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患難見真情(2)

經過約莫一個多時辰的努力,兩腳終于能踩到地了,他們不敢高興得太早,一腳深一腳淺的爬上岸,氣喘如牛的趴在蘆葦灘邊,慶幸能脫困。

“歐陽哥哥,起來,你不能躺在這裏,我們得找個地方躲雨,不然一身濕答答的會生病。”沒有水的浮力,蘇子晴根本拉不動歐陽無恕,他重得像頭豬。

“我……我動不了,你先走,我一會就趕……趕上你。”他力氣用盡,連開口說話都十分困難。

“不行,要走一起走,我不會放下你一個人,你想害我淋雨嗎?”她佯裝不快,逼他擠出力氣。

“你……”他想喊她,卻喊不出她的名字。

“我叫蘇子晴,你救過我,所以我要回報你,起來,不許拖累我,我不想死得面目全非。”泡過水的屍體很醜,腫得像發糕。

“蘇……子晴……”

朦朦胧胧間,歐陽無恕咬牙站起身子,走到最後,幾乎是無意識的走動,他覺得好累好累,只想停下來,他再也走不動了。

可是耳邊一直有個軟綿的聲音鑽進腦中,說着“快到了,快到了,再走兩步路,我看到茅草屋了”。

然後……他就倒了。

什麽聲音?

好像有人輕快的哼着小曲。

是誰膽兒肥了,居然敢在他寝居哼小調,玄衣、玄漠何在?為何沒将人扔出去,任其放肆?

咦!什麽味道,好像是小雞炖蘑菇,很香,讓人饑腸辘辘,很想喝上一大碗雞湯,大啖雞肉。

聞着香味而蘇醒的歐陽無恕掀開沉重的眼皮,入目的景致讓他為之一怔,随即阖上眼,他以為他還在作夢,看錯了。

但再睜眼一看,還是有些陳舊的茅草屋,屋梁旁邊有着非常明顯的蜘蛛網,微溫的熱度來自不遠處的土竈,竈上放着一只凹了一邊的鐵鍋,鍋裏正咕嚕作響的炖着湯。

他扭動着脖子看向曲子傳來的方向,意外的看到一名眉眼如畫的小姑娘拿草逗雞玩,雞腳是綁住的,動不了。

“你……”她叫什麽名字來着。

一聽到很輕的氣音,蘇子晴倏地回頭,丢下草往歐陽無恕跑了幾步,欣喜地叫道:“歐陽哥哥,你醒了。”

“你是……晴兒。”看到她的臉,他想起她是誰了。

“你要喊我蘇大小姐,一名外男不能私下喊女子閨名。”她一臉正經的說道。

“我會負責。”他們同處了一夜,他理應肩負起責任。

“什麽負責?”蘇子晴不解。

“為你的名節負責。”他會娶她,不讓她為流言所傷。

聽明白的蘇子晴噗嗤一笑,認為他太認真,“什麽名不名節的,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你不說出去就沒人知曉。”

誰會為這點小事較真,又不是吃飽撐着,她看過另一個蘇子晴所嫁非人,她可不想重蹈覆轍,因小小的意外而賠上終身。

“我不會當沒這回事,你的名聲确實毀在我手中,我會請人上門提親……”早日定下她也早安心。

“啊!等一下、等一下,我才十歲,還不到議親的年紀,你會不會太急了。”這人怎麽一清醒就說起胡話,難道是高燒燒糊塗了?

“先訂親,等及笄再過門。”他等得起。

“可我不恨嫁。”他太一廂情願了吧!

“我想娶。”倒不是僅僅只為負責,而是轉念一想,他并不抗拒和她相處,先和她訂親可以避開皇上的指婚,以及繼祖母強塞的未婚妻。

年屆十六的他已到婚配年歲,為了他父親留下的三十萬子弟兵,各方人馬蠢蠢欲動,想藉着聯姻一事試圖拉攏他,為奪嫡多一分勝算。

要不是适逢父喪,皇上的指婚聖旨早已送達鎮國将軍府,而繼祖母也不安分,一心念着父親一手打出的家業,三番兩次往他屋裏塞人,甚至私底下有和娘家人議親的舉動,想藉由婚姻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父母不在自然要聽她這個繼祖母的,逼迫他迎娶陸家表妹。

再者,距離蘇子晴及笄還有五年,五年時間他大可放開手去做他應該做的事,不用被一些瑣事牽絆,在戰場上大展長才。

“但我不想嫁,我和你不熟。”蘇子晴眨眼,用着一根樹枝攪動冒着熱氣的雞湯。

“處久了自然熟……”他一動,全身的疼痛立即一湧而上,他看了一眼上了藥的傷口,眸色一深。

她眼兒彎彎,眯成月牙,朝他晃晃有點肉的圓胖小指頭。“你回京城後該去打聽打聽我是什麽樣的人,不要妄下定論,我相信只要腦子沒長蛀蟲的人都不會找上門。”

聞言,他眼一眯,“你做了什麽?”

她一笑,意味深遠。“我是傻子。”

“傻子?”他一怔。

“對,千真萬确的傻子,七歲那年我不慎落水,連燒了數日燒壞了腦子,燒一退我就傻了。”她說得好像是別人的事,無喜無怒,無悲無怨。

“誰推你的?”他目光一沉。

蘇子晴兩眼閃過亮光,“欠我的,我一定會讨回來,但我還太小了,只好蟄伏,這年頭的孝道太重要。”一頂“不孝”的大帽子就足以壓死人,不管長者做了什麽,當晚輩的只有承受的分,就算要了你的命也理所當然,長輩有管教兒孫之責,做得不對就打,死活不論。

“你的繼母?”人都有私心,想為自己的兒女争取更多,不想被人分走。

她不回應,無聲勝有聲,一切盡在不言中。

再開口,她轉了個話題,“你傷得很重,還是別亂動,我好不容易才把你救回來。”

“雞湯哪來的?”他答非所問。

一提到這事蘇子晴就樂了,眉飛色舞。“咱們進得這間茅草屋就是一個雞窩,大概是獵人用來歇腳的吧,只是年久失修,鮮有人煙,因此一家子來築巢……你瞧瞧那兒還有兩只母雞綁着腳,原本還有一只公雞和兩只母雞,不過從那裏跑了……”她指着牆角一處用幹草補上的洞,明顯和茅草屋的舊土不同色。

人要走運連天都擋不住,人家是甕中捉鼈,她是關門捉雞,毫不費勁。

滂沱大雨中什麽也看不清楚,她是憑着感覺往前走,一邊扶着重得要命的傷患,一邊蹒跚地将腳拔出泥水坑裏,她每一步都走得艱辛,好幾回都想把礙事的人丢掉。

所幸天無絕人之路,就在她決定放棄的時候,遠遠瞧見一間搖搖欲墜的茅草屋,走近一看才知還能遮風擋雨,她找了些野草補上漏風的洞也就将就了。

茅草屋不大,大概夠五、六個成年男子在此歇息,屋裏堆了易燃的柴火,以及幾捆稻草,還有個鍋子和少許鹽巴。

東西不多卻足以救急,她找到了打火石先點燃柴火,烘幹了衣服,用鍋子盛了水放在鍋子裏煮沸,再想辦法替他治傷。

這時候她發現躲在柴火後頭的一窩雞,便心喜的徒手捉雞,長在野外的雞個頭都不大,她左右開弓便捉到兩只母雞,腳一踩又是一只,可惜足足有母雞兩倍大的公雞跑了。

不過失之東隅,收之桑榆,她将柴火堆一撥開,裏面有十來顆雞蛋,她敲破一顆看看有沒有小雞仔,見是能吃的就全下鍋煮成水煮蛋,反正沒油沒調味料,也沒別的吃法。

事實上蘇子晴會做的菜不多,就是整鍋炖,大雜燴,愛吃的人不見得會掌杓。

“我的傷呢?”

“我搜了你的身,發現幾張泡爛的銀票和碎銀,還有一只看似刀傷藥的瓷瓶,我估且試試,死馬當活馬醫了,碰碰運氣。”

蘇子晴并未說實話,除了他身上的傷藥,她随身攜帶防火、防水的小玉盒,裏面有六個小方格,分別放了解毒丸,頭痛腦熱的驅邪丸,防風寒藥丸和止血鎮痛的傷藥等,有備無患,以防萬一。

她實在不相信後娘的為人,特意請人做了這個。

玉盒不大,約半個巴掌,每個方格僅能放五、六粒藥丸,她擱在荷包內方便取用,若有需要用上一顆能夠應急,讓人有機會找大夫醫治,歐陽無恕該慶幸荷包沒被大水沖走,要不然他恐怕沒法清醒的這麽早,還得多受幾日苦。

“你搜我的身?”他面色古怪。

“不然咧,你以為我這麽個嬌滴滴的小姑娘會帶着刀傷藥坐船。”當她是打打殺殺的江湖人呀,随時有受傷的可能。

歐陽無恕臉微紅,吶吶的說:“多謝了。”

他一個大男人被人東摸西摸,即便是個發未挽髻的小姑娘也夠叫人難為情了,他長到十六歲還沒和女人親近過。

“不過我醜話說在先,你身上的傷口真的太多了,我上兩次藥就用完了藥粉,你一直高燒不退,我只好到附近找了板藍根、婆婆丁熬成湯給你灌下,連喝了七、八碗逼出一些汗,燒才退了一些……”她認識的藥草不多,知道這兩種有清熱解毒作用,其他她不敢用。

也是瞎貓碰到死老鼠,誤打誤撞,加上他自個身強體壯,幾碗湯藥下去有了改善,燙手的高溫終于慢慢下降。

“你……照顧了我一夜?”他喉嚨一緊,有種令人想哭的苦澀,除了他的爹娘外,沒人會在意他過得好不好。

“錯,是一天兩夜,打從我們落水的那一夜開始你就昏迷不醒,我雖然用了你的刀傷藥幫你止血上藥,可是到了下半夜還是發燒了,你一直沒醒,反反覆覆的發燒,到了天快亮才好一些……”

換言之,他倆失蹤了快兩天,期間全無消息,少男少女獨處一地,這事一旦傳出去,她名聲盡毀,但是蘇子晴并不在意,當務之急是如何活下去,以及躲過後娘的算計,其他都是小事。

“還在下雨?”他聽見淅瀝瀝的雨聲。

“嗯,還在下雨,不過雨勢有在減小,大約下到明兒一早就不下了吧!”她希望雨停。

全身是傷的歐陽無恕吃力的坐起,光是這動作就讓他額頭冒出不少汗,“我的人很快就會找來。”

她不予置評,他們好像被河水沖得很遠,她又胡亂走,一時半刻要找到人很困難。

“喝雞湯。”

“你喝了嗎?”他看了一眼,鍋裏還有很多的雞湯。

“喝了,我不會委屈自己,我還吃了很多雞蛋。”她指了指一地的碎蛋殼。

他便不再推辭,接過竹碗,這竹碗與其說是碗,不如說是竹筒,兩頭有燒過的痕跡,一邊留節,一邊燒空,形成能盛物的器皿,連筷子也是竹片做的,只是大小不一,有長有短,能夾物罷了,做法粗糙,但也頗有野趣。

看他在打量那個碗,她肩一聳,“這兒除了鍋子什麽也沒有,湊和着用吧,我冒雨撿了一截竹子才燒出一個盛湯的碗。”

有露營經驗的蘇子晴很懂得利用手邊資源,前一世的她很喜歡親近大自然,有臺露營車,她會開車載着學生到野外露營,一待五、六天,在大自然的環境中寫生,畫出一幅幅美麗的畫作。

她是爺爺奶奶、外公外婆合力養大的,父母在她很小的時候就過世了,爺爺是知名的國畫大師,外公是書法名家,在兩人書、畫的薰陶下,她自是能寫擅畫,并以此為業。

十八歲那年她就被譽為書畫天才,并開始辦展覽,出售作品,二十五歲不到開班收徒,成為知名書畫家。

由于家學淵源擁有深厚的功底,她的書畫廣受歡迎,因此她在生計上并不困頓,還花了五千萬在山上蓋環保屋,打算當她養老的去處,她把她的未來打點得很完善,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再好的安排也抵不上老天的捉弄,蓋好的環保屋沒住上幾天就告別深愛的世界。

幸好她天性是悲觀的,對人性沒把握的預立遺囑,身後財物全留給老人家,他們沒了就捐給國家,環保屋給了她好友的女兒,一個有自閉症的十七歲少女,有着極高的繪畫天分,環保屋符合她不善與人往來的需求。

她聰慧得令人驚訝,一般閨閣千金不會懂得如何自救,她們只會嗚嗚低泣,驚慌失措。

喝着熱騰騰的雞湯,身子一暖的歐陽無恕認真的道:“我這條命是你的,你想要什麽盡管開口。”

她側着臉想了一下。“還不需要,尚未到山窮水盡的地步我不求人,你當欠了我吧!”

“好。”他欠她一條命。

“擊掌為盟。”古人很信這一套。

“嗯!”

擊掌的時候,望着沒他手一半大的小手,歐陽無恕心裏興起些許波瀾,他想握住柔白小手永遠不放,想要守護它的主人。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