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五月
周芊逸清醒過來已經是第二天了。
她是被于清悅抱着入眠的，醒的時候身邊于清悅還在睡，就像她們從前那樣。
周芊逸有片刻的恍神。
能回去就好了。
那三年權當沒有就好了。
周芊逸起身，于清悅被驚動了，她看着周芊逸，笑着說：“芊逸，好些了嗎？”
“我怎麽了？”周芊逸看着一地的狼藉，又看了看于清悅手上的傷疤，頓時大驚。
她幹了什麽？為什麽一點記憶都沒有？
于清悅遮住手上刺眼的疤痕，勉強笑了笑，說：“沒事，昨天晚上我不小心滑倒了弄的。”
昨天下午周芊逸昏睡了一下午，醒了以後就一直說胡話，還尖叫，于清悅一靠近她就摔東西，一直哭，然後最後于清悅強行過來抱住她想讓她冷靜一些，她就用地上的玻璃碎片劃破了于清悅的手。
床上還有血跡。
周芊逸愣住了，她自己為什麽一點記憶都沒有。
只記得似乎是于清悅抱着自己哭了很久，緊緊地抱着自己，一直說着：“對不起對不起... ...”
她手上的血流了挺久早就凝固了，但是周芊逸看着還是心寒。
“我是不是發病了... ...”周芊逸死咬着嘴唇，抓緊自己的衣服。
“沒有... ...你只是有些累，”于清悅慢慢走過來，像是顧忌什麽一樣，問：“現在還耳鳴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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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鳴？”周芊逸想了想，除了前幾天見陳溪那次耳鳴得厲害，其他時候并沒有大礙。
可周芊逸總覺得自己哪裏怪怪的，她看看鏡子裏的自己，又看看地上的玻璃片，蹲下身撿起來。
“芊逸!小心手!”于清悅還沒說完，周芊逸的手就已經出血了。
“... ...為什麽會這樣，”周芊逸看着自己的手開始發抖，瞳孔都驟縮了一下：“我的血不是紅色的... ...”
她看不清顏色了。
周芊逸覺得怪怪的原因，就是她看到的一切都是黑白的。
她看不清顏色了。
“芊逸... ...冷靜...”于清悅不敢過去，怕她下一秒就用玻璃片劃了動脈。
“...哈哈哈哈哈...”周芊逸苦笑，她笑的好凄慘，讓于清悅都覺得有些詭異。
周芊逸站起來，沒有再去碰那些玻璃片，只是去廁所洗了手。
鏡子裏的自己也是黑白的。
像遺像一樣。
滾燙的淚水劃落下來。
耳鳴又來了，她頭痛得快要炸裂，腦海裏只有一句話。
快去死啊去死啊，你就不該活着，去死啊!你的愛人不愛你!家人不珍惜你!你還不如死了幹淨!!!
“啊!!!!!!”周芊逸無法控制地尖叫，她的頭快疼裂了，腦海裏全都是一片黑暗。
忽然，她似乎看到一個影子。
那個影子在說一句話。
她看不清。
那個影子開口，嘴型說着：
“芊逸，媽媽走了。”
“周芊逸，你自己天天像死魚一樣怪我上了別人的床!!!”
“周姐姐，你把她讓給我吧!!!”
“芊逸，沒事的，都過去了。”
周芊逸猛然睜開眼睛，于清悅抓緊她的手，緊緊抱住哭着說：“都過去了，都過去了。”
“什麽... ...”周芊逸像個木偶娃娃一樣呆滞地看着天花板，她的精神已經崩潰了。
“芊逸，你媽媽在天之靈會看着你好好的，都過去了，我在... ...”于清悅抱着她埋頭哭着說。
“讓我死了吧... ...我真的好累啊...”周芊逸閉上眼睛，下一秒，整個人再次昏倒在于清悅懷裏。
似乎眼前都是黑白色的，周芊逸似乎在一片花海中醒來，花海是黑白的，但是眼前有一個和自己長得很像的人采了一把花給自己，說了一句話。
她聽不清。
這個人似乎是自己故去的母親。
周芊逸被那人輕易地拉起來，到花海的盡頭——一片大海旁坐下，她看着旁邊的人走到花海中央消失不見了，她看着大海，大海中有落日，那太陽是灰色的。
她走向大海，大海漸漸沒過她的身體，她沉入海中，沒有痛苦，沒有掙紮。
就像是一場夢。
周芊逸再次睜眼已經是在醫院了，旁邊的人不再是于清悅，而是顏憫，顏憫看她醒了終于有了些精神，說：“你醒了，你睡了好久，我... ...特別害怕。”
“害怕什麽？”周芊逸溫柔地笑了笑，伸手去拉在床邊的顏憫的手，顏憫也拉住她的手。
周芊逸的手很涼。
“我怕你不願意醒。”顏憫有些哽咽：“下次不要再這樣睡這麽久了，夢見什麽了？”
周芊逸笑了，蒼白的臉上有了些溫度，她緩緩地說：“我夢見我媽媽了。”
顏憫也笑了，她就坐在那裏聽周芊逸說話。
“我夢見一片花海，一片大海，有灰色的落日。我媽媽給了我一束鮮花，可惜也是灰白的。”周芊逸伸手拉拉自己的被子，保證不會透風了才繼續說：“我走進海裏，最後沒有光了。”
“是嘛... ...”顏憫摸了摸周芊逸的頭，說：“幸好沒發高燒，否則都不好治了。”
“顏姐，我是不是瘋了？”周芊逸皺了皺眉，整張臉卻給人一種一種溫和至極的感覺，那皺眉似乎只是在撒嬌一般的好看。
“我看東西都是黑白色的，也總是耳鳴。”周芊逸埋下頭在被子裏，半晌，忍住了眼淚，才探出半個頭來，悶悶地問：“我是不是要死了？”
“沒有，”顏憫替她理理額前的頭發：“我們芊逸會長命百歲的。”
“會嗎？”周芊逸整個頭再次鑽進被子裏，想了一會兒，才又出來，像個小孩子一樣說：“那我長命百歲了你要給我糖果獎勵。”
“好，芊逸想吃什麽都給芊逸買。”顏憫笑着看着探出頭又弄亂了短發的周芊逸，只覺得她越發可愛了。
周芊逸的心性變得越來越像小孩子了，有好幾次說話都吵着要糖果，像是小時候過得太苦了要把甜味嘗夠了才開心。
在醫院治療的日子很漫長，周芊逸每天都掰着指頭數出院的日子，五月左右要出院做化療，大約就好了。
轉眼就四月了，天氣暖和很多，于清悅時不時來看她給她帶了蛋糕甜食，顏憫也不再攔着，只是在于清悅走了以後，周芊逸就開始嘔吐，吐很久總是顏憫扶着。好幾次看見青色的胃液，顏憫都快急哭了。周芊逸卻反着去安慰顏憫沒事。
最近出現的幻覺是一天一天增多。
周芊逸模模糊糊老是看見她母親跳樓那時。
有時候就在眼前，有時候在夢裏。
有時候夢見于清悅說着那些年說過的最刺人的話，然後在夢裏和別人翻雲覆雨的，醒來枕頭都是濕的。
周芊逸倒是沒有再失控，也沒有再控制不住地尖叫，越來越平靜，有時候還可以拿着信紙寫東西。
她最近讓顏憫從家裏帶了童話故事書，夜夜自己念給自己聽。
念的最多的就是美人魚的故事。
“美人魚化成泡沫消逝于大海之中。”周芊逸念的最多的就是這一句，可每每深夜想起這句話，眼淚就止不住地掉。
也許是美人魚太溫柔了吧。
她不願自己的心上人因為自己死去，自己付出了一切卻依舊化作了泡沫。
周芊逸抱着書，皺着眉想着，皺着眉入睡。
五月的一天，周芊逸終于出院了。
她穿着淡黃色的碎花長裙帶着小行李箱出了院，她比之前更瘦了，手臂就像一條繩子一般，細細白白的手臂上有淤青，所以穿了長袖遮擋，頭發長長了些，就像個去春游的小姑娘一樣蹦蹦跳跳的。
“走吧，化療去吧。”周芊逸柃着小箱子拉開車門。
“嗯，走吧。”顏憫開了車門，看了看後面很遠處跟着的于清悅。
“要她一起嗎？”顏憫看了看心情正好的周芊逸。
“可以啊。”周芊逸看了看遠處的于清悅，她看到的依舊是黑白色的世界。
于清悅見周芊逸給她打了個電話，她看着遠處穿着淡黃色小裙子的周芊逸笑着接了電話。
“你一起嗎？”
“嗯。”
“那你陪着我吧。化療挺疼的。”周芊逸笑了，她進了顏憫的車，然後看着後面跟着的于清悅的車，沒有說話。
“五月了。”周芊逸忽然感慨一句。
“怎麽了？”顏憫專心開車，沒有看周芊逸的神色。
“沒事，就是高興。”周芊逸攥着裙子，還是笑着，眼神卻空洞了。
五月了，自己的時間也不多了。
周芊逸從後視鏡看了看後面跟着的于清悅的車，想：
應該做好最後的決定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