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光芒

廁所傳來一陣一陣的沖水聲,已經是第四次了。周芊逸看着桌子上沒吃完的早餐,又看了看散了一地的藥丸,無動于衷地坐在原地。

周芊逸想了一會兒,還是把包裏那本本子夾在了不顯眼的書架角落,于清悅現在沒空注意這些,現在放正是時候。

十分鐘以後,于清悅被周芊逸攙扶出來,才吃一點周芊逸的藥,于清悅已經是吐的天昏地暗,強烈的不适感和反胃侵蝕她的理智,把她的體力一點一點抽空,她終于感受到周芊逸的十分之一的痛苦,無奈和煎熬。

那些藥就像是一只小蟲,把自己的五髒六腑慢慢用尖利的齒啃噬,然後啃得潰爛不堪一般,後續又有新的小蟲開始作亂。

周芊逸遞給于清悅一杯溫水:“吐的還好吧,胃液吐出來了嗎?”

于清悅接杯子的手不住地顫抖了一下。

“很可惜沒有能讓人得抑郁症的藥物。”周芊逸微笑着看着她。

“芊逸... ...”于清悅真的覺的眼前的這個人好陌生,好像從來沒見過,從來沒認識過。

“清悅,如果我死了,”周芊逸看着窗外和記憶裏一樣昏沉而郁悶的天空,說:“你願意,和我一起殉情嗎?”

天空昏沉,卻似乎有星點在動,周芊逸眼中都是黑白的,她似乎看見天邊有人朝她招手,卻看不清是誰。

于清悅怕她現在已經有些失心瘋了,忙拉着她的手,說:“不,芊逸,聽話,別想這些有的沒的,你不會死的,乖,你不會死的。”

“我不會死... ...”周芊逸冷笑一聲,重複說着:“我不會死... ...”說着眼淚就掉下來了。

她現在甚至控制不了自己哭泣,明明想做的事情已經做了,可是還是不争氣地心痛,還是不願意再逼于清悅繼續吃下去。

“芊逸,你不會死!你不會!”于清悅慌張抱住正哭泣的周芊逸,她渾身冰涼,仍舊在發抖;可是這才是她熟悉的周芊逸。

于清悅就這樣抱着她任她在自己懷裏哭了一會兒,随後等她哭的有些累了,自己才想起去擦擦她眼角的淚水,問:“要不要睡一會兒,醫生過一會才到。”

“能不能下午檢查?”周芊逸紅着眼眶問。

“可以,怎麽了?”于清悅寵溺地幫她理理額前的發絲。

“我想你了。真的。”周芊逸帶着鼻音的聲音格外軟糯,于清悅笑了。

“我也想你了。”

周芊逸忽然一起身,反抱住于清悅往她嘴上一吻。

很輕,很溫柔。

“我,想,你,了。”周芊逸迷迷糊糊地抱着她說着,無比認真的說着。

于清悅拍拍她的背說:“我知道了。”

“我很想你很想你。”周芊逸說話的嗓音還是那樣軟糯,淚水卻再次像斷線的珠子一樣掉個不停。

“我每天都在想你,我和小顏一起的時候就和她說了好多你的事情;我說你以前最喜歡我長頭發;最喜歡我畫畫;也喜歡我做的水果沙拉... ...可是後來你不回家,是不是因為我做的菜不夠好吃了;也可能是因為我不夠漂亮了;或者可能是你嫌我煩了粘人了;可我最怕最怕的就是你不愛我了。”

“這三年我每天都在擔驚受怕,我真怕有一天你就對着我說你不再愛我了。

我這些天在醫院裏的時間真難熬啊,你一次都沒出現過,遇到以前認識的人問你在哪,我說我不要你了,可我怎麽會不要你呢。”

“你是我半生的念想啊... ...”

于清悅愣住了,她顫抖着聽周芊逸說了一股腦的話,周芊逸意識都是迷迷糊糊的,但是她說的很真誠很樸實,就像是在講一個神聖的故事一樣。

“我不走了。好嗎?我一直陪着你。”三月份了,天氣漸漸轉暖了,過段時間可以讓芊逸搬回家,于清悅想着。

“我不要。你走,我不要你了。”周芊逸撒嬌一樣用一點微弱的力氣推開對方,意識卻還是迷迷糊糊的,還是沒把心裏的那句不要她跟着一起陪葬這句話說出來。

于清悅意識到有點不對,她支起周芊逸,看着她臉上發紅得厲害,卻還在哭,神色很怪異,她立刻打電話給醫生問多久才能來。

芊逸不能再出事情了。

醫生沒多久就來了,來的時候看到周芊逸還在迷迷糊糊呢喃着什麽,情緒并不鮮明。

那醫生不過是個專攻胃癌的醫生,一看這情況就知道不是胃癌的症狀,應當是精神方面的問題。

“于女士,”詹姆斯用并不标準的中文問:“周女士是否有精神上的疾病?”

“有... ...抑郁症... ...”于清悅看着周芊逸還在縮成一團自言自語,就很擔心:“芊逸她怎麽了... ...”

“于女士,我認為周女士應該去醫院看看,讓專業的醫生看看這個比較好。我是專攻胃癌這方面的,如果現在情況緊急,最好是先去醫院看看吧,周女士情況似乎... ...并不理想... ...”詹姆斯嚴肅地說。

“好的,謝謝你,詹姆斯先生,今天麻煩您了。”于清悅送詹姆斯出門,她自己帶着周芊逸打車去醫院。

坐車去醫院的路上,周芊逸不再自言自語,只是看着天空發呆,時不時說句:“是你嗎?真的是你嗎?”這樣的話,于清悅一直擔心地拉着她的手。

到了醫院,腦電波心電圖一系列又做了一次,醫生最後給出的診斷結果是:抑郁症有點往精神分裂發展的趨勢,已經很嚴重了,達到了兩個極端化,産生了幻覺,而且可能現在周芊逸已經看不清任何顏色了,不能讓她單獨出門。

也就是說,周芊逸... ...已經有些瘋了。她看不懂顏色,因為她的世界現在的所有都是黑白色了。她一直對着天空自言自語可能是因為她看到了什麽心中的幻象。

醫生認為這是受了很大的刺激引起的應激反應,而這個應激反應是周芊逸潛意識裏保護自己的措施。

于清悅看着現在沉默失神了一樣的周芊逸,竟沒有半點勇氣去詢問她的歸處。

周芊逸已經“瘋了”。

被她最愛的于清悅,逼瘋了。

于清悅看着眼前瘦小的人,她眼中沒有光芒,一片死氣沉沉。本來那麽幹淨的一張臉沒有一點生氣。蒼白的肌膚就像是有些透明,似乎血管都顯得尤為明顯。

她什麽時候這樣瘦小了呢。

于清悅就這樣看着沉默不語的周芊逸,看着她低着頭看地上的塵土,像是看自己的生命一樣,無聲,憐憫又孤獨。

像是形單影只站在一個黑白星球上的人。

她是個永遠地期盼着日出日落的人,卻忘記了時間流逝,歲月翻轉,她滿懷歡喜地捧着一捧清水,想要獻給自己喜愛的日出日落。

清水滴落在地,太陽照常離去。

沒有等她一秒。

之後沒有太陽,沒有月亮,沒有風霜,沒有積雪。

永續黑暗,無限綿延。

她在黑暗中等待,撕扯,鬥争;她等待日出,等待星辰;卻只等到了死亡。

最終她才發現。

她向往的,不是日出日落,不是美景,不是将一捧清水獻給暖陽,而只是貪戀那一絲絲溫暖,那點光芒,那點足以點燃她一生的光芒。

死亡即将到來。

她的光芒卻不複返,黑夜被撕扯出一個難看的大洞,露出底下最深沉的昏暗,然後陪伴她長眠。

沒有一捧清水,沒有笑容,沒有光芒,沒有溫暖。

她終将這樣出生,這樣死去。

歲月吻她以痛。

她以深沉的孤單痛苦回應歲月。

究其一生,何其可悲。

她不過是想等到她的光芒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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