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好久不見

酒店的大堂用聖潔白紗裝飾,等着音樂慢慢流淌進心田,面前的電子屏幕裏滾動播放着兩位新人的照片,頭頂懸着水晶燈,剛剛好有個光斑落在自己的眼皮上,沈識棠只好微微側身,好讓這株光纖不那樣突兀刺眼睛。

“你往我這邊坐點兒,待會上菜,也容易把湯湯水水的濺到你身上。”發話的是劉趙衡,正說着就把椅子往那邊偏了偏,沈識棠也就順勢道謝往那邊挪了挪。

這是一個大圓桌,坐着的都是中文系的教授,是自己的同事也是老師,聊天也聊得開,只是自己去好好聽着,随意應承幾句。

很快一個穿着紅旗袍的中年女人走到了這邊,臉上的笑意沒有辦法掩飾住,瞧見人來了,坐着的人也就都站了起來。

“犬子叫你們費心啦,多謝各位賞光來這裏,實在是忙,怕招待不周。”

“你這說些什麽話,我們看着小了長大的,瞧着他結婚我們這些做長輩的高興還來不及,以後有家了,心有牽挂了也就定下來了,以後好好做事業。”

白清荷笑得合不攏嘴,且看着自家兒子走了過來,趕緊把人拉了過來,“看見你叔叔伯伯阿姨嬸嬸了也不過來打個招呼,這麽大的人了怎麽這點禮數都不知道?”

一一握手敘過舊之後,沈識棠年紀最小,排在後面,年紀相仿,又沒有遇見過,倒是陳罷了不拘泥,伸了手,“陳罷了,久仰。”

沈識棠去看面前的男人,微微笑了,“沈識棠,祝新婚快樂,白頭偕老。”

自己不怎麽記事,也是臨時知道有了這場婚禮,說是兩位新人兜兜轉轉最後還是在了一起,本就做好了談婚論嫁的準備,這次下定了決心更是火速去領了證。

也是臨時才知道,原來陳罷了和陳而已是兄弟,共同的母親是白清荷,這都是別人沒有主動提過而自己沒有願望去調查的事。

越過陳罷了,沈識棠看到了陳而已,聽說是去了研究所工作,整個人都沉穩了很多,只是在目光交彙的時候他還是有些閃躲,沈識棠并不确定他知道的事有多少,但是現在好像是都無所謂了。

每逢大事件,沈識棠知道自己心裏總會有一個隐秘的願望,或許那個走了的人會回來,這種情感在參加唐林的葬禮之後猶為真切,但是好像也不願意他回來,想着,他回來了住在哪裏呢?唐未平和唐艾初又會給他什麽态度,他回來會過得更好嗎?

不過這種希望終究是奢望,畢竟他連葬禮都沒有回來。

吃着飯,明明克制過,沈識棠沒有注意到自己酒杯裏的酒正在慢慢減少,就像與他的交集一樣,慢慢減少,直至消失在短暫的人的一生的時間裏。

場內有些騷動,沈識棠覺得有點吵,皺了眉頭,随即發現了這陣吵鬧正在朝自己擠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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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是來敬酒的,沈識棠把在雙手撐在椅子上,嘗試了好幾次才勉強讓自己站起來,暈乎乎拿了酒杯。

喝了酒,面上漫上紅,連眼角都沒有被放過,眉眼間多了幾分柔情,眼底是潋滟水光,是一方桃色的小舟,眼鏡早早被取下,看着人也只能微微眯起眼睛,“恭喜。”

“恭喜。”

男聲熟悉,含笑,似乎是比之前更加低沉。

腦袋突然經歷了一瞬間的空白,沈識棠擡起手去揉眼睛,四下張望去尋找這個聲音的來源,終于鎖定了人,就在自己的身邊。

可是他現在背着自己,正和別人敬酒。

自己只能勉強看清他隐隐約約因為從容談話露出的小半張臉,幾年不見,身形好像更加偉岸了些,沈識棠微微擡起頭,好像也長高了些嗎?

大抵是幻覺,就像上次一樣。

有些脫力跌坐在了椅子上,盡力讓自己正常一點,實在是涉險。

“你怎麽回來了?”

“這不是我哥結婚嗎?我這個做弟弟的能不來嗎,這不像話。”

“你還跟我打官腔?知道你酒量好,今天這些桌你都必須給我們兩兄弟陪了!倍有面了,大老板給我們陪酒。”也就是陳而已眼尖,能在門口一下看見了唐映秋,還以為眼花了,用手錘了好幾頓才知道是真的。

唐映秋輕笑一聲,看到了剛剛那桌子上有個人現在僵直了身子,沒管,跟着人去了下一桌,“來遲了,認罰,把這裏陪三圈我都認。”

“什麽時候回來的?”

“幾天之前。”

“住哪?”

“随便先找了一個酒店住着。”

……

後面的對話越來越模糊,随着人的漸漸走遠也再也聽不清楚。

沈識棠狠狠掐了一下手心,襲來的痛意讓自己覺得眼底有些濕潤,好像是真的?

感覺到那個聲音又回來了,沈識棠感覺戴上眼睛去找,四年不見,眉眼好像更加深邃,頭發梳起,穿着西服,是挺拔的白楊樹,一只手虛虛插進了口袋裏,一只手舉着酒杯,然後就被一個東西紮了眼睛。

他手上好像有一個閃閃發亮的東西。

“小沈呀,小心——”

“啊。”沈識棠回過神來,才發現自己錯手打翻了桌上的杯子,裏面的紅酒聚成一股股水流順着桌沿往下滴,沈識棠匆忙抽了紙堵住,然後急忙跟人道歉,“對不起。”

“快去處理處理身上。”劉趙衡拍了拍沈識棠的肩膀。

正好是系裏的另一個老師說了,“今天小沈怕是觸景生情,倒是少見他毛手毛腳的樣子。”

沈識棠臉上本來就是紅的,被人一揶揄就更紅了,只能連聲抱歉往洗手間走,第一件事是捧了水洗了一把臉,直到把臉上的紅洗的看不見了才停手,酒就醒了不少。

還好是襯衫沒有受到污染,只是黑色的西服上多了一塊深色的水漬。

轉身的時候錯手将放在洗手臺上的眼鏡打落在地上,蹲下去撿,卻像是有人更加搶先伸了手,确定了,這是一個戒指。

本以為那些難以啓齒的思念,某一瞬間的狂熱的去追尋的沖動都已經在這四年裏慢慢平息,可是他突然出現了,被一擊即潰。

沈識棠縮手,對方倒是站起來得更快,他也只好再去伸手撿起眼鏡往自己耳朵上架上,似乎是摔松了螺絲,戴上去有些難受。他又把眼鏡摘下來緊攥在了手上。

在鏡中的眼睛明明那樣熟悉,烙上了那樣濃重的痕跡,可現在,不敢去相認。沉痛化作浪潮打在心底的礁石上,很快,被侵蝕的片甲不留。

四年了?四年了。

唐映秋敲了水龍頭,慢慢去洗自己的手,對着鏡子,低頭說了一句,“好久不見。”

“嗯,好久不見。”沈識棠覺得一切都糟透了,又是在這樣狼狽的時候和人遇見,好像他的目光就停在了自己濕了的那塊布料上。

或許自己該先走,可是他需要自己的安慰嗎?或者自己需要跟他敘敘舊?或者他根本不會搭理自己。

喝醉了酒,本來敏感多思的人就更容易多想,一向遲鈍,腳上失去了動作。

唐映秋洗完了手就往外走,也就在這時突然走進來了一群人。唐林和白清荷是師徒關系,是故自己與陳而已兄弟認識,也就是說這場婚禮有很多舊識,而自己也并不願意放過這個機會,很多事在別人的婚禮上不好談,私下聊的就多。

“叔叔可想死你了,你在外頭過的好嗎?知道你忙,有些事……”

“爺爺的葬禮我沒能趕回來……”

“這不是你的問題,你哥哥他……唉,不說也罷。”

“都過去了。”

一群人在面前你一眼我一語地聊着天,無不是對唐映秋的安慰,本來腦子就不好使,更難在對話裏找尋到什麽有用的信息,好像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幾個年長的往裏走了,唐映秋往外走。

自己擡腳正準備走,自己懷裏突然被人拍上了一件西服。一個沒接穩,差點就要落到地上,伸了手去撈,再去看,唐映秋就走了。

“換了。”

沈識棠還沒能反應過來眨了眨眼睛,捧着人的衣服,看着唐映秋往外走,好像一出去就被人截住,又埋在了另一個人群裏,好受歡迎。

原本嚴整的感覺被替換,襯衫袖子被虛虛挽起,領口的扣子被解開兩顆,笑得時候喜歡歪頭,嘴角先勾起,慵懶迷人,不知道從哪裏學來的,實在撩人。

酒醒了嗎?

好像醒了又沒醒,隔着衣服,手按上胸膛,好像真的再猛烈跳動,和遇到其他人都不一樣的頻率,在安靜裏,只能聽到自己跳得過分快的心跳聲。

他好像真的回來了,好像也真的不屬于自己了。

突然想起來,是自己把他趕走的。

有了戒指,應該是結婚了。

那麽自己做的事似乎是卓有成效,讓他過上了和正常男人一樣的生活。

真好。

終于還是借故離開了酒席,回到了家。

胃裏泛酸。

沈識棠花去了很多時間去清理幹淨自己的胃,宿醉讓整個後腦勺都承受着痛苦,腦門上血管的跳動似乎更加可感。

年紀長了,跟着長的沒有酒量,還是喝了一點杯底就要倒,只是酒品相比以前好了不少,大抵也是因為沒人跟在身邊。

眼前有一點花,耳朵邊上卻突然傳來了呼喚聲。

“教授,你在哪兒?”

“教授!”

“沈識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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