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回到伯府的第一仗(1)
“啊!天放晴了——”
“是呀,天放晴了。”
在他們把野雞煮了吃、烤了吃之後,連下了幾天的雨終于停了,陽光普照,大地染上金黃色,這天剛好是第三天的早上,歐陽無恕的傷勢也好轉了些,能不用人攙扶地走上幾步,傷口漸漸結痂,就是臉色還有點蒼白,稍微走久點會喘,胸口會發疼。
外傷好治,內傷難醫,他這是動武過度後所導致的氣血淤凝,須得慢慢調理,一時半刻急不得。
不過雨一停,兩人的臉上同時露出松了一口氣的笑臉,沒雨了表示他們可以離開,不必忍受難聞的黴味和雞屎味。
“咦!這裏有蘑菇?”一腳跨出茅草屋,歐陽無恕一眼就瞧見長得稀疏的蘑菇,幾朵小菇巴附在門邊。
“不然你以為小雞炖蘑菇、烤蘑菇打哪來,茅草屋是以竹子編成屋體,再抹上混了稻草的泥巴,腐爛的泥巴草是滋養蘑菇最好的肥料,下過雨它自然會長出來。”雖然只有十來朵,但夠吃了。
蘑菇的生長速度極快,有雨就長,她把幾朵大的摘了炖湯,到了晚上小蘑菇長大了,旁邊又冒出小朵的,她又烤着吃,一次不貪多,才想吃就有。
“沒想到這樣也能長。”一小叢,比他的手大不了多少,大大小小的蘑菇擠成一坨,高低不一。
“你看看這是板藍根,那是婆婆丁,野生野長的野草,因為就在門外,我一眼就瞧見了,快感謝它們救了你的命。”蘇子晴逗趣地輕推他一下。
雨下得大,視線模糊,她不敢走遠怕迷路,因此只在茅草屋周遭找了找,看有沒有什麽用得上的東西。
而且雨一下,秋風再吹,氣溫是有點涼意,在有個重傷者的情況下,她不能再病倒,兩人一起病恹恹地誰來照顧?所以她在找藥和可食的野草時,盡量不讓衣裙再淋濕,治風寒的藥只剩下兩顆,能不用就別用上,誰曉得後頭還會遇上什麽事,她不想藥到用時方恨少,把救命藥丸用完。
“你一個養在深閨的小姑娘認得出野地裏的蘑菇?不怕它有毒。”有一次他在襲擊敵營途中,火頭夫煮了一鍋雜燴供大夥兒食用,誰知敵人沒死,自己的人死了一大半,事後一查是吃了有毒的蘑菇,吃最多的人死得最快,他因前往前方探路未吃一口而逃過一劫。
蘇子晴長睫一掀,橫了一眼。“有個時時想要自己性命的後娘,能不留心點嗎?我還想找幾本醫瞅瞅。”
“不要忘了我也有個難纏的繼祖母要應付。”他祖父四十歲才娶得十五歲少妻,平時當孫女寵着,因此寵出她的驕縱,為所欲為,祖父一死她更是肆無忌憚。
婆婆要拾綴媳婦有何難?陸氏常把歐陽無恕的娘單氏叫到院子立規矩,往往一站兩個時辰不予理會,一口水一口吃食也不給,還仗着長身份将媳婦當丫頭使喚。
單氏因為不堪受虐而病倒,最後連腹中三個月大的孩子也流掉,身子受損,再也無法孕育子嗣,此生只得一子。
為了此事她郁郁寡歡,最後纏綿病榻,為了孩子撐了幾年,但仍在歐陽無恕十歲那年撒手人寰。
孩子還小就沒了母親着實令人心酸,但府中還有惡狼虎視眈眈,唯恐兒子被自家人加害,歐陽東擎毅然決然帶着年幼的兒子上戰場。
對外的說詞是将門子弟須多磨練才能成材,事實上是為避開陸氏母子的毒手,他要親自培養兒子的自保能力。
誰知小樹苗成長茁壯了,大樹卻一夜傾倒,其中的變故難以道與外人說,接下父親棒子的歐陽無恕沒有悲傷的時候,他要更努力的強大自己,守住父親留下的基業。
“同病相憐。”她一嘆。
“是同病相憐。”他忍笑。
“以後我們要相互扶持,你要多照顧我。”這只大腿她得好好抱住,日後的美好生活就靠他了。
蘇子晴一覺睡醒後忽然福至心靈,想起歐陽無恕的名字為什麽這般耳熟,原因無他,因他在五王奪位中站對了隊伍,輔佐了新帝上為,成為皇帝最寵信的近臣,位高權重,受封“征北侯”。
“征北侯”是禦賜爵位,官居二品、但他在朝中的地位是超品,皇上跟他稱兄道弟,親王們見了他紛紛走避,連眼神都不敢對上,唯恐被他看上一眼就死于非命。
原本皇上有心擡舉他,封他個異姓王做做,還有遼闊的土地當封地,卻被他堅決地婉拒——功高蓋主,每個手握兵權的重臣都怕。
皇上是君,他是臣,君臣之間沒有兄弟,他不想落個卸磨殺驢的下場,和一國之君反目成仇。
這是蘇子晴佩服征北侯的地方,他懂得急流勇退,不會為争一時風光而開罪新帝,保留彼此生死與共的交情,做皇上的後盾,而不是那把殺人的刀,他聰明地知道取舍。
“必然的。”他伸手輕拍她頭頂。
“不要弄亂我的頭發,我好不容易才梳好。”用五指梳。
打她成為蘇子晴那天起,她就沒有自個兒梳過頭,唉,手生了,被人服侍慣了,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
“你這叫梳發?”歐陽無恕語帶笑意。
她輕輕一哼。“窮計較,要不你給我一面銅鏡和玉梳,絕對梳得像個名門閨秀。”
“晚點給。”等他的人來了就能讓他們準備。
“晚一點我都回府了,你再給便是私相授受。”這個罪名她的後娘肯定會開懷大笑。
“我偷偷給。”不讓人發覺。
“你巴不得引人來抓賊啊?”
離開一年再回府,她的“香濤居”肯定布滿張靜芸的眼線,平白出現一面鏡子怎會無人知曉,為了不引起後娘的疑心,她屋裏的東西一向只少不多,除了一開始就在的,就得是哥哥送她的,否則容易啓人疑窦。
所以要送就趁現在,她還能借口是舅舅、舅母給的,一旦進了蘇府,那就什麽也不能要,張靜芸的眼睛很利,凡事盤查得一清二楚。
“不會讓人瞧見的。”他想只要藏得緊就不會知道,一面鏡子能惹出什麽樣的風波。
歐陽無恕并不曉得世俗規範對女子有多嚴苛,即使是小小的線頭都有可能令其身敗名裂,更遑論銅鏡。
“還是算了,我說說罷了,不必較真,我也不想為了一面鏡子被送進尼姑庵苦修,強迫落發。”她這三千青絲烏黑柔亮,她才舍不得一根不存的剃度為尼。
張靜芸不止一次想把自己送進專關犯婦的庵堂,說她是傻的,留在府裏丢人現眼,壞了誠意伯府名聲,把她送走才能一勞永逸,省得遭人取笑。
“誰敢——”歐陽無恕沉下臉。
“後娘。”膽大的可不少。
他面容一滞,略帶陰郁,“所以我的提議對你有利,我們先定下婚約。她就不敢動你。”感同身受的歐陽無恕想帶她脫離後娘的魔掌,無關男女之情,只為報恩和不忍心,他們畢竟共患難一場。
“錯。”
“錯?”他不解。
“死得更快。”
“為何?”
“你繼祖母會想你日子越過越好嗎?”
他不加思索的回答,“不會。”
“同樣的,我的後娘也不希望我們兄妹倆有個像你一樣的靠山,要是知道我們要訂親,她會做的事一是攪黃了這樁婚事,一是弄死我,你覺得哪樣容易些?”
歐陽無恕抿唇不語,聽明白了她話中之意,婚事不成是得罪了鎮國将軍府,倒不如朝小丫頭下手,人死了一了百了,還談什麽婚事,難不成牌位也要,給個冥婚?
“歐陽哥哥別想太多了,家家有本難念的經,我們還是趕緊找出路、跟找我們的人會合。”她哥哥肯定急得夜不能眠,讓人在兩個渡頭間找人,不放過任何一個角落。
看了她不帶愁色的小臉一眼,歐陽無恕心裏更陰郁了。
“你心真寬,不當一回事。”叫人看了有些吃味。
她是萬事不放心上還是天生缺心眼,就他一人擔心她名節有損,摸索着補償她的方式,而她卻置身事處。
“小事一件,何必挂懷。”心不寬豈不是要得憂郁症,她要煩心的事很多,眼前就有一件——要往哪裏走呀!
從茅草屋出來,兩人越走越遠,已經看不到茅草屋的屋頂,可是蘇子晴怎麽也想不到當初的慌不擇路會偏離河道這麽遠,她本想順着河流往下走,卻怎麽也沒找到河岸,一條羊腸小徑繞求繞去還是看不見人煙。
這裏到底有多荒涼呀!連個小村莊也沒有?
沒來由的她有點喪氣,要是她不上甲板賞月觀星,也許就不會有接下來的一連串事,他們也快抵達京城了吧!
“往這邊走。”拄着粗樹枝,歐陽無恕走在前頭帶路,他看來全然無恙,唯有唇色青白。
“你确定?”前面沒路了,只有草長過膝。
“我聽見水流聲。”習武之人耳力過人,能聽見數裏之外的細微聲響,再者打仗最怕缺糧和缺水,他早鍛煉出能找到泉水的本事。
蘇子晴一聽,終于有些笑臉了,“那是不是我們能找到渡頭了,不用盲目的轉圈。”
“不是轉圈,是我們繞了遠路,有些近路你人小沒氣力走不了。”要不是他受了傷,倒是能背着她上上下下,更快地找到渡口。
聞言,她了然的喔了一聲。“拖累你了。”
他微惱,伸手拉住她往前走。“這種話我不想聽第二遍,若非為了救我,你不會陷入進退兩難的困境。”
其實是他欠她甚多,她可以不救他,她年幼弱小自顧不暇,可是她仍施以援手,不管自己置身險境,三番兩次救起他,無視男女之防為他上藥,共處一室。
他的心裏是有愧疚的,因為他引來殺機,黑衣人是為殺他而來,卻無端波及無辜。
“歐陽哥哥你放手,我能自己走。”被他牽着多難為情,她實際年齡是他的兩倍,在她眼裏他還是個孩子。
“不放。”也不想想她走一步跌三步,再不拉着她還不跌得滿嘴泥。
手心傳來的溫度讓歐陽無恕嘴角微彎,沖淡了喪父之痛,他覺得又有一個值得他付出的親人在身邊,她不會放下他、肯陪他同甘共苦,他缺了口的心一點一點的縫合,多了纖弱的小身影。
“這樣你不好走路,我跟得上。”她不信跟不上一個昨天還奄奄一息的重傷。
“顧好你自己就好,留意腳下,別踩到長蟲。”草多的地方多多少少躲着一些蟲蟻蛇鼠,雨一停便出來覓食。
“什麽,有蛇?”一聽到蛇,蘇子晴頭皮發麻,不自覺地把歐陽無恕的大手捉緊,一副怕蛇咬的樣子。
“水蛇大多無毒,咬到了不致命,你要留心的是……”野貓、野狗不在少數,前者出其不意,後者成群結隊,叫人防不勝防。
“啊!夠了,不要再說了,我承認我怕蛇,你不要再拿蛇吓人。”她整人快貼到他背上,吓得手腳發冷。
他笑意藏在眼底,輕聲安撫,“好,不說了,別怕別怕,有我在,沒什麽能靠近你。”
“我哥哥也說會保護我”可惜他力量小,還沒成長到能與張靜芸他們對抗,而且他顧慮太多了。
“我不是你哥哥。”他無來由地厭惡與人比較。
“你是我另一個哥哥。”蘇子晴驚恐的小臉轉睛,又笑嘻嘻的和人家鬧着玩。
“我不是。”臭丫頭。
“你是。”她非要鬧着。
“我不姓蘇。”
“可我喊你歐陽哥哥呀!”異姓兄長。
“此哥非彼哥。”
“那是什麽哥?”難道要改口叫歐巴?
“呃!是……”歐陽無恕被難倒了。
“歐陽哥哥你的眉頭皺起來了,是不是很苦惱,大不了我改口喊你歐陽公子……”省得他糾結。
“不行。”感覺疏遠多了。
“歐陽哥哥你很難伺候,這不行,那不要,搞得眉心也揪成一團,你……啊——有熊!”好高的大黑熊,它一掌就能把她拍死吧!
“快退到我身後……”歐陽無恕也聽到異樣的聲音,面色一變,連忙抽出腰間軟劍,另一手将蘇子晴往後一推。
草叢中探出一顆毛絨絨的大頭,毛發棕黑色,兩顆眼珠子又大又圓,十分兇惡,但仔細一看,哪是什麽熊,根本是個頭發蓬蓬,還留着滿臉落腮胡的高大魁梧男子。
“單……單叔?”
“公子,老單可找到你了,你這些日子在哪裏,可有受苦?”那些小兔崽子真該死,連主子也護不住。
“熊……會開口說人話……”她不是落到修真世界了吧!
“什麽熊?”單軍一頭露水的抓抓一頭蓬蓬的發。
他的發粗如刺,摸着會紮手,蓬松地宛若狴犴,讓他的頭看起來特別大。
看了看一頭亂發的單叔,再一睨滿臉錯愕的小丫頭,自父親過世後再也未展顏的歐陽無恕爆出大笑聲,介紹道:“那是單叔。”
“單叔?”蘇子晴定神打量一番,心裏暗暗叨念了幾句,人長成這樣也真委屈他了,活得很辛苦吧。
“單叔是平陽侯府的家将,我娘是平陽侯嫡女,單叔是跟我娘陪嫁過來的陪房,打從我娘不在後他的胡子就沒刮過。”幾年下來胡子茂盛,長成蓋住半張臉的落腮胡。
說是主子沒了,他也用不着修整儀容當是戴孝,只是孝期長了點,足足六年,這一生沒打算除孝。
“單叔好,我是小蘇妹。”見人就問好,十分禮貌。
“小蘇妹?”他幹笑的看看公子,不解其意。
“我姓蘇,閨名不便告知,我喊你家公子一聲歐陽哥哥,所以我是小蘇妹妹。”她裝出很俏皮可愛的模樣,讨人喜歡。
“蘇小姐。”單軍握拳一行禮。
蘇子晴面色和煦如春風。“單叔有沒有瞧見我哥哥,他肯定急壞了。”
“見過、見過,他就在後頭,我練過武走得快,聽見這兒有人說話的聲音便過來瞧瞧,不料真是公子和小姐。”
可喜可賀,兩人都安然無事,否則他哪有顏面見九泉之下的青寧郡主。
歐陽無恕的親娘單寧玉,生前深受太後喜愛收為義女,賜封號青寧郡主,亨三千食邑。
“歐陽哥哥,我去找我哥哥了……”她得趕緊回去,若是耽擱太久又有人大做文章。
“等一下,我送你過去。”他指着地上的軟泥和草屑,下過雨的地面到處有未退的積水。
“麻煩歐陽哥哥了。”她也不想弄髒衣服,雖然湘色繡蘭草羅裙擺已沾上少許泥漬。
“不麻煩,跟好。”他沒回頭,但腳步放慢,配她的小步伐,不疾不徐的走着。
跟在後頭的單軍看着前頭一高一低的身影,突然感覺想哭又想笑,心中酸澀又安慰,他家公子長大了,也有想保護的人,郡主和大将軍可以放心了,公子才不是什麽六親不認的孤僻孩子。
什麽七殺星轉世,命犯孤寡,此生無親緣,注定孤老一生……國師的預言根本不準,公子有一個長得這樣水嫩、嘴巴像沾蜜的小姑娘陪着,多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