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名伶棄世

一盆冷水“嘩啦”的澆到了莫雲樓的臉上。原本還昏昏沉沉的莫雲樓強撐着眼皮,把眼睛睜大。

房間裏的光線很昏暗,莫雲樓很努力的才能借着外面積雪的反光看到站在自己面前的是誰。

柴房肮髒腐臭,站在其中穿的光鮮亮麗的曹豔玲格格不入,渾身珠光寶氣,根本看不出一絲亂世的頹唐。

曹豔玲冷笑一聲,微微彎腰,纖長的手指掐住莫雲樓的下巴,逼着他轉過來直視自己的眼睛:“莫老板,你這一覺倒是睡得好啊。”

莫雲樓眯起眼睛,沒有掙脫開曹豔玲的手,輕笑一聲,說:“曹小姐怎麽也開始做狗了呢?”

那把天生就唱戲的好嗓子聲音微弱,但是眸光湛湛。

秦江幾位巨頭相繼淪落,只留下了常家和曹家,常家有一個做了将軍的常牧,至死也不可能彎下脊背,曹家倒是一直沒有什麽動靜,曹老爺幾處周旋試圖做一個完全中立誰也不得罪的老滑頭。

如此看來,曹家也已經成為了外賊的走狗。

“走狗?”曹豔玲繼續笑,手指在莫雲樓的下巴處掐出一個紅印,“莫雲樓,走狗,也比落水狗好千百倍的。”

莫雲樓現在的樣子倒是真的可以給個“慘”字。

原本打理的一絲不茍的頭發濕淋淋的貼在額間和側臉,在寒冬臘月裏只穿着一件純白色的裏衣,還被雨水浸透,緊緊的包裹着瘦削的身體。那雙含情三分的桃花眼早就看不出眼波流轉其中的風情,紅腫不堪,眼底盡是紅血絲。

“莫雲樓,我早就說過的,讓你離常牧遠一點的。”曹豔玲眼露憐憫,恨不得趕緊讓莫雲樓跪倒在眼前給她來幾個響頭,“你現在後悔嗎?”

後悔嗎?

莫雲樓抿着嘴沒說話。後悔什麽?他們本就不該出現的那麽一場鬧劇持續到了臘月隆冬,常牧早就心灰意冷的離開了。

梨園裏面也什麽都不剩,能走的人都走了,他莫雲樓在之前就已經做好了必死的打算,有什麽後悔的?

沒有看到莫雲樓出現自己想要的哀求的表情,曹豔玲也沒了那份突如其來想要羞辱人的興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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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豔玲甩開莫雲樓的臉,拉緊身上的狐裘,接過邊上丫鬟遞來的暖爐,握在手裏,鄙夷的看着莫雲樓:“吩咐下去,莫老板在這裏是要吃好喝好的,好好招待着,到時候,是要送出去的。”

送出去。送到哪裏,送給誰,什麽下場,一概不知。

但是莫雲樓光是看到周圍跪倒一片的丫鬟瑟瑟發抖的身子就知道曹豔玲打的是什麽主意。

誰不知道秦江名角兒莫雲樓?終生既未娶也未嫁,到現在也還是個雛兒。要是邀功領賞,像莫雲樓這樣又幹淨又标志的美人兒當然算的其一。

曹豔玲走出去之後,那些丫鬟也“呼啦”的一窩蜂的湧了出去,好像裏面以後有什麽洪水猛獸似的。

柴房的門落鎖的聲音過于清脆,直到身上的水跡都幹的都差不多了,莫雲樓才能強撐着擡頭看看周圍——到處都是幹稻草和落了灰的木頭,應當是個柴房。

身邊還端着木桶的小童像是才反應過來似的,“哇”的一聲哭了出來,手裏的木桶“咚”的一聲落在地上。

小童伸手哆哆嗦嗦的給莫雲樓解開綁在手腕上的結:“莫老板.......對不起,對不起,是曹小姐,是曹豔玲那個毒婦逼我的......我家裏還有三個弟弟妹妹......”

莫雲樓輕輕搖頭,身子本身就虛軟無力,剛才還能坐着完全是因為雙手被繞過木樁子反綁在身後,一松開就失了支柱,差點狼狽的摔倒在地。

在這種時候,誰都是趨利避害的。莫雲樓已經倒臺了,除了還在戰場上的常牧,大概是真的沒有人還能記得秦江還有莫雲樓這麽一號人物了。

亂世到處都是硝煙炮火,所有人顧着自保收拾着自己的家底細軟,誰還會在乎當時那個被捧得高高的名伶會是個什麽光景?

莫雲樓忽然想起了之前在梨園門口看到的那只大白貓,以前過得也是紙迷金醉的奢靡生活,從這個小姐懷裏鑽到那個太太脖上,腳都不曾沾過地的,結果還不是因為擋住了大小姐的座位而被直接丢下?

渾身潔白的毛發都變得灰撲撲的,只好對着越來越遠的馬車晃着脖間的鈴铛發出柔軟的“喵喵”聲。他現在,也是一直被抛下的大貓。

只不過愛他慣他寵他的那人,是被他自己用尖牙利爪打出去的,毫不留情的打出去的。

小童看到莫雲樓毫無責怪的意思,猛地一擡頭,嗚咽不止:“莫老板,逃吧,我知道這裏可以怎麽逃出去......”

莫雲樓失笑,伸手制止了小童的話頭:“傻,普天之大,就憑兩條腿,能跑到哪裏去?”

只要逃不出秦江,他就會一次次的被抓回來,若是欺侮毆打都還是好的......若是被常牧知道呢?若是有人從中作梗,要拿他莫雲樓做要挾呢?

常牧性子急,要是知道了,誰知道會做出什麽來。

小童急急地說:“莫老板,去找常少爺!要是常少爺知道您在這裏的話......”

“切莫胡說。”莫雲樓深深的喘了一口氣,憋着喉嚨裏的鹹澀,“我和常少爺,只是知己一場。關系,止于朋友,不必再把這些事情帶給常少爺了。”

這一句話似乎用盡了莫雲樓的力氣,喉間憋着的那一口冷血忽然嗆了出來,落在沾灰的白色裏衣上,像是開出了一朵朵的梅花。

莫雲樓的反駁過于快速,四處漏風的柴房裏面只能聽到外面肆虐的冬風“呼呼”的吹。

小童死死的咬着嘴唇。他也是個心思活絡的,不然大不可能被曹豔玲放心的交代在這裏看管莫雲樓。

莫雲樓這番話是什麽意思他當然知道。當時常牧和莫雲樓被寫作鄉間話本的時候,還不少人羨慕過這一段佳話,知道這兩人扔簪斷交的時候,也不少人扼腕嘆息。

這麽看來,莫雲樓是早就做好了斷開一切關系的打算,只為了不讓別人把他和常牧綁在一起。

不要有人拿他去要挾常牧。

小童眼淚眨巴的看着面前狼狽不堪但是依然腰背挺直的莫雲樓,狠狠抹了一把眼淚:“莫老板。曹豔玲知道你們之間的關系,他現在是要你送給外賊,也要給常少爺送消息,就算......就算你真的願意屈身給外賊......”

這話可也是曹豔玲說的?屈身給外賊?莫雲樓一笑,伸手拂過眼尾。

人人都說,他莫雲樓的眼角都是帶情的,只消輕輕一瞥,就可勾走人魂的。那眼尾也是藏不住缱绻暧昧的,只要一眼就看出來這名喚莫雲樓的名伶早已傾心常牧。

“原來,原來。”莫雲樓聲音嘶啞的喃喃自語。

原來人人都知道,只有他們自己把自己蒙在鼓裏,以為只要披上一層可以自欺欺人的膜布就可以忽略那些不曾說出口的愛慕眷戀,甚至于最後......最後了,他們也沒好好告個別。

小童還在苦苦勸說,卻見莫雲樓忽然開始解衣服。

“我莫雲樓一輩子命硬,沒學過彎腰,自是到現在,也沒有給誰心甘情願的彎過腰的。”

“人人都知道我莫雲樓是秦江名角兒,是捧着的含着的明珠。”莫雲樓把衣服脫到腰間,露出上面斑駁的鞭痕和燒傷,“沒人知道,莫雲樓是條牲狗,命硬,也牙尖嘴利。我這一去,若是不回的話,就是不回了。”

“若是還尋得着我的屍身,便是剁碎,砍爛。沉塘也好,喂狗也罷,別讓常牧瞧見了。我一身賤骨頭,哪能最後還把常牧拖累着?”

小童驚愕的看着莫雲樓,似是又看見了當時風光正好時的梨園,風情萬種的名伶在臺上一個卧魚,深深的伏于臺上,一滴淚從眼角滑下。

風華絕代這個詞,莫雲樓要是真一去不回,便是要空下來了。

外頭冷風呼嘯,莫雲樓慢慢站直身子,心裏默念幾句常牧。

“常牧,我需得去了。若是來世生在尋常人家,我為你真做女兒身。”

曹豔玲憋不住事,剛回到家裏就把這件事情給上報了,滿心歡喜的得了幾句褒獎,準備把莫雲樓洗淨了給帶去,卻只見了空蕩蕩的柴房、染血的裏衣和昏迷的小童。

悠悠轉醒的小童誠惶誠恐,跪在地上磕頭如搗蒜,只說自己被木棍子挨了一下,什麽都不知道了。

再問其他人,誰也不知道莫雲樓是怎麽逃出去的。所有的小厮丫鬟眼觀鼻,鼻觀心,死死地抓着“不知道”一詞不放。

法不責衆。曹豔玲不僅沒有得到什麽賞賜,還因為诓騙這個莫須有的罪名,挨了一頓好罵受了好一頓打,眉眼之間都是青紫。

大發雷霆遣了多少人,也再沒找到莫雲樓。

至此,風華絕代一詞落空,擔着這詞的名角兒莫雲樓再也沒出現過,活不見人死不見屍。

鵝毛大雪紛飛,到處都是白茫茫的一片,像是給一個巨大的棺材蓋上了白布,就算等到春季冰雪消融,能見的無非就是再抽芽的柳枝,再飛回的燕子和再流動的秦江。

卻再無莫雲樓了。

【作者有話說:後面基本都不會有這個劇本內容了,占據大家閱讀字數非常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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