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王爺已然發話,博爾濟吉特氏一面暗示嬷嬷去把大格格抱來,一面小心翼翼回話。

“爺,您不是不知道宮裏的事,人多嘴雜事多得很。只是貴人們的話奴婢哪裏敢私下傳,嚼舌根的奴才可沒主子喜歡的。”

“哦,宮裏不可妄議主子倒是真的。”博果兒點點頭,哂笑着道:“不過天家子嗣這樣的大事不算壞事吧,爺要不是今日聽皇兄提起,還不知道呢。你聽說是哪個宮的娘娘有喜事了?”

博爾濟吉特氏心裏一顫,不管什麽事,只要和董鄂氏沾上一點邊她就好不了。

但她總不能大張旗鼓地對王爺說:“爺,皇貴妃,哦,就是您王府裏上一任福晉,要給皇上生孩子了。”這多麽古怪,她又不是不想活了。

但眼下博爾濟吉特氏只是王府後院的一個女人,在另一個側福晉進門之前,她清楚自己需要抓住為數不多的機會,重新在王爺心中安插上自己賢惠本分的樣子。靜妃的下場她幾乎不敢去想,她真以為重回蒙古就能安心嫁人了嗎?

于是她用盡量不帶任何惡意的聲音說道:“倒是三日前,奴婢在慈寧宮聽說承乾宮有好消息,只是太後說皇貴妃身子嬌弱怕福澤不夠深厚,胎坐穩之前最好不要四處宣揚,送子觀音才會保佑的。”

“哦?”襄親王身體微微動了下,喝一口茶:“怎麽,太後的意思是皇貴妃這一胎生不下來嗎?”他當然記得蒙古王帳裏頭皇帝對他說過的話,太後或許不遺餘力地想要宛如的命?

博爾濟吉特氏連忙否認:“太後慈愛小輩,對二阿哥三阿哥都都好得不得了,怎會這樣想?是太醫院的脈案說皇貴妃底子太虛受不得補,這才剛剛三個月就不能安枕。聽說尋常百姓家也有這個習俗呢,若有孕中婦人或是其家人太早宣揚孕事,恐惹胎神不高興,反倒不美。”

博果兒茶也不喝了,也不故作高深了,直接問道:“這麽說,宛如是真不大妥當了?”

博爾濟吉特氏面目扭曲了一下。

皇貴妃就是襄王福晉的事,大家心知肚明但誰也不會提及這樁皇室醜聞,王爺卻在這個當口直言不諱地提及皇貴妃閨名,讓她怎樣接口?

側福晉忍着惡心,含糊回道:“皇貴妃身子一貫弱,太醫們或許只是例行公事,爺是知道這群人慣是怕擔責任的。”

襄親王已經呼啦起身來回走動,嘴裏絮絮叨叨的是:“皇後生了兒子她必定難過的,她以前就總喜歡心裏藏事。去年不是聽說孟古青姐姐還讓她又沒了一個嗎?聽說前陣子皇兄還冷遇她,這麽多事情,她如何能康健得起來?”

博爾濟吉特氏臉上揚着比哭泣更猙獰的神情,她很難理解一個男人對于一個琵琶別抱的女人為什麽還能産生“憐惜”與“擔憂”的感情。這個時候難道不應該惡毒地詛咒這個女人帶着她肚子裏的孽種一起去死嗎?

幸而這個時候奶嬷嬷終于抱着大格格到了,博爾濟吉特氏咬牙咽下幾欲出口的憎怨之言,接過女兒輕輕說:“大格格,阿瑪來了。爺,你看她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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襄親王卻不合時宜地想起另一個孩子。他想起如果那一次他不沖動,宛如和他的孩子早會叫阿瑪額娘了。

而這一次,本該一輩子陪着他的女人卻要給他皇兄生孩子。

想到這裏,襄親王連女兒到底笑沒笑也懶得理會,扔下一句“你去宮裏再聽說宛如的事回來要一五一十告訴爺”,就起身大步出了主屋。

博爾濟吉特氏抱着咿咿啊啊的女兒愣愣站了好一會兒,才把大格格交回給奶嬷嬷,吩咐她們都下去,她要一個人清清靜靜給太後抄一卷佛經。

襄親王離開側福晉院子的時候比從宮裏回來時更失魂落魄,連午膳也沒用就換了騎裝去城郊騎馬,一直到天黑上燈了才回府。

博爾濟吉特氏聽說了主院動靜之後一夕之間似乎明白了靜妃姑姑最後的怨憎:她恨皇帝、怨太後、甚至埋怨多爾衮和卓禮克圖親王當年定下的婚約,連帶後來的皇後她也一并讨厭——她現在也是這個樣子。

她後悔太心急,後悔短短榮寵讓她以為董鄂氏把持後院的日子已經過去,後悔相信順從太後的意思太後會護着自己人一路到底。

她不該心急除掉董鄂氏的,董鄂氏搭上皇帝是板上釘釘的事,如果她能讓她自己等不及露出馬腳,事情根本不會是現在這個樣子。

可是現在她還能做什麽呢?她鬥不過一個詐死改嫁的女人,明明恨她恨不得剝皮食肉,卻要處處學她那股南蠻子的調調,博取微末眷顧。

襄王府裏黑洞洞愁雲慘霧,承乾宮裏氣氛詭異得平和。

胤禩從來不是任性的人,最初的別扭難堪之後他繼續發揚随波逐流的本事,很快當做沒懷孕這回事,該幹嘛幹嘛。

皇帝對此很憂愁,在他認知裏女人懷孕了不都該小心翼翼地養着,補品燕窩每日用着:當年年氏懷胎時千年人參是從他皇帝的份額裏出的,就是鈕祜祿氏那時也幾乎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地養胎了。

但看看老八,每天下朝了就用無比純臣的眼神詢問他今日朝堂議事可有為難政令,如果沒有就繼續死磕臺灣打仗的細節。最讓皇帝頭痛的是老八懷孕之後越發嘴淡,胃口比從前還小三分,跟個貓一樣,哄他多吃兩口轉頭就能吐出來。

皇帝不敢逼弟弟,轉頭對着太醫咆哮:“皇貴妃半個月只吃素不碰葷腥,這樣下去大的小的誰受得了啊?總該用點藥想個辦法?”

太醫兩頭為難,皇貴妃只吃白水煮的菜,他們有什麽辦法?尋常婦人他們還敢說一句吐啊吐啊的就習慣了,事關皇帝寵妃,誰敢打包票說吐吧吐吧不會小産?

慈寧宮的太後再度确認她沒必要在這個時候出手招惹麻煩,董鄂氏看來的确福薄,懷個兒子就能熬幹她的精血,一箭雙雕。

孔公主出嫁的慶典鋪陳很大,這可不是漢軍旗的格格出嫁,而是大清第一個真正意義上的漢人公主,又是滿漢聯姻,不拿來做文章真對不起圍觀衆人。

久居深宮的嫔妃們也來道賀添箱子,胤禩送來的東西裏面除了古玩珍品,還有一對竹絲包鹿皮的馬鞭。他拉着孔四貞的手道:“這個意頭好,竹升日高成雙成對,土裏根下又是多子多孫綿延不絕的好兆頭。我想着你父王也是雄踞邊關的虎将,虎父無犬女,騎射功夫必然是極好的。我聽皇上說,襄親王年紀小最愛騎射也愛玩的,公主去了不必拘着性子,只按着往日模樣說話騎馬,王爺一定喜歡得緊。”

孔四貞慢慢撫摸竹鞭,輕聲說:“多謝皇貴妃吉言。”她當然會懷疑皇貴妃的話,但她更清楚皇貴妃與博爾濟吉特氏之間的恩怨。想必不會願意看見博爾濟吉特氏在王府後院得意的。

添完箱子皇貴妃轉回承乾宮,皇帝很快跟着進來問弟弟走了許久路腿酸不酸,要不要喚兩個人進來給揉揉。

胤禩其實挺無語的,要不是他還記得當年老十三一聲咳嗽老四也能咋咋呼呼吵嚷得全朝皆知,他還真會氣一氣老四把他當女人哄。現在他多少也明白胤禛這副喜歡一個人就把人疼死的勁兒,完全不管人家消受不消受得起。

所以胤禩直接無視了皇帝的問詢,拿政務打馬虎眼:“明年孫可望也該歸降了,四哥還是打算封平西王不?這一封他可就該平步青雲了吧。”

皇帝立即進入正常議政模式,頭痛道:“吳三桂是個反複小人,但也是悍将,雲貴地形風土他熟悉得很,與另外耿精忠他們也同氣連枝,若能用此人可多活大清萬名将士。”

胤禩點頭附議:“兩害相權取其輕,用他打雲貴也好,畢竟這條路往後怎麽走咱們更熟悉。”

胤禛緊緊接上一句:“這樣才好做手腳,若啓用旁人指不定輸贏,多拖上幾年反倒憑空折騰。”

胤禩琢磨道:“吳三桂打仗是枭雄,但為一個女人鬧出這許多事,将來他還封了一個妓女做皇後,自己失盡顏面自打自臉。說不定四哥可以多弄幾個女人去,說不定更易混進去。”

胤禛開始認真考慮弟弟說的話,有些人總是栽在女人身上,一次又一次。

其實老八想的點子很多是他不屑去想的,偏偏這些點子都刁鑽地很,也無賴得很。他可以選擇一笑而過,但他沒忘那一世老八缺席總理王之後他的政績有多尴尬。

老祖宗的規矩自有道理,男人上陣搏殺女人管理後院,男人敬重老婆才能每餐有合心意的熱飯吃。當年太祖皇帝起事時,後院可不僅僅是男人的衣食用度,否則也輪不到貴太妃帶着整個察哈爾部歸降太宗。

老八對他而言,已經不僅僅是手足臂膀,也不是一只他一心惦念非要馴服收歸己用的海東青,他的臉代替了那拉氏那張模糊的面容,甚至也讓他再想不起年氏的模樣。

胤禩面露疲态,無論意志再堅,他始終敵不過身體日益變化的拖累。

胤禛知道他又困了,直接拉了他往軟榻上靠,嘴裏說:“想這些傷神得很,你睡一覺吧,晚上宮宴無需到場。若中間醒來,用點東西再接着睡,不然要一直餓到天亮。”

胤禩咕哝一聲,算是應了。

皇帝悄悄将手攬上弟弟腰身,隔着衣服輕觸低下微微隆起的弧度,想要肆意嘆息卻又拼命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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