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她甫一進門,便被迎面一個懷抱緊緊摟住,話音頗為無辜:“當真忌麽?”

謝绫用力把他往外推:“自然忌!非但忌房事,還忌近女色,趕緊離得遠點。”

她一個姑娘家,把房事二字挂在嘴邊說,也不嫌害臊,反而端得是義正言辭正氣凜然。蘇昱無奈,手上依舊不肯放她,便把她攬在懷裏說話:“這是怪我這麽多天,沒早些把你接出來?”

謝绫氣哼哼地不說話。在天牢裏受的苦自然是一個原因,可更大的那個原因,她自己也說不清道不明。她從容铎口中盡知了他的難處,上有太後壓着,下有她的罪名防着,千萬雙眼睛盯着,沒那麽好開脫。

萬事都明白,可是只要見了他,她便不那麽想講道理。

蘇昱緊緊貼着她的心口,一手捉了她四處亂逃的手按在胸口,道:“這病可是真的,你看還治不治得好?”

他說的病,自然便是——“心中憂悒,惄焉如搗。”

轉換成大白話,便是害了相思。

謝绫哪有心思跟他說笑,躲躲閃閃避開他:“自然治得好。我看你這宮裏美人不少,挨個兒嘗一口,保準能治好。太後她侄女是哪個?賢妃還是淑妃來着?我看就不錯,是一劑良藥。”

她氣的是這個,反而讓他放心了,沉下臉色不再調笑:“為夫知錯了,夫人饒過這次可好?”

“就知道占嘴上便宜。”她什麽時候跟他夫妻相稱了?八字都沒一撇,他也真叫得出口。

蘇昱默然看了她一會兒,她原本就清瘦,肌骨勻稱,這些日子瘦了不知多少,快只剩個骨頭架子了,面色也憔悴。他輕撫着她的臉頰,半句玩笑話都說不出口。

從前他也處心積慮,想過盡快讓她入宮,可如今他卻不那麽情願了。以前他只想着能給她一個光明正大的名分,可真成了光明正大的,她便成為了這宮裏的一份子。那些女人他如今可以不理,可當她變得和她們一樣的時候呢?他連見她一面,都要被敬事房的太監記上一筆。

這是個死局,她越是在意,他便越不知如何是好,頭一回覺得是有什麽事兒,是下再多功夫也辦不成的。

謝绫自然不是癡望着名分的人,這樣一沉默,想起了一樁要緊事,道:“邊塞可有什麽消息?”

她這肅然模樣,是有要事要講。蘇昱也沉下聲:“怎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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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來容铎是沒有把話傳到了。”确實,梁國如今雖然與楚國合作,但到底不是一家,楚國痛失大将對他們只有好處沒有壞處。容铎雖然誠心合作,但未必會面面俱到做好人到底。謝绫懊惱自己的失策,道,“我也不知會發生什麽,但你若是信我,便傳消息讓沈将軍提防着點雲乞其人。”

他派容铎去,本是安她的心的,當也料想不到她那裏會有這樣關乎大局的要緊事要說:“我自然信你。可你身陷囹圄這麽多天,是如何知道的?”

“……”謝绫只能沉默,半晌才擡眸去尋他的目光,“我也是道聽途說,你不信便罷了,唔,你當真要讓我在這裏站一晚上麽?”

蘇昱這才想起來二人還站在門口,便抱着她往裏走。又是久別,許多話有一句沒一句地說了數個時辰,到後來沉默着一起卧躺着,也覺得知足。

謝绫看着他的眸子,忽然回想起白日裏見到的欣嫔。那是師父的人,安插在這宮中也不知是何目的。按照雲乞一事的推論,總也不是什麽好事。她不能每次都似是而非地提點他,萬一不起效果便壞了。

※※※

翌日,謝绫皆巡診為名,到欣嫔宮中走了一趟。

欣嫔并未召見太醫,但聽聞她的名字,暗地把她請入了宮中,屏退左右說話。謝绫更加确認了她便是她曾見過的那個婉莺,問道:“師父可有與你通過信?”

“我在深宮之中,不便通信。小姐你怎會來到此地?聽聞謝氏遭逢大變,謝先生難道沒有将您安置妥當麽?”

“說來話長……”謝绫目光有些躲閃,忽然想到了些其他的主意,“太後看中了我的醫術,我如今靠替陛下看診謀生,日日提心吊膽。你入宮多年,知道的東西多,可與我講講,有什麽忌諱?”

欣嫔面色為難:“我在宮中一直是個不起眼的小貴人,近來才偶然讨了陛下的歡喜,晉了位分。便是這一回奇遇,也未曾得幸……如今瑾妃失勢,後宮之中是淑妃在主事,太後處處回護着她,可也沒見她有多得寵,陛下照例是常宿養心殿。這宮裏的女人沒幾個敢說知道陛下的忌諱。”

謝绫流露出失望之色:“原來是這樣。”

她離開欣嫔的儲秀宮,一路往回走,心中纾解了不少。不知是因為師父未将算盤打到宮裏來,還是因為旁的什麽……

等快到太醫院時,一個小婢女氣哼哼地走出來,與她撞了個滿懷。

謝绫聽到她出門前嘴裏罵罵咧咧的:“當初趕着來給我家娘娘看診還來不及,如今裝什麽清廉。你們這群龜孫子,遲早吃了現世報,趕閻王爺那兒投胎去。”邊出門邊罵,一扭頭就撞上了她。

謝绫認出她,是瑾妃身邊的貼身婢女,翡翠。

翡翠見了她,跟見了白無常似的丢了魂,剛才還利索的嘴皮子半天都合不攏。謝绫理了理被她撞皺的衣裳,道:“你來這裏,是你家娘娘得了病?”

她待她和和氣氣,翡翠卻不然,一撿了魂便梗着脖子罵:“你個來歷不明的妖女,來這裏做甚?我家娘娘就算一時落魄,也輪不到你踩到頭上來看笑話。”

她罵得唾沫星子亂飛,謝绫只好退避三步聽她罵完。想來如今太醫院裏也沒人敢去給瑾妃看病了。一是沒好處,二是招晦氣。

謝绫指了指太醫院的匾額,道:“我如今在這裏挂診,你若是盼着你家主子好,便歇一歇,帶我去看看她。”

瑾妃因有溫碧寧借着沈漠之口替她求情,雖被打入冷宮,卻還留在原先住的宮殿裏,待遇不比那些無憑無恃的棄妃。氣派的一座宮殿如今門庭冷落,大殿之中沒了從前的富麗堂皇,全被搬了個空,只有翡翠還忠心在她左右。

謝绫一進去,殿堂之上沒挂牌匾,反而歪歪扭扭挂了一幅畫。畫中是一素衣女子,由于宣紙已殘破得不成樣子,并不能分辨出其本來樣貌。瑾妃見了那畫,如見仇人一般,不停地踢打。

好好的一個傾世佳人,如今發絲淩亂,花簪歪扭,雙眼空洞失神,只剩下無端的憎惡。難怪太醫院無人願來,這分明是患了失心瘋,哪裏是藥物可治。

她見了謝绫,一腔仇怨像是挪了地方,摘下頭上的簪子護着自己:“你來做什麽?你害我成這樣,還不夠麽?”

謝绫見她如此,已有了退意,向後幾步想退出殿外。

瑾妃像是被她的動作刺激了似的,迎面便撲上來,喊道:“那時你就是這樣,總擺這一張臭臉。他是看上了你哪一點,偏偏愛你這張冷臉?啊?呵,他那時候怎麽沒把你毒死?我還以為他把你毒死了……誰知道你陰魂不散……你陰魂不散,怎麽不去要他的命?是他把你毒死的……”她喊着喊着語不成句,不停地反複着幾句話,要她去索命。

謝绫活得好好的,什麽時候被毒死過了?她沒聽懂她的話,稍是一怔,面前的瑾妃突然狂性大發,拿着簪子向她撲過來。

謝绫想要避開,躲了一簪,頭卻又開始痛了起來。腦海裏有兩個人在對話,分明是兩個女聲。有人無聲地哭,有人狠聲地逼,要她放他們一條活路……她聽着那哭聲和模模糊糊的說話聲,只覺得心頭湧起一陣熟悉的絕望,像是有人往她心尖倒了一桶鐵水,又苦又澀,把整顆心都凝固在了一起,鑄成了*一個鐵疙瘩,敲一敲就能聽見絕望的回響。

謝绫痛得恍惚,瑾妃卻不願放過她,哭喊着:“你怎麽不去死?你去死了,就好去索命了……他們都不是什麽好人,你替我去索命……”

她哭喊着,帶着眼淚撲過去,嘴裏念念有詞,手上的簪子猛地向謝绫的脖子刺去……

翡翠呆呆地在旁邊看着這一幕,此時才意識到她主子是當真想取謝绫的性命。主子瘋瘋癫癫的,可謝绫卻好端端的,怎麽突然之間便不躲不閃了呢?

主子原本就是撿了一條命,要是在這宮裏再鬧出人命來,非得把自己賠進去不可!翡翠尖叫一聲,大喊着“娘娘”想上前去攔,卻已經來不及,眼睜睜地看着謝绫臉色蒼白地扶着門框,用脖頸去迎這一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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