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謝绫以囚徒的身份回到了長安,獨占了一間牢房,看押她的人仍舊是小九。小九覺得自己倒了八輩子的黴才攤上這麽個祖宗,正準備向上頭打報告,沒想到頂頭上司一杯涼茶潑下來:這個姑娘得當你祖爺爺祖奶奶伺候着,否則就等着殺頭吧!

幸好這一回,謝绫的頭痛之症緩了過來,牢飯也開始一日三頓地吃了。就是不怎麽說話,臉色難看得跟個女羅剎似的。

小九給她端飯,雖然在牢飯中已算得上是佳肴美食,但比她平日裏的膳食自然差了好幾個臺階。他如今的差事只有一個,那就是伺候好這位姑奶奶,閑着無聊也跟她搭話:“聽說你是個謀反的?你這樣的也能謀反?”

謝绫淡淡瞥了他一眼。小九立刻噤若寒蟬:“我這不是看你一個女娃娃下了獄,別是有什麽冤屈,好奇了一下嘛……”

他看謝绫吃下那些飯食并不挑剔,又奇道:“聽說你以前是個頂有錢的,被百姓當財神爺拜,沒想到這些粗茶淡飯,你也很吃得慣麽。”

謝绫還是不理他。小九撓撓頭便走了。

奇也怪哉。上頭雖然吩咐了要好生伺候着,可也一直沒有下實質性的命令,就這麽不明不白地把她關着。若真是上面有人要護着她,怎麽不早點把她提出天牢呢?也不見有什麽人來探視她,孤零零的連個親眷都沒有。

在牢裏頭關着再怎麽樣,也不是個舒坦的事兒。

關了兩三日,終于有一個人點了名來探視謝绫。

謝绫懶懶擡眸,來人一張清隽面容,儀度大方,頗有貴态。

這個人的臉面生得很,可瞧仔細了,又有些眼熟。

那人放下食盒,在她對面席地而坐:“謝姑娘可是不認得我了?你我有過一面之緣,在灞水之上,一起吟過詩,喝過酒。”

謝绫被他這麽一提醒,想起來:“原來是容铎容大公子。”

他們之間的交集,也就是那麽一夜的飲酒作詩之緣,再無其他了。她盼望的人沒有出現,這個人憑空冒出來,又是何故?

容铎自述了身份,又道明了來意。原來他是梁國人氏,拿着使臣的大印暗中來到楚國,梁國此次突然騷擾燕國邊境,又同楚國精誠合作,大多是他在從中斡旋,設下的局。梁國屈居一隅久了,休養生息,卻一直被燕國所壓制,楚國國力不過比燕國稍遜一籌,只是礙于國內權力争鬥不能外拓疆域,也一直處于下風。這一回梁國主動示好,以外亂拖住燕國,使楚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戡定內亂,再一同征伐燕國。

這一招用好了,兩國得益。哪一個環節出了錯,梁楚二國定會元氣大傷。能夠議定合作,兩國的主事者都是虎口謀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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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如今,認得謝绫的人要麽遠在天邊,要麽身份敏感。只有他是一個無功名的自在人氏,又信得過,又曾經親眼見過他二人一同出入,才被遣來探視她,安她的心。

當然,容铎肯來天牢裏探視她,還有另一個原因:他覺得她十分有趣,是楚國的傳奇女子。

謝绫不動那些飯蔬,聽到他是那人派來的,只淡淡道:“我要見蘇昱。”

容铎聽到她直呼蘇昱名諱,并不驚訝:“謝姑娘可知如今外頭的情勢?”

謝绫如實道:“不知。”

容铎謙謙然一笑:“邊陲戰亂,連連告捷,長安城內一片歌舞升平,就連宮中也未受戰亂影響。溫相倒臺後,沈将軍為夫人請命,保住了沈夫人的姐姐。謝姑娘可知是誰?”

“瑾妃娘娘大名,我自然知道。”謝绫語調頗為冷淡。

“如今不再是瑾妃娘娘了。她被褫奪了封號,幽居于冷宮之中。”容铎低頭淡笑,“這不是陛下的意思,是太後娘娘做的主。瑾妃失勢之後,她便讓娘家侄女入了宮,封為淑妃。”

所以,不是不能見他,是不能在太後眼皮子底下見他了?

這位太後娘娘倒是好算盤。當年身為中宮之後,因膝下無子,捧失勢的娴妃之子登上皇位,又逼娴妃削發為尼,雖擔了西宮太後的名,卻終生不得參與權勢争鬥,威脅不到她的地位。如今她鬥倒了溫相一黨,又急着扶植自己母族的勢力,以圖世代榮耀不衰。

楚國以孝治天下,太後下的旨,尤其是家務事,更是不可違抗。

謝绫聽容铎說完,嗤笑道:“容公子把我想得太過兒女情長了。麻煩你告誡他一聲,小心他的左膀右臂,稍有不慎便被人砍了去。”

她料想着一時半會是見不到蘇昱的面了。可如今她如果借旁人之口說戰功赫赫的雲乞雲将軍要害沈漠,誰會相信?旁人敢不敢上報也是問題,若是錯了,那便是诽謗之罪。她無憑無據,又是一介罪囚,恐怕沒有人會信她。

容铎垂下眼眸,目光深沉:“在下有一事不明。謝姑娘既然已經逃出生天,為何複又回轉?即便是陛下,恐怕也是希望你能避到一切安定之後再出現。如今一來,如何将你提出去,反倒成了他的心頭大患。”

謝绫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只道:“我別無所求,只望容公子替我給鴻胪寺少卿柳大人帶一個口信,告知他我一切安好即可。”

※※※

謝绫在牢中等了半月,這半月中,她時常會做一些奇怪的夢。夢裏的嬉笑怒罵皆如真實一般,好像真正在她的生命裏出現過。

那些夢大多關乎一個人。謝绫只當是在牢中久了,偶爾會惦念蘇昱,可是夢久了,卻越來越覺得奇怪。那些畫面裏的二人皆是少年模樣,去過的地方也是她今生所未至。

甚至于,她夢見自己親手寫下一張藥方。那上頭的字,竟然跟蘇昱曾經給她看過的那張一模一樣。她夢見自己跌下圍牆跌了一道疤,去看自己身上的同一位置,竟果真有一道暗色的疤痕,卻不知是如何得來。

天牢中的日子渾渾噩噩,這些夢快要将她逼瘋,直到半月後,看押她的小九過來開了牢門,把她帶出了天牢。

接應她的人是大內總管安公公,親自把她接到了宮中。

原來是皇帝陛下又鬧了一出病篤,太醫院上下束手無策。太後想起曾經那個道士說的陛下不宜近女色,以為是自己把他逼得太狠了,急得團團轉。

公主不愧是太後親生的閨女,到母後耳邊吹了吹仙風,說道自己曾經遇到過一個女神醫,可惜後來犯了案被看押在天牢雲雲。

犯再大的案,哪有皇帝的命重要?太後聽着聽着便下了懿旨,做主把她提出了天牢,讓其将功補過。

謝绫心中有底,他的身子從前一直是她在調養,秋水毒已清,他的根骨并不壞,哪怕有些積弊也不至于到纏綿病榻的地步。這一回,看來是演戲了,真是白瞎了太醫院那群人急得每天恨不得吊房梁。

這一回是在太後和後妃們面前施診,天顏難見,安公公在龍榻前垂了紗簾,以擋住了謝绫的視線。謝绫只能坐在外側,懸線診脈。

脈象果然平穩,除了有些勞累以外,半點事都沒有。謝绫低咳一聲,煞有介事地問道:“陛下近來可有什麽症狀?”

裏頭平平穩穩傳來一個聲音:“心中憂悒,惄焉如搗。”

謝绫暗自抵了抵唇。當着滿屋子人的面,這種話他也說得出口。她又氣又恨,環顧了一周,見太後她老人家仍然用憂心忡忡的神色看着這邊,沒有異樣,才松了一口氣,鎮靜答道:“陛下心肺有虧,當靜養,切勿動心火,尤其忌房事。”

她面不改色胡謅了一通,身後的太後卻是面如土色。又忌,又忌,天下的道士高人外加這號不知哪來的神醫,都跟皇家子嗣過不去是不是?

但龍體要緊,謝绫親自熬了一副藥,蘇昱用後果然有所“好轉”,讓太後不得不咬牙把怨言皆吞了,大大方方賞了謝绫不少金銀,吊着一雙鳳眸道:“你暫時到太醫院裏供職,別的無需管,什麽時候把陛下的身子調養好了,你的罪過什麽時候能抵清。明白了麽?”

謝绫忍住笑,低頭稱是。

後至的公主站在角落裏,悄悄給她使了個勝利的眼色。

當日夜裏,她得了安福順傳來的旨,喬裝改扮混作婢女入了養心殿西暖閣。這地方她白天裏施診來過,當時站了一屋子戚戚然的後妃。她從沒見過他的這群妃嫔這麽齊全地一起出動,還悄悄打量了一番,果然風情萬種,儀态萬千。她心中積郁,卻絲毫不能表露。

如今這暖閣中只有蘇昱與她二人。她甫一進門,便被迎面一個懷抱緊緊摟住,話音頗為無辜:“當真忌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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