浸濕,鋪在枕上貼在肩頭,目光一片失神的朦胧。不與他鬥氣的她沒了她用來拒他于千裏之外的漠然,棱角盡消,竟能如此柔媚入骨。
他低低沉沉地喚她的名字,一遍又一遍:“謝绫……”
她勉強恢複了一點神志,卻潰不成軍,發出的聲音氣若游絲:“……嗯。”
“不要再走了。”他阖着雙目,仿佛夢呓般輕嘆,“我等不起了。”
話音那樣壓抑,似是深藏在心底不常掘起的夙願,好像果真有那麽長那麽長的歲月,他近乎無望地枯等着一個人的出現。可是這一聲嘆息卻無頭無尾,教人聽不明白。
良久,他雙手自她臂下穿到背後摟住她,閉上眼睛,說不出地安心與滿足。
蘇昱唇邊牽出自嘲似的一笑,那笑意卻暖得将他的心一并烤化了去。他像是自言自語一般,輕啞的聲音裏盡是溫柔:“忽然懂了一句詩……”卻不再往下說,只是壞心地笑,眼裏盡是蠱惑一般的光亮。
她卻無所反應,伏在他胸口氣息粗重,姣好的面容略有些氣虛,意識沉沉的不知是夢是醒。
他揉了揉她淩亂的長發,愛憐地親了親她的額頭,汗濕的臉上從未如今日一般歡喜。交易又如何?他慶幸他如今依舊是她在危難時能去找的人,能獨占她在走投無路時的彷徨無助,哪怕在她心裏他不過是個趁虛而入的小人。等了這麽多年,她終于又是他的了,他哪裏還有空去計較旁的一切。
不管你是謝绫,還是阿謹,我總會用自己的方式留住你。縱然你愛我淡薄,有我替你補足便是。他暗自地想。
平生事,從未有哪一刻這般讓他覺得知足。
他這一生争過的東西太多。争這皇位,争這河清海晏,可他為自己争的,不過一個她罷了。
蘇昱将她抱在懷裏溫存了會兒,才将她放下,起身披了件外袍去喊安福順,在外間備了浴桶熱水,替她悉心擦拭。白皙的肌膚溫軟柔嫩,上面浮現出處處新落下的紅痕,嫣紅的痕跡讓他不由得又有些情動,獨自過了涼水才消減。
他把她抱回暖閣去睡,柔若無骨的身軀在他懷裏稍稍一顫,他便當作是自己哪裏失了輕重,小心複小心地把她放進被褥,替她掖好被角。
蘇昱躺在她身側,撐着一臂看她的睡顏。她的睫毛輕輕顫動,安靜柔和,沒有白日裏的鋒利刁鑽,這時候的她是讓他舒心的。好像又回到了很久很久以前,相逢于微時,在北地飛雪間相依。那時彼此都沒有多少野心,也沒有多少責任需要擔負,沒有人橫亘在他們兩個之間,好像歲月靜好,只需一起厮守,便能長長久久,一直到白頭。
一想到明日她再度醒來,便又要視他為一個必須算計防備的對象,他竟有些貪戀此刻,她毫不知情,沒心沒肺,卻乖順貼心。
他想讓她想起從前的諸多事,想起她輕歌曼舞,他鼓節作樂,想起她紅袖添香,他綠衣捧硯。他曾經花盡了心思,來博取她心裏的一席之地,即便她忘幹淨了,他也還是願意重來一次。她曾為他做了那麽多,如今換他寵着她順着她,期她能慢慢回想起來,他有的是耐心去等。
可時至今日,他卻有些怕了。怕她到最後都只是尋歡作樂,怕她把他的心思,也誤解成與她一樣的尋歡作樂。
撐着的手臂漸漸有些麻了,蘇昱才躺下,将她摟在懷中入眠。
待他的氣息平和均勻,懷中人卻漸漸睜開了雙眼。早在他抱她沐浴時她便醒了,只是礙于羞怯一直裝睡,其實她……哪裏睡得着。
謝绫緊貼着他的胸膛,不敢亂動。那副心跳安穩有力,像是疲憊已久似的,此刻很快便入睡。她挑起眸子半是困惑半是莫測地看着他的臉龐,那樣安靜,知足得好像已得到了一切,又那樣疲倦,落寞如遺失了重寶。
情不自禁地,她的腦海中浮現出方才的暧昧癡纏,臉上登時又燒紅一片,連心跳都加速,在心口怦然作響,和另一副心跳一起,響在心間。
究竟是為什麽呢?明明是一場男歡女愛的交易,為什麽她會覺得……
他對她的感情,竟像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