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山雨欲來風滿樓(1)
“你去準備準備屋子,你二叔一家子要住下。”
看到新婦完全不按着先前安排的走,還伶牙俐齒的頂得她說不出話來,從未遇過這種情形的陸氏真是傻眼了,氣悶到胸疼,她還得強做不在意,表示她還很健康,還能當家作主。
新媳婦都入門了,她還想繼續掌中饋,自以為能牢牢掌握住年少無知的小丫頭,她指東不敢往西,她說南不敢對北,仗着祖母的輩分把蘇子晴捏扁搓圓。
陸氏做的第一件事便是讓心愛的兒子歸府,在家日日好,出外樣樣難,被強分出去的歐陽東平過得并不如意,少了鎮國将軍府的庇蔭,誰還知道他是誰,以往和他稱兄道弟的人走得一個剩。
剛出去那當頭他還盛氣淩人,認為不靠将軍府他也能闖出一番天地,誰知在一片瓦掉下來都能砸到個勳貴的京城裏他什麽也不是,任誰一站出去不是某國公之子,便是一品、二品官的嫡子,再差一點出身侯府,一個都比他強上十倍、百倍。
那時他才後悔下手為何不夠狠,當初在鏟除大哥這塊擋路石時,應該連根把小狼崽也一并除掉。
之前幾次暗殺都失敗,他也急了,一急就露出馬腳,他說什麽都晚了,已長成的侄子根本六親不認,請來族老強行分家,又派了一百府兵親自“護送”二房一家出府,一路送到分給他們的三進院,逼仄的宅子還沒有将軍府的一半大,他轉個身就撞牆了。
所以他一定要回來,恢複以前歐陽二老爺的榮光,不再看人臉色地想辦法發財,他要把鎮國将軍府奪回來。
人是自私的,疼兒子的陸氏自是站在親兒這一邊,對非親生的孫子、孫媳婦沒有好臉色看,她諸多挑剔,處處刁難,所有惡婆婆會做的事她無一不做,想逼死新婦。
“好的,祖母。”
這麽好商量陸氏怔了一下,但接下來的話讓她差點拿起拐杖打人。
“孫媳婦會叫人先把客房打掃好,再讓丫頭、仆婦給他們送三餐,至于他們的下人得去廚房用膳了,一樣是奴才,府裏的仆從可不服侍,不會留足夠的飯菜供他們食用,也就一葷二素一湯,廚房煮什麽就用什麽,別嫌棄……”
“你當是打發叫花子呀!我說得是準備獨戶的院子,東邊的‘沁香院’就很合适,讓他們搬進去。”陸氏眼一瞪,氣勢十足的以拐杖拄地。
“于禮不合。”蘇子晴氣定神閑,神色怡然。
“什麽叫于禮不合,他是你們叔叔,不住在府裏又住哪裏,難道你們想把自個兒的長輩趕出去,流落街頭。”她咄咄逼人,非逼着小輩點頭,語氣充滿高高在上的專橫。
她不痛不癢的輕聲回答,“長房、二房早就分家,我們将軍是侄子不是兒子,除非二叔絕子絕孫,否則撫養他的責任不在我們,而且他還不到三十歲不是嗎?哪裏就需要旁人奉養了?”
蘇子晴的意思是歐陽東平好手好腳的,自個兒不去賺錢養家活口,憑什麽像懶漢耍賴,賴在侄子府裏,他有臉當個吃白食的嗎?
何況鎮國将軍府原就是長房的,歐陽無恕的父親生前打工的功勳,和二房有啥關系,當侄子的肯分你一口肉吃就該感恩戴德了,別不知足的還想貪得無厭,人的忍耐有限度。
“你……你這缺乏教養的賤蹄子,居然敢詛咒我家老二沒後代,你太……太惡毒了,我讓你二叔寫封休書休了你……”氣死她了,同是歐陽家的血脈,竟把他二叔撇得一幹二淨。
“祖母,你真的老了,老得有點糊塗,休書能随便寫的嗎?分出去的叫旁支,大周朝律法有雲:‘犯七出之婦由夫親筆休離’,二叔又不是夫君,一個‘外人’哪管得了別人家的閑事。”真當她是不識字的農婦,三、兩句話就想哄騙她上當。
陸氏再也說不出話來,歐陽東平也沒機會開口。
整個認親儀式結束,歐陽無恕客客氣氣的請二叔一家子離開,施施然帶着蘇子晴回院落,蘇子晴覺得,陸氏母子真是毫無戰鬥力可言,秒殺。
請如此類的對峙不時在将軍府出現,有時是陸氏單打獨鬥,倚老賣老地想給孫媳婦立規矩,時不時地叫她晨昏定省,好藉機給她顏色瞧瞧,有時是母子倆連手,态度強硬地想從她這兒敲出口,繼而東風壓倒西風,反敗為勝。
但是不管他們如何蠻橫,蘇子晴都四兩撥千斤的化解,慢慢跟他們磨,磨得他們精疲力盡,罵罵咧咧的敗走,揚言要讓這個敗家女子從歐陽家滾出去。
蘇子晴底氣足,再不濟也有将軍府的府兵,威武的他們往前一站齊聲一喝,歐陽東平還不吓得屁滾尿流。
這位好二叔就曾對自己咆哮,之後被七、八名府兵擡手擡腳的擡出府,自那次起自己跟歐陽無恕剽悍的威名遠播,京中人士談起将軍府褒貶不一,但也知道歐陽無恕不好惹,頗有乃父之風。
不過鬧過一回又一回的歐陽東平似乎旁上某靠山,得意洋洋要小兩口等着瞧,他很快就能收拾倆口子。
正值五王奪位之際,蘇子晴有些不放心,她的重生就是個變量,她擔心歐陽東平為了拔除他們在背後放暗箭,死人什麽都不會争,所有一切只能拱手讓人。
蘇子晴将心中的隐憂告訴歐陽無恕,他目露痛色地将她擁住,頭枕在她肩上低語。
“我爹就是他害死的。”一個良心泥滅的畜生。
“什麽?”居然是他。
“我知道是他主使的,卻無法手刃他為父報仇,你說我是不是個很沒用的窩囊廢?”他神色悲痛地緊緊抱住懷中女子,像有個人與他相擁,他心裏的痛會減輕一些。
她撫着他的背,心中有着相同的酸澀,“你一定有你殺不了他的理由,善惡到頭有終報,不是我們不為父報仇,而是他命數未到,就留他再多茍活殘喘幾日。”
“被他收買殺我父親的那位副将已被我腰斬,他臨死前也不曉得我為什麽殺他,只用驚恐的眼神看着我,慢慢望着自己一身的血流光。”那時他沒有報完仇的痛快,只有沉痛的悲傷。
他爹是何等英雄人物,上陣殺敵從不落人後,身先士卒的人一直是他,他從沒背叛任何弟兄。
可是父親沒死于敵人的刀下,卻喪命在兩千兩白銀的誘惑下,收了銀兩的副将從背後拉弓,羽箭穿心而過,相信父親死前也在問:為什麽是自己的人殺他?
“你是想讓那人知曉父親死時的感受,親自品嘗即将死去的恐懼,不到山窮水盡的地步,只要是人都想活着,而他還活着,卻注定要死。”等死的滋味讓人絕望。
“知我者,晴兒也。”她是他的知音,他的妻子,他在世上最在意的人,有了她,他的心才不再有空洞的風聲。
“少逗了,沒人能完全知道另一個人在想什麽,像我和哥哥是雙生子,偶爾會心意相通,感覺到他所感覺的,可是這種機會很少,我不會依賴這種虛無飄渺的感覺去猜測他的想法,要靠言語溝通,我跟你也是一樣,你大可以把你的心事都說出來。”在相愛時相愛,在憎恨前離開,她能做的是把握當下,把能做好的做到最好。
歐陽無恕唇一勾,卻帶着淡淡憂傷,“我沒有直接的證據證實是二叔買兇殺人,但那張兩千兩銀票的确是從将軍府流出,上面加印了祖父的名諱‘誠’字,那是他還是征北侯時立下的流水印記。”
“而你祖父生前留下的錢大都在祖母手中。”能從陸氏手中取得銀兩的,唯有歐陽東平了。
真相已經快浮出水面,只差臨門一腳,偏偏有陸氏這座山在前頭擋着,想要真兇伏法有點困難。到了萬不得已的情況下,為了活命,歐陽東平會“大義滅親”,将親生母親推出去當擋箭牌,他會胡亂誣賴是陸氏一人所為,他毫不知情,不過是無辜受到牽連。
而愛子如命的陸氏雖然會心痛親生兒子的坑陷,但到了關鍵的生死關頭,她再心寒也會一力承擔,這便是母親,為了兒子什麽都肯犧牲,包括性命。
“其實祖父到了臨終前手邊的銀錢不多,據我所知他藏了一批前朝的字畫、古玩,以及不少珍稀物,祖母可能知道藏處,才能取出變賣,現在她沒辦法從将軍府拿銀子,就只能賣古董供二叔揮霍。”只是也用得差不多了。
歐陽東平現在的日子過得越來越不好,不只因為缺銀少兩,還有他無法像以往風光——外面的人一見他便卑躬屈膝的喊一聲二老爺,谄媚的跟前跟後,大說吹捧的話,讓他極有面子,走到哪裏都有一票狗腿子将他捧上天。
可少了鎮國将軍府這塊閃着金光的大匾後,他連四、五品官員的家宴也進不去,比起鮮車怒馬、招搖過市的從前,他怎麽能忍受今日的門庭冷落?就連以前畢恭畢敬喊他二老爺的人,再次見到他卻是趾高氣昂的叫東平老弟,如此天差地別的待遇叫他如何接受,馬無野草不肥,人無橫財不富,既然親大哥都滅了,也不在乎多殺一人。
其實他以為歐陽東擎一死,他便是順理成章的家主,兄死弟繼天經地義,侄子年幼争得過他嗎?
可惜他并未熟讀大周律法,父死是子繼,除非身後無子才由兄弟承繼,“鎮國将軍”是皇上親封的,并非自家私産,因此誰也奪不走,何況他也無軍功,所以只有歐陽無恕是名正言順的唯一繼承人。
“二叔到底有多少女人?”蘇子晴一直不确定。
被問及內宅之事,歐陽無恕也茫然。“我不清楚,好像不少,來來去去,加上養在外頭的,起碼十來個吧!”
這便是歐陽東平花錢多的原因,他好色,而且不拘男女,只要好看就好,他将銀子花在那些人身上,左擁右抱好不快哉。
所以三進院的宅子不夠用,住得逼仄,他才死纏活纏的想搬回将軍府,讓将軍府出月銀替他養私寵,他也能恢複以往二老爺的派頭。
偏偏遇到不按牌理出牌的蘇子晴,她直接将這一大家子打發到屋子更小的客房,每天除了三餐供應外絕不給予額外的飯菜、銀兩,想吃燕窩自個兒掏錢買,恕不招待,什麽珍珠米、荷葉雞的,外面酒樓有,你有錢想吃多少有多少。
沒有新衣服,沒有新首飾,侍候的丫頭、婆子,本就不和的小妾低頭不見擡頭見,不時地為争寵而叫罵,大打出手,潑婦般滾成一團,互扯衣衫抓破臉,後院失火。
得不到爺兒的待遇,像個來作客的客人被招呼,高傲的歐陽東平覺得被糟蹋,咬牙切齒地帶着妾室離開。
“你們都是姓歐陽的,你敢給我多養個女人,小心我讓你淨身出戶。”如今她是家人,他的身家全捏在她手中。
歐陽無恕一聽就樂了,反身将她壓在身下,“咱們又不是小家小戶,将軍府是我的,你怎麽将家主掃地出門。”
她掙紮着想逃開他的上下其手,“沒聽過悍婦無敵嗎?力法是人想出來的,以我的腦子還能任你逍遙?”
“是,夫人饒命,給我一碗飯吃,小的絕對不敢三心二意,一個鍋子一個蓋,咱倆是天生一對,少了誰都不行,你瞧我多聽夫人的話。”他伸手一推,推開她合身的上衣,圓潤的香肩小露,他順勢輕咬。
“貧嘴。”蘇子晴臉微紅的将人推走,他又湊上來。
“你不用擔心我像二叔,我們歐陽家專出癡情種,身邊只有一個女人,并無通房、妾室,他是長歪的例外。”
聞言,她想了一下,好像真是這樣,歐陽家的男人鮮少納妾,即便是娶了陸氏的祖父,那也是妻死再娶,将軍府并無妻妾争寵的困擾,內宅平靜。
“恕,你說二叔會投靠誰?”他無德無才,只靠兩片嘴皮子,誰這麽不挑讓他靠攏。
“秦王。”歐陽無恕不加思索的道。
她訝然,“為什麽是他?”
秦王是皇上的第七子,生母出身極高,是嶺南王的女兒,為四妃之首的德妃,美貌堪稱是後宮第一。
可惜美人最怕遲暮,在受寵了二十年後,被雙眼會勾人的鄭貴妃壓過去,而鄭貴妃還是她招入宮中作伴的娘家侄女,在輩分上得喊她一聲姑姑。
“因為目前有廢太子的傳聞,底下的皇子蠢蠢欲動,其中以秦王最為活躍,四下招攬人才,不論有德無德,只要他認為能用的都收歸麾下。”不管用不用得着,先收了再說,免得便宜了別人。
皇上子嗣不豐,名下十名皇子有三人夭折,一人腿疾,一人天生帶着胎毒,怕也是活不長,剩餘五子各有心思。
太子在兄弟間排行為五,皇後本有一子死于哮喘,便過繼昭妃之子為嗣子,立為太子。
所以當然有很多人不服,認為太子不是正統,紛紛想拉下他,由自己擁立的皇子上位,因此各方人馬互相較勁。
鄭貴妃當然不落人後,以她在皇上面前的受寵,她的兒子為什麽不能當皇帝?她所出的八皇子趙王是呼聲最高的,他的黨羽也最多。
官職太低,又沒有什麽好名聲,更無才幹的歐陽東平根本打不進趙王的圈子,只好改投秦王陣容。
“他認為秦王會成功?秦王确實有着優勢,拳頭大的人說話大聲,他外祖嶺南王手中有三十萬兵。
歐陽無恕一嗤,“癡心妄想罷了,德妃和鄭貴妃的不和衆所皆知,秦王、趙王相争是窩裏反,嶺南王幫誰都不對,而且他自己也有野心,索性隔岸觀火,看他們鬥得你死我活。”
嶺南王早就想在嶺南自立為王,而非大周朝的附屬,當初他送容貌妖媚的鄭貴妃進宮就有鬼了,有子的德妃已飛出他的掌控,他只好寄望長孫女。
“你最好小心點,別摻和這些黨派之争,抱緊皇上的大腿就是。”五王之争越演越烈,很多百年世家就此殒落。
“擔心你男人?”他取笑。
蘇子晴哼了一聲,“不擔心你我擔心誰,隔壁老王嗎?”
他失笑。“隔壁住得是薛尚書。”
“我管他姓薛姓王,我只管你平安無事,我的一生還很長,你不陪我走到最後我跟你沒完沒了。”明知結果是什麽,她還是害怕他會受傷,留下難以醫治的內傷。
歐陽無恕動容的吻上她紅唇,“有你在等着我,我一定會活着回來,陪你坐看雲起、共賞潮落。”
“真話?”悔叫夫婿覓封侯,她此時便是這種感受。
“千真萬确,比金子還真,好晴兒,讓我進去,就一回……”嘗到鮮的歐陽無恕欲罷不能,即使忙到分身乏術也會抓緊時間,和妻子好好厮磨一番。
蘇子晴玉頰發燙,“你上回也說一回,卻連弄了三回,害我整日恹恹的,連應付老太婆都沒體力。”
他低笑,“是為夫的不是,太折騰人……”
“小姐,舅爺來了。”
歐陽無恕打算一舉攻陷妻子,沖鋒陷陣時,屋外竟傳來丫頭的通報,硬生生止住。
“哥哥?”他怎麽來了。
“又喊小姐,那個誰誰誰,老是改不了口,打發他,爺正忙着,無暇見客。”
蘇子晴好笑地往他肩上一拍,将散開的衣襟拉攏。“多大的人了還孩子氣,哥哥找我肯定有事,我去看看什麽事。”
“不起。”他趴在妻子身上臭着臉。
“晚上多給你一次。”這男人有時很幼稚。
“兩次。”
“好,成交。”怕他反悔,她趕緊點頭。
“這麽爽快讓人很不快。”他應該多要一次。
慢吞吞的歐陽無恕故意拖延,這邊親親那邊摸摸,磨蹭了老半天才不情不願擡起上身。
“你還壓着我。”看他眼中欲火未消,她心有愧意,男人在這時候喊停很傷身。
“我知道。”大舅子太不識時務了。
“夫君……”她嬌軟一喊。
黑眸一暗,深如幽火,“真想死在你的肚皮上,你讓我進退兩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