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胤禛一陣長長地靜默,最後說:“就在保定,東便門外宗室墓。立碑的人不敢留名就只立了空碑,後來朕知道弘旺偷偷去祭拜過,參奏的折子朕壓下來了。”他不敢說收斂的人去之後把老九一把火燒了,立的只是衣冠冢。
胤禛更怕老八問當年把他自己葬哪兒了。
他後悔弘旺偷偷把老八骨殖塞進老九衣冠冢時沒出手阻止,憑白讓他們合葬一處。當然這些老八不問他絕不說。
胤禩沒再發問,只轉頭望向保定方向的天空,說:“四哥留下來用膳吧,你這個點過來,小廚房必定多備了湯品菜色,浪費總是不妥。”
胤禛将青金石手钏塞進胤禩手中,道:“今日自然是要留的,從今晚起朕還是搬回來住。你一個人呆着就愛胡思亂想。”
胤禩沒吭聲。
胤禛又拉了他的手在手心揉搓:“別想了,你都說了當年的事情不後悔,他自然也一樣。如果你和朕都回去了,朕放老九出來做閑王,你還做朕的第一總理大臣。”
胤禩擡頭睨了他一眼。
胤禛心裏一蕩,眼睛裏面碧波蕩漾:“你身子還好?朕聽說你都不肯好好用膳。”說完眼睛餘光也管不住得往下出溜打轉。
胤禩明顯不想繼續這個話題,單手撐着貴妃椅就要起身下地。
胤禛唬了一跳,連忙上前搭手:“你要起身說一句就是了,朕還在這兒坐着呢。你平日裏就是這樣一驚一乍的?”
皇帝還要叽歪,但他擡眼就看見胤禩如有深意的目光,他立即悟了,連忙轉開話題:“起風了,吹得朕腦仁兒生疼,咱們一道回屋等傳膳吧,朕跑來跑去都餓了。”
胤禩收回目光大步往主屋走,胤禛用心留意了老八穿的是平底軟布鞋,總算松了口氣。
結果回屋胤禩直接指着桌上一堆條陳給他看:“四哥不是說周培公只是小吏不好往上提嗎?直隸一代荒田代耕的事交給他做不正好?做好了封賞順理成章,哪怕弄去南邊做書記主簿也成啊。”
胤禛厥倒:“你一整天就琢磨這些東西?”還要不要靜養了?還要不要生兒子啦?
胤禩一本正經回道:“當然不是今天琢磨的,臣弟這半個月都在想這事。這仗一打起來不是三五年能完的,糧草什麽的總得有着落。”
Advertisement
胤禛敢怒不敢言。
他完全有理由相信,如果今天他說出“孕婦不宜胡思亂想”這句話,老八就敢做出他承受不了的後果。
給弟弟或者兒子送終這種事,他這輩子絕對不要再嘗試第二遍。
所以皇帝妥協了,他溫言軟語說:“這個人選很得宜。雖然錯過了夏種,但冬天一道京城附近流民乞丐就多了,或許正好清點出來拉去直隸墾荒。這事你做得好,朕這就讓周培公去直隸清點荒地。”
胤禩猶豫了一下,又道:“京城流民清點出來也早點送去直隸安置,粥棚棉被都由朝廷供給,這個冬天酷寒已有先兆,凍死的人一多春天就有瘟疫。朝廷要動兵南征,這種事情還是小心些。”
胤禛聞言一哂:“你怕四哥染病就直說你擔心朕,何必繞圈子。你啊,總口不應心。”
胤禩臉色糾結,嘴硬道:“四哥說什麽就是什麽。臣弟想的真是明年百姓不得春瘟,四哥不增煩憂。”
胤禛趁機說:“我煩憂什麽你不知道?”
怎麽連尊稱都棄用了?胤禩擡頭看胤禛。
皇帝嘆一口氣:“你別折騰四哥了,也別自己折騰自己了。我知道你不甘心,可這不是已經有了?你攤上這麽個身子也沒辦法,好好照着太醫的話該用膳就用膳,該散步散步就好,別為争一口氣去折磨自己折磨兒子。”
胤禩苦逼低頭整理條陳,有些事情他真沒法給自己交代啊。
皇帝又獻計:“不如你就當他不存在,或者只是一場病,要慢慢養的那種?你看,尋常人生病也要忌口或者卧床對吧?”
貌似也只能這樣想了吧?
胤禩憋屈認了,他也知道最近情緒詭異了些,但有些事情他控制不住啊。只要身邊的宮女嬷嬷一做出“主子你都是有身孕的人了這個不能吃那個不能碰,連走路都要四五個人開道”的樣子他就忍不住想胡來。
胤禛立即察覺到弟弟的情緒迅速低落下去,連忙指天誓日外加表白,承諾吹捧弟弟英明睿智身手矯捷,決非尋常婦人嬌弱,想幹嘛朕都頂着,但前提是不許拿自己身子開玩笑。
胤禩覺得自己的行為幾乎算得上是故意為難鬧別扭了,這其實真不是他本意。他也很想做到含笑鎮定以對,但他更相信易地而處,老四的反應一定比他更詭異。
這樣一想胤禩倒撲哧一聲笑了。
胤禛聽弟弟終于笑了,忙問緣由。
胤禩想想這句話還是別說得好,于是提起另一件事:“四哥,二阿哥三阿哥總拘在婦人宮裏養着如何成才,不如把尚書房也早早建起來吧?”
胤禛卻不怎麽這樣做,他更想讓老八自己教兒子,一來保準比師父教得好,二來省得他每日胡思亂想。
當然這般小算盤還得先确認老八生的是兒子再說,這些胤禛現在可不敢同老八提。于是他只道:“如今該入尚書房的阿哥就兩個,等四阿哥長大些再說罷。二阿哥與三阿哥倒是可以讓放在一處由漢人師傅教導。”
胤禩不完全明白皇帝的打算,就像他不能理解老四為什麽不堅定不移支持三阿哥做皇帝好生下他自己,日後接着做皇帝。
他鬥輸了,連累的人太多,以至于不想再投胎給聖祖做兒子,只想照顧額娘一輩子讓她嫁個安穩妥當的人過一輩子——可是老四不應該啊?
他就這麽肯定,換了人做皇帝還能把他生出來?并且臨終傳位下一朝還叫雍正朝?
用過晚膳之後,皇帝借口撐了拉着弟弟一道在院子裏遛彎消食。
胤禩還是說:“四哥還是回乾清宮吧,孔公主尚未出嫁,南征也近在眼前,何必生事?”
“就知道你在琢磨這事,別想了,朕愛留哪兒何須看蒙古人王爺臉色。就你愛瞎想,把四哥當無能漢獻帝啦?”胤禛臉色故作不善。
胤禩當然是在找借口,他自己都無法正視日益豐潤的身材,怎麽能讓老四留下?
“之前商量好的,四哥別言而無信。至少也該等太後放松了這頭再說。”
胤禛當然鐵了心留下:“沒必要,太後那邊若是知情了,指不定盼着你生的時候做手腳。這個時候朕不在,太醫院的人心不安。”這才獨宿幾天啊,太醫院院正不就過來投誠了?所以說皇貴妃再厲害沒有皇帝撐腰,還是鬥不過太後。
胤禩還在內鬥,兩個人一處謀事的确容易得多。老四雖然給了他任意出入乾清宮的權限,但他自己不好總往前朝辦事的地方跑。
但是日日同榻更吓人好不好?
胤禛哪能不知道老八想什麽呢,連忙保證說:“大不了朕睡外間,偏殿就算了。聽說你前兒晚上腿抽筋了鬧得兵荒馬亂的,那群奴才拿不起事兒,朕在的話給随便揉揉就好了。當年行軍的時候,誰還沒騎馬騎到腿腳抽筋過?”
都說到這個份上,胤禩真不好意思再拿喬了,于是他低頭道:“聽四哥的吧,只是太後那邊該怎麽解釋?”
胤禛展顏,笑嘻嘻道:“這個容易,讓太醫院把你有孕的消息放出去,這個月份了,再不放風聲也惹人起疑。就說你夜夜夢魇不能安睡,朕才搬回來。反正不同榻,大不了說朕宿在東配殿那間。”
胤禩想想覺得沒什麽要補充的,現在沒必要故作嬌弱太厲害,隐隐透出一點意思更能惹太後遐想。
他算看透了,其實這輩子的人生大事基本上還是老四說了算。就算他有過別的想法,也被老四帶回這條路上,不知不覺一退再退一讓再讓。
老四固執己見乾綱獨斷一點沒變,轉寰的仿佛是他的手段策略。而這裏面貌似還有自己的功勞?
皇貴妃有孕的消息終于在孔公主出嫁之前在東西六宮散布開來,嫔妃們心如死灰:看吧,這肚子都有了,大家就是把太後奉承上天也沒有用啊。
太後也很高興的樣子,慈寧宮的賞賜毫不吝啬,并且宣了太醫詳細問了皇貴妃子嗣可否安穩壯實。太醫正支支吾吾只說皇貴妃宜靜養,不宜傷神,結果當然是皆大歡喜。
皇帝搬回承乾宮之後辦差和顏悅色,開始着手安排直隸荒田租種一事,并且高調地複了襄親王早朝站班的資格,并且在王爺出現在衆人眼中的第一天,就在朝後當着襄親王的面拐着彎透露了皇貴妃有嗣,朕心歡悅的意思。
襄親王那一日禦前奏對答非所問,好幾次不知皇帝點名問他。
皇帝對此的解釋是十一弟就不辦差難免生疏,等賢惠側福晉進門之後想必能一日千裏地直追而上,為朕分憂。
襄親王那一日是直着眼睛走出乾清宮的,差點撞上安親王。
回到親王府,博果兒呆呆去了博爾濟吉特氏的院子。
福晉病殁之後的一年以來,這還是王爺首次踏足側福晉屋子,博爾濟吉特氏手忙腳亂地迎了王爺坐在主位,又低眉順目上了茶。
襄親王心事重重地撥弄茶杯,一直到博爾濟吉特氏腿腳打顫才開口問:“你隔幾日就去宮裏請安,就沒聽見什麽風聲?”
宮裏風聲太多了,就是不知道襄親王說的是哪一樁。博爾濟吉特氏恨自己倒了八輩子黴才落到這個地步,她明明也是有過寵愛的,在董鄂氏還在府中時明晃晃壓過她一頭,甚至比她先有了身子。
到底是哪一步走得岔了,才落到靜妃當年的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