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諷刺

一周後,海灘。

下了那場大暴雨以後,上海的天空晴朗了一整個星期。

顏憫坐在航行在海上的旅游船上,她穿着黑色的長裙,頭上夾着很小一塊黑紗,眼睛下面的黑眼圈比以前重了很多。

她消瘦了不少,單看背影都比以前落寞許多,這片海航行的船很多,她想到一個沒什麽船只的地方再做那件事情。

蔚藍的大海和天空似乎連在一起了,陽光被雲層遮掩又透出來一絲光暈。她手裏抱着一個小盒子,米白色的盒子上雕了金色花紋——裏面是周芊逸的骨灰。

她從包裏拿出周芊逸先前放在她房間桌子上的貝殼,那貝殼光澤很好,帶着淺紫色透亮的反射光。

抱着盒子,許久。她聽着海風的聲音和海鳥互相鳴叫,遠處的海浪擊打石島。

睜開眼,眼前色彩十分明豔。

附近的船只都走遠了,她才抱起那個盒子,低着頭看了很久,最終她還是走到船尾靠近海的那一處,小心地打開那個盒子,用那貝殼将灰白的骨灰一點一點揚進深不見底的海中。

顏憫站在船尾,不知道過了多久,盒子終于空了。

這是最後一次送別。

她依稀記得在醫院裏和周芊逸的對話。

周芊逸吊着吊瓶寫信的時候,曾經說過,無論未來怎麽樣,她去世以後,希望自己能海葬。

“我不想死在病床上,我...還是留戀這人間的煙火氣。但是一定要走的話,我還是希望能埋葬在海裏。

我很喜歡海。”

周芊逸那時候說那句話的時候眼中露出難得的憧憬和期待,滴瓶慢慢滴着,她沉默了一會兒,繼續說:

“我想把自己的骨灰揚進大海裏,這樣說不定還能陪伴鯨落,随日而升。”

鯨落十裏,萬物滋長;旭日東升西落,世間定數。

那時候她大概就知道周芊逸有多喜歡海了。

顏憫抱着那白盒子,就在船尾等着船開回去,周圍都是很寧靜的,陽光也很溫暖,但她心很寒涼。

周芊逸對于清悅的感情她也明白,她一直都只是一個旁觀者,總希望能幫到周芊逸些什麽,因為她太不懂得愛自己了。

而最後,連死之前,都是于清悅在她身邊。

顏憫望向遠處的那片海。

“芊逸... ...走好。”她看着那片海,在心底輕輕揮了揮手,淚水滴落在白盒子上。她眼眶紅紅的,已經連續幾天都是這樣。

她想起以前喜歡的《隔岸》裏的一段話:

在我心中,有一片海,很大很大。

裏面是我的哀愁。

我有時會戰栗會發抖,崩潰至極的時候只能把心裏的委屈彙作淚水,全部流進那片海。

內心的寒涼讓我覺得我似乎穿着薄棉絮走在無人曠野上,天空是昏暗的,風也吹的人心寒。

月亮照着我走着,我就一直往前走,不回頭。

前方無人回應。

曠野的月空,真是凄美又寂寥。

我大概也是如此。

不知該慶幸還是悲傷。

我閉上眼,覺得這世界... ...

好空... ...

好空... ...

船靠了岸,顏憫下了船,她收好那片貝殼。

她也是這幾天才看了周芊逸給她的那封信,才知道原來她就是《隔岸》的作者——雲煙。

曾經,她在商店看到那本書,只是覺得封面上寫的句子實在讓人移不開眼睛,真可以說是孤獨得靈動,卻也溫柔卻凄美至極的句子。

許多人都看不懂那些句子,所以那本書銷量不算很高。

那時候她把一系列的《隔岸》都買回了家。

作者的介紹不多,只有一句話:一個有些渴望溫暖的守燈人。

她帶着好奇翻開了那本書,從此愛上了這個寫法獨特的作者。

顏憫怎麽也想不到,那個作者會是在自己身邊這麽久的人。

先前有人評價《隔岸》是一本滲透許多人心靈的散文;也有人說那只是作者用來吐苦水的紙張。

生活就是這樣,只要你稍微有些起色,就一定會有各色各樣的評價等着你去迎接,無論好壞對錯,通通如洩憤般砸向源頭。

顏憫嘆了口氣,她現在更覺得最令人惡心的一件事情是——周芊逸跳樓被媒體報道。

有人扒出了周芊逸從前被人在地鐵偷拍的圖片和她的筆名已出版的書籍,現在在網上炒得十分火熱。

現在很多年輕人就喜歡跟風,周芊逸以前幾乎可以說是無人問津的作品瞬間爆火。

《隔岸》等文章的字句也在短短幾天之內出現在各個歌曲的評論區和一些知名博.主的微.博裏面。

并且不知是誰人.肉到了于清悅的身份,并且在網上大肆宣傳她和周芊逸是十三年的情侶,造謠她跳樓其實是殉情。

評論區在那幾天裏炸翻了天。

甚至“于XX 人.渣償命”這個話題被推上了熱搜。

頓時,網絡上吃瓜群衆大起,有人甚至查到了于清悅的電話和住址以及所在公司,現在是鬧得烏煙瘴氣。

可顏憫知道,芊逸不想這樣。

她跳樓,只是真的活得很累很痛苦,只是希望于清悅能記住她,她希望能選擇自己死亡的方式。

而讓自己過去,也只是希望自己徹底放棄她,不要再執着。

周芊逸去世以後作品大火這件事情,實在讓人覺得諷刺。

之前沒火就是水作品,一火起來就是高嶺之花,登峰造極

這些人真可笑啊。

顏憫冷笑一聲,看了看那些評論,煩躁地關機。

最近她也被人.肉出來,是以周芊逸的好友的身份。許多網友都表示很喜歡她的顏值和能力,在微博底下顏姐姐顏姐姐叫的比親媽還親熱。

底下吹的她上天了一樣,甚至有人把她和于清悅做對比,說周芊逸瞎了眼。那時候她直接氣的發了一條微.博說永也不上線!然後卸載了軟件。

在于清悅的博.客底下評論最多的就是:長得美人樣子,沒想到如此水性楊花。

還有人不要臉皮地評論說:看不出來是個t,在床.上.搞.應該還不錯。

這些人明顯就是沖着她們的臉和熱度去的,明眼人都看得出來。

什麽打抱不平,什麽薄情寡意,別人的事情要他們管嗎?!!

顏憫這幾天都想摔了手機。

更有甚者直接去她的店裏瘋狂推薦,一邊錄視頻一邊親熱至極地說要找顏姐姐合照。她現在不想理那些蹭熱度的人,氣的直接關店歇業一個月。

她知道周芊逸的本意不是這樣。

可是這個世界就是這樣的。

顏憫離開海灘,為了不讓人認出來,她戴上口罩,小心地避開人群回家。

窗簾拉的沒有一點縫隙的房間裏,酒瓶七零八落地散在地上,房間裏有一股濃得令人犯惡心的酒氣,夾雜着血腥味,一個披散着頭發的女人頹唐地倚靠在牆壁上。

于清悅仰頭灌着酒。

她看了看地上的酒瓶,擡頭又仿佛看到有人進來,那人似乎在溫聲說:“怎麽又喝這麽多酒,對身體不好。”

她迷迷糊糊地看着那個仿佛若有若無的人,對方面容模糊,卻帶着熟悉的溫柔。她卻忽然間站起來想抱住那邊的人,她奔過去,用力地撲向那邊,卻撲空了。她的身體猛然倒在地上,手臂撞得青紫。

她又感覺到疼痛,神智清醒了一些。

是幻象吧。

她再次起身,默默倚靠着地板。無神地看着昏暗無光的大廳。

周芊逸還是沒有回來。

“芊逸,你什麽時候回來啊...”她看着手機,她打了一個又一個電話,都是無人接聽。

于清悅對着電話發了會兒呆,她整個人都亂糟糟的,早就沒有從前的利落大氣。如今更像是個破落戶,臉色憔悴,遍體鱗傷。

她的左腳上本來纏着繃帶,回到家以後,她睡了一覺,然後意識到什麽,她瘋狂地撕.開繃帶,然後找到水果刀就往那剛剛愈合一些的血洞狠狠紮去。

劇烈的疼痛包裹着她,那個血洞湧出血液,一地血污。

“芊逸... ...我...受傷了... ...你回來看看我吧?好不好...”于清悅感受着痛楚,看着天花板自言自語。

“芊逸?”于清悅看着染血的水果刀,愣愣地說:“我知道了,你是不是不開心...”

說完這句話,她咬牙往腿上手臂上重重地劃去,暗紅的血液瞬時流出,一條條刀疤深得吓人,就像是快要把裏面的白骨剔出來一樣,暗紅的血液順着白皙的皮肉流到了地面上。

于清悅發着抖,她看着自己的血滴在地板上,她朦胧地望着面前那個似有似無的人。

應該是幻象吧... ...可是就算是幻象也好。

能見她一面都好。

她又昏迷過去,等到醒來時,家裏還是那樣亂七八糟,腿上手臂上的血已經凝固了。但是一條條深深的血痕看上去十分恐怖。

就這樣到了現在。

于清悅忽然慢慢站起來,走去衛生間用冷水洗幹淨身上的血跡,然後打掃好地面,慢慢裝好酒瓶,從冰箱裏拿出菜,開始做飯。

“芊逸不喜歡髒兮兮的...”她嘀咕着這一句,去洗了個澡,挑了一套長衫長褲套在身上,遮住了傷口。

她把菜葉一片一片擇好洗幹淨,比任何一次都要用心,她呆呆地站在廚房裏,聽着外面嘈雜的聲音,似乎周芊逸就要和往常一樣下班回家了。

“芊逸回來看到這些一定會高興的。”

她嘀咕着。

到了晚上,她坐在餐桌前放好碗,兩個碗,兩雙筷子。

菜的成色都很好,散發着濃郁的香味,大廳裏卻還是冷冷清清的。

她就這樣坐在自己的位子上,等着周芊逸來吃飯。

秒針滴答滴答走着。

熱氣騰騰的菜冷透了,于清悅依舊坐在位子上。她穿長袖遮住了傷口,扣子都扣的很整齊,頭發簡單地盤好,倒是頗為賢惠的一副樣子。

一直等到淩晨,于清悅的眼睛裏布滿血絲,她抿了抿嘴,看着一桌子冷掉的菜,才說:“我知道了,你可能不喜歡吃,我明天給你做別的。你回來嗎?”

她明知道周芊逸不會回來。

她收拾好碗筷,把菜全倒了,自己什麽都沒吃。然後洗漱好散開頭發,到了床上,看着旁邊的枕頭。她蹭了蹭那個枕頭,淚水滑落掉在被窩中。

于清悅看着自己滿是傷痕的手臂,又看了看那個枕頭,小夜燈留着沒關,她微笑着說:

“芊逸,晚安。”

“我等你回來。”

“夜裏不黑,有我,別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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