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勝負、坦白
勝與負最小的差距,在棋盤上。
或許黑白世界裏的勝敗是最無奈的,往往差之毫厘,結果卻距之千裏。
早上九點多一點兒,陳璟和李奕之就一起來到會場,記者怎麽會錯過這個噱頭,報紙上争相報導,兩位對手看起來似乎關系不錯。
進入會場之後雙方落座,李奕之執黑,陳璟執白,棋局在九點半整正式開始。
李奕之開局星小目無疑,陳璟和他棋風相似,也還以星小目,第三手的時候,李奕之就用了十幾分鐘的考量時間,似乎下的非常嚴謹。
前二十手的序盤兩個人都在蓄力,看上去似乎要有一場激戰。
緊跟着李奕之的黑棋在左上角挂角,陳璟的白子和黑棋在左上角開始交鋒,一直到了五十餘手,陳璟的白子仍然沒有做活,意外的是陳璟沒有繼續在白棋上補上一手使得白子變活,而是改變了策略。
黑棋在左下方小飛惡手,李奕之算路一直很準,不過再精準的算路也不可能整盤棋不出一次錯誤,這一招惡手并不算太失敗,不過也正好補全了陳璟的薄弱之處。
李奕之這時候眉頭蹙了一下,嘴唇也抿起來,一只手捏着黑子,一只手并攏起來扶着桌沿兒,看得出來李奕之也發現了自己這步昏招,神情不由自主的緊張起來。
白棋拐住黑棋,黑棋只能往外頂,這給白棋提供了兩種借用可能,這一下李奕之的黑棋出頭不暢。
李奕之這一步又思量了不少時間,開局顯然處于不利的一方,經過長時間的考量,李奕之的黑棋選擇了強行出頭,這一步強手走的精妙,不管白棋下一步是不是補斷,都不畏懼一戰。
陳璟這一步下的不慢,普通情況下的第一感覺如此,但是下過之後,黑子走了小尖,雖然看起來黑棋有無數斷點,但白棋接下來無論怎麽沖突,都無法掌握黑棋的命脈,反而被李奕之在一百多手的時候斷吃。
行至一百二十幾手,黑白子已經變成了對殺,氣氛相當緊張,已經演變成了白熱化的階段。
從開頭的李奕之失誤,落後一籌,變成了陳璟落後一籌,似乎雙方實力相當。
陳璟的考量時間也逐漸拉長,在落後的情況下,忽然讓白棋小飛,黑棋不得不沖,緊跟着陳璟用了四手将黑子斷做兩截。
李奕之在這種時候必須考慮讓黑棋逃出,不然将要斷送左下方的一片黑子,陳璟早有準備,封住黑棋左面,留住了右邊的出口引發劫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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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棋吃住了黑棋十餘子,随即尖沖,在右上角又要挑起第二場戰火,李奕之欣然應戰,一時間左下角已成定局,又開始攻占右上的空地。
黑棋沒能将勢力膨脹,陳璟守住了右上的空地,并且放棄了十餘子來固守右面,在二百手強硬立下,将轉換的權利交給黑棋,黑棋并沒有上鈎,而是鞏固左下。
進入收官時間,李奕之和陳璟的棋風雖然都彪悍狠辣,不過官子也相當精到細膩,尤其是李奕之,李奕之的精算準确,而且棋感非常好,在這種平分秋色的情況下,似乎李奕之在官子上更占便宜。
三個半小時的基本時間還有寬裕,所以時間并不緊張,這讓兩人放慢了速度,利用所有劫材寸土必争。
李奕之每下一步都經過周密的計算,統觀了一下全局,雖然局面不算太理想,但是黑子貼目之後還是留有餘地的。
讓李奕之沒有想到的是,陳璟開局序盤的時候,和自己在左上挂角交鋒,那時陳璟下了一步就差一子的半活棋,就在李奕之領先的情況下,陳璟硬生生的補活了這片棋子,将局面扳了過來。
因為在最後扳盤,李奕之雖然想要反撲,但是已經沒有餘地,一場激戰就這麽收盤了。
裁判數子之後,陳璟堪堪贏了半目……
陳璟這一手走的極為漂亮,讓李奕之都震驚不已,圍棋裏有個專業術語叫“僵屍流”,就是指死棋變活了,開局先送死一塊,走着走着,死棋卻活了。
李奕之沒有注意到,半目喪失了冠軍。
這讓所有人都非常震驚,眼看着黑棋領先,卻在最後一擊被扳盤,禁不住唏噓的同時,也禁不住為白棋喝一聲好。
經過數個小時的激戰,會場的大門終于打開,記者和攝像紛紛進來,陳璟和李奕之并沒有起身,而是在複盤,兩人下的飛快,面上都很嚴肅,似乎在思考各自在比賽中的失誤。
李奕之在複盤的時候還出了一手心的汗,這一局下的無比驚險,這輩子從來沒有和陳璟這樣真真正正的對弈過,這一場棋局無論如何也是他們真正實力的較量,雖然有惡手,但是也有手筋。
複盤很快接近尾聲,李奕之擺下最後一個子,似乎是籲了口氣,笑道:“我輸了。”
記者簇擁過來,圍着陳璟要讓他說贏棋的感言。
陳璟的臉上并不見過多的喜悅,可能是已經習慣面對鏡頭,只是說道,是對手成就了棋手的棋藝。
因為早上起來李奕之是坐陳璟的車來到會場的,所以記者們自然不會放過這個可挖的料,問道:“能透露一下,陳老師和李老師,是朋友關系麽?”
陳璟看了李奕之一眼,随即臉上終于有了一些笑容,說道:“他是我的師父。”
這一重磅的消息可謂讓衆人驚訝不已,原來這次身為對手的李奕之和陳璟,并不只是對手、朋友的關系,更是師徒的關系。
主題:我會陪着你一直下棋,無論是多少個十年
新人王賽就此落幕,雖然決賽的結果有半目之差,但是決賽的精彩程度和可看程度并沒有打折扣,很多人都說,這是将近十年來,最蕩氣回腸的一場比賽。
李奕之第二次正式的輸在陳璟手裏,不過無論哪次,他都輸的心服口服,如果第一次還能給自己找轍說理由,那麽這一次,只能說輸的無比暢快。
李奕之回到酒店的時候,就看見論壇上飄着這麽一個帖子,後面寫着新人王賽新聞,說的顯然是這場決賽。
李奕之點開才發現,原來自己走了之後,還有人纏着陳璟采訪,一直想要挖出爆炸性的料來。
不過陳璟沒有辜負他的期望,對着鏡頭說了一句話。
“無論是十年、二十年、三十年,我都會陪着他一起下棋。”
李奕之看到這句話的時候,已經不知道心裏想的是什麽了,在旁人眼裏,這似乎是好棋友的表現,能在棋壇裏找到這麽一個旗鼓相當的棋友不容易,而且志氣相投。
只不過在李奕之眼裏,這句話似乎變了味道,陳璟的話雖然說得暧昧其詞,但是似乎在暗示着什麽,無論是多少個十年,這讓李奕之心裏突然激起了漣漪,怎麽也散不去。
李奕之快速的浏覽了一眼帖子,剛開始很開心,但是後來又擔心這是媒體的誇大其詞,媒體向來這麽宣傳,哪怕是當事人的一個字,都能給衍生出一堆意思來。
在他還糾結的時候,好友裏有人上線了。
煤球:半目之差
沛辰:……
沛辰:你一定是特意上線和我說這四個字的
煤球:是的
沛辰:(流汗表情)
煤球:其實我還想和你說另外一件事
煤球:很重要
沛辰:什麽?
煤球:你還記不記得,我跟你說過,在新人王的決賽之後,我會告訴你我是誰煤球:不過現在我想改變一點點策略
煤球:如果你能猜出來我是誰,那麽我會告訴你一件更重要的事情沛辰:這也太不好猜了吧
煤球:給你點提示
那邊打完這句話過了有一兩分鐘都沒再打字來,李奕之還以為提示字數很多,就耐心的等待着。
煤球:據說酒店旁邊有一家烤肉串很好吃,今天晚上一起去吃吧李奕之盯着他打過來的一排字,起初還覺得跟不上煤球的思維,怎麽一下蹦到了羊肉串上?只不過立馬覺得哪裏不對勁兒,這句話顯然很眼熟,而且是自己不久之前給陳璟發的短信……
沛辰:陳璟?
李奕之打了兩個字發出去,發出去之後才覺得心髒突突猛跳,幾乎要跳出嗓子眼兒,之前煤球說“如果有幸可以再決賽上和他見面”,李奕之還想着決賽是自己和陳璟打,沒機會見到煤球了,沒想到竟然是這樣的。
煤球:師父
沛辰:……
李奕之給他打了很多點點點過去,原來陳璟一直都在自己身邊,論壇剛剛建立開始,李奕之就和這個叫做煤球的大神交過手,他們一起下了三年棋,雖然說話不多,只是沒有想到,這個人竟然是陳璟。
李奕之想着,又覺得自己早該想到,試問一個陌生人,誰會對別人這麽好,煤球雖然每次上線都說不過幾句,但是顯得很體貼,就和當年住在四合院裏的陳璟一樣。
煤球:師父你猜對了
煤球:我要坦白兩件事
煤球:第一件事,我還有個馬甲叫0天元0,不讓你收徒其實是有私心的,因為你的徒弟從頭到尾只有我李奕之已經不知道怎麽敲字才好了。
煤球打字卻很快,沒有停頓,又開始敲字。
煤球:第二件事
煤球:也就是我要說的重要的事情
煤球:師父,你看到論壇飄紅的帖子了麽
煤球:我說的話都是真心話,經過反複思量的
煤球:師父,我喜歡你
李奕之看着新過來的信息,整個人都愣了,雖然他反複想過這句話,不過真正見到又是另一種感覺,他手在微不可見的發顫,都不知道回什麽好。
李奕之上輩子加上這輩子,歲數已經相當可觀,只不過這是他第一次談感情,難免緊張,沒有一局棋賽能讓他這麽緊張,這麽激動。
李奕之還沒想好怎麽回複,葉然就敲門進來了,一邊推門一邊笑道:“小之之~你不會因為輸了半目想不開要發憤圖強吧?”
他走過來瞥了一眼電腦,用手肘拱着李奕之,“你行啊,有人表白啊,網戀這麽高端!”
他說着這才看清了屏幕,突然大叫道:“煤球!煤球向你表白?煤球是我的偶像啊,她是女的?!”
葉然顯然是來搗亂的,李奕之把他“轟出去”,正巧莫崇遠來找葉然去吃晚飯。
這時候距離陳璟發信息來已經過了好久。
沛辰:不好意思,剛才有事……
李奕之發出去信息之後,對方就沒有再回複了,過了差不多五分鐘,煤球的頭像就暗下去,變成了灰色的。
李奕之心裏“咯噔”一聲。
他還沒來得及多想,就聽手機響了,是陳璟打來的,李奕之立馬就接了起來。
陳璟的聲音從手機裏傳來,“師父,你能下樓來麽?”
“你在樓下?”
“我馬上到了,你下樓來。”
陳璟沒再多說,就挂了電話,李奕之聽到有汽車的聲音,似乎是在開車,可能在路上。
李奕之下了樓,等了有十分鐘,陳璟才過來,但是沒開車,仍然是比賽時候那叫剪裁得體的西服,只不過跑的有些上氣不接下氣。
陳璟看到李奕之,趕緊過來,“路上堵車了,我把車放在路邊跑過來的。”
李奕之沒說話,其實是不知道說什麽才顯得自己自然,李奕之覺得自己的臉上都在灼燒,估計看起來很狼狽。
其實陳璟表白也是頭一次,雖然這麽久以來,覺得對方也很自己一樣的心思,但是心裏仍然沒有底兒,怎麽會注意李奕之的狼狽呢。
陳璟頓了一下,才轉入正題,“師父,你看見我的信息了麽?”
李奕之點點頭,讓自己看起來很自然,笑道:“剛才葉然過來了一趟,所以沒來得及給你回複。”
“那師父呢?”
天色暗了,經過将近七個小時的比賽,天早就黑了,路邊的燈光很暗,只有不遠處酒店顯得燈火通明。
就算是這樣的天色,李奕之仍然能感覺到,對方正在注視着自己。
陳璟說道:“我的重要事情坦白完了,師父的答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