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賭局
陽光熾盛的午後,有同事來同謝寶南讨論工作。
她卻開始神游,視線越過同事的肩,落在巨大的落地窗上。窗外是這座城市望不到頭的景,像海市蜃樓,漂浮在慘白的天際下。
“寶南,怎麽了?”同事投來關切的眼神,“是不是哪裏不舒服?你的臉色不太好。”
她的臉就像此時的天,是近乎可怕的白。
“沒事。”她随口撒了個謊,“可能是餓了。”
同事哪裏會知道,一小時前,在陳邺的辦公室裏,他們剛共進了一頓午餐。
飯後,她坐在陳邺的腿上同他接吻。
他誘哄似地在她耳邊低語:“想不想在這裏?”
她臉一紅,笑着躲開,“會被人發現。”
陳邺依舊在吻她,手游移在她的腰上,用氣聲問:“不想嗎?嗯?”
他故意勾人時很性感,嗓音低沉,很是迷人。
其實他們沒有在辦公室裏做過,就算再情動,卻也沒品過這份刺激。
但此情此景,情到了這一份上,再難停歇。
兩人在沙發上糾纏着,像一場夏日的雨,纏綿又潮濕,酣暢的淋漓。
等他把她胸前的扣子一一咬開,吻覆上去時,電話響了。
陳邺本不想停,無奈電話聲急促,響個不停。
謝寶南輕輕推他,“要不還是接吧,萬一有急事呢?”
陳邺低低地罵了一聲,壓住心中的火氣。
這場情//事到底是沒有再繼續下去。
陳邺接個電話的功夫,謝寶南已經穿好了衣服。她想先離開,陳邺示意她留下。
挂了電話,他過來繼續吻她。
那時的謝寶南心裏還因王蓉蓉的事情感動,靠在他懷裏,忍不住問:“阿文,沒有你我該怎麽辦?”
他似乎也動了情,連話裏都是深情厚誼:“我就在這裏。”
那一刻,美好得像幻覺,卻只是個不堪一擊的美夢。
謝寶南把剛銷的假又請了回來,她為自己的反反複複道歉,推脫說家裏有事。郭衛華笑呵呵地,讓她安心去處理家事。
夏日的午後又悶又熱,謝寶南走在空寂的大街上,不知道自己究竟該去哪裏。
她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也許是幾個小時。
只不過等她再擡頭時,已經走到了一條陌生的街道,入眼是一家甜品店。
店內是藍色系的裝修,深海一般的藍,淬着海水的清涼。
謝寶南走到店內,買了一碗楊枝甘露。
太陽開始下山,明晃晃的光線裏,她一身白色衣裙,坐在角落裏,像是只瘦弱的蝴蝶。
芒果和椰奶的香氣在口中化開,綿綿密密的。
吃完一碗不過瘾,又買了一碗。
她心情不好的時候就喜歡吃甜食,仿佛只有甜食才能蓋過生活的苦。
天色暗了,手機屏幕在這時悄無聲息地亮起。
平時在公司,怕影響別人,她的手機通常設置成靜音。
此時“阿文”的名字反複跳動,像一場幻覺。
謝寶南沒接,安靜地看着屏幕暗下。之後,陳邺沒有再打過來。
她知道的,他從來只給人一次機會。
那晚,謝寶南沒有回去,找了一家酒店入住。
前臺将房卡遞給她時,打量着這名漂亮卻沮喪的女孩,然後問:“小姐,需要其他的幫助嗎?”
她搖搖頭,走向電梯。
晚風柔綿,謝寶南躺在浴缸裏。從內而外的倦意,讓她很快地沉沉睡去。
她夢見自己站在一片虛無的曠野上,追着陳邺跑,口中大聲喊着:“阿文,你等等我,別丢下我。”
可是男人頭也不回,固執地向前走,甚至沒有給她一個眼神。
後來她跑得急了,被草絆了一跤,摔倒在地。
肅殺之地,她在滿身的狼狽裏,看見陳邺終于轉頭,像一名高高在上的神,漠然地俯視她。
她垂下眼眸,心虛地問:“阿文,你不要我了嗎?”
男人的聲音冷得像是一把刀:“沒用的人,為什麽要留?”
謝寶南趴在地上,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遠處的層巒疊嶂中。
轉眼,夢境急轉而下。她跌跌撞撞,墜入深海。無法忽視的窒息感傳來,像是溺水。
她掙紮着,呼吸困難,卻越陷越深。無底的深海像一只手,将她拉下去。
謝寶南猛地醒過來,從浴缸裏探出頭。
瀕死邊緣的感覺那樣真實強烈,她撫着劇烈跳動的心,許久才平複下來。
那個夜晚沒有星星,謝寶南躺在酒店的大床上,看見深藍色的天空。
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産生了幻覺,似乎透過這片幽蘭,看見了曾經他們在一起大笑的日子。
他們也曾有過一段好時光。可大部分時候,都是她的小心翼翼和苦苦掙紮。
那幾天,謝寶南沒去公司,也沒有回家,跑去沈曼的工作室幫忙。
沈曼之前設計的漢服,工廠已經交了貨。成品質量十分不錯,布料、針腳、盤扣,每一個細節拿出來,都可圈可點。
沈曼很高興,每天把工廠的“趙老板”挂在嘴邊,從頭到腳誇了個遍。
沈曼請謝寶南當模特,去郊區的森林公園,拍了好幾組漢服的照片和視頻。
謝寶南本身就是偏古典的長相。瓜子臉,月牙眼,垂眸時清純無害,看人時溫柔似水,是江南水鄉最溫婉的女子。
森林公園裏綠樹環繞,她穿着一襲淡紫色輕紗長裙,輕盈靈動。
沈曼看着鏡頭裏的謝寶南,頻頻感嘆:“寶啊,你實話告訴我,你是不是古代穿越回來的?怎麽會有這麽适合古裝的臉?”頓了頓又說,“我覺得現在的星探都不稱職。連你這樣的都發現不了,娛樂圈沒指望了。”
拍累了,謝寶南坐下休息,邊喝水邊說:“以前小時候,是真的有想去學舞蹈和表演之類的。但老師嫌我矮,拒絕了。那時媽媽還難過了好一陣子。”
沈曼樂不可支,“這什麽老師啊,眼光也太差了。”
她搖搖頭,“不怪老師,那時我是真的矮。”
謝寶南發育晚,到了高二才開始蹿個子。小時候是真的矮,班級身高排名常年倒數,教室第一排永遠有她的位置。
誰又能在一開始想到,她最後竟然能有一米六六的身高。
拍好照片,沈曼忙着修圖、修視頻,和工作人員設計淘寶店鋪。
謝寶南幫不上什麽忙,有時就呆呆地站在窗戶前,看屋外的風景。
沈曼的工作室在老城區,這一片很多老洋房,周圍沒有高樓大廈。一眼望出去,能看見大片的天空,和棕色的屋頂,還有飛翔的白鴿。
謝寶南握着一杯加了很多糖的咖啡,有時一站就是好幾個小時。
這幾天,她不在陳邺身邊,開始試着放飛自己。
她看言情小說、看偶像劇、喝加很多糖的咖啡……她把陳邺讨厭的事情都做了一遍,到頭來,發現心裏最深的感受依舊是落寞。
有工作人員好奇地問謝寶南在看什麽,她只是搖頭。
卻沒有承認,她在想一個人。
這幾天,她沒聯系陳邺,陳邺也沒找她。
她猜他一定是在忙,或許壓根就沒想起她。
先動感情的那個人,終究是輸家。
沈曼看她這副模樣,嘆了口氣,“你都在我這住了好幾天了,打算什麽時候回去啊?”
“你要趕我走啊?”謝寶南嘟哝着,“之前忙得都沒空過來,現在好不容易有假了,你還要趕我走。”
“我不是趕你走,我只是讓你想清楚。”沈曼頗有點語重心長的味道,“我早就跟你說了,陳邺不是個好東西。別在他身上浪費時間了,早點離開他。”
謝寶南喝下那杯甜得膩人的咖啡。她不喜歡喝咖啡,即使加了很多糖。
她沉默,很久才開口,卻是疑問:“曼曼,你說愛一個人為什麽這麽難?”
沈曼搖搖頭:“可能有的人天生就是沒有心的。”
工作室的小夥伴沒日沒夜地忙了整整三天,沈曼的淘寶店終于正式上線運營。
大家都很激動,張羅着一起去吃麻辣火鍋慶祝。
火鍋店裏,蒸騰的熱氣中,大家你一言我一語,暢想着淘寶店的生意興隆,未來人人都要成為人生贏家。
謝寶南有時真的很羨慕他們,為自己的夢想拼盡全力,何嘗不是一種幸運。
而她的夢想呢?
好像只是陳邺而已。
她還記得在酒吧賣酒的那段日子。
那時她和陳邺已經認識一段時間了。
有天酒吧老板突然說她走大運,陳邺買下了所有酒,全部算在她的名下。她心頭一震,追着他到酒吧門口。
“那個,先生……”
脆生生的聲音叫住他,陳邺停住腳步,轉過身。
謝寶南仰着頭,露出一個甜絲絲的笑,直白地表達感謝:“謝謝你。”
陳邺沒說話,只是看着她,嘴角漾出一點弧度。
她半垂着頭,盯着自己的腳尖,喃喃自語:“這回欠的人情,好像更大了……”
那個夜晚像水一樣溫柔,卷着人的心,黏在身上,化不開似的。
陳邺問:“會開車嗎?”
謝寶南不明所以地點點頭。
他将車鑰匙扔給她,語氣裏三分笑意三分命令:“你幫我開。”
賓利車裏,陳邺坐進副駕駛,說了個地址,然後看着她,似笑非笑地說:“大半夜給我開車,不怕我把你賣了?”
他的語氣裏染着幾分暧昧,臉上亦如此。
謝寶南的心加速跳動,像飄在雲端,卻還是鎮定地自嘲,試圖劃開這股粘稠。
“我瘦,稱斤兩不值幾個錢。”
他的喉嚨裏溢出點笑意,沒再說話,轉而閉上眼睛。
謝寶南也不知道他是睡覺還是閉目養神,只是一路沉默地開着車。
等到的時候,已經快夜裏一點,地下車庫悄然無聲。
車停下來,謝寶南轉頭,陳邺沒醒,似乎是真的睡着了。她解開安全帶,看着他。她第一次這樣近距離地看他,他是真長得好看,五官看上去冷峻,卻自成風流。
她正猶豫着要不要叫醒他,他卻忽然睜開了眼睛。
墨一樣的眼眸裏,映着她的身影。
她吓得節節後退。陳邺猛地傾身過去,扣住她的後腦,貼上了她的唇。
突如其來的吻,讓她猛地愣住,只覺得唇上有些溫熱的濕意。
等她反應過來,掙紮着要推開他,他卻越箍越緊。
到底是個女孩子,哪抵得過男人的力氣。不過三兩下,手已經軟了下去。
他的吻帶着淡淡的煙草味和酒香,情緒卻是濃烈的,沖撞着她每一根神經。
好一會兒,陳邺放開她。不給她一個眼神,也不說一句話。
他從口袋裏摸出煙和打火機。銀色的打火機“啪嗒”一聲,有藍色的火苗冒出來。他修長的手指夾着那支煙,煙頭很快閃爍起明滅的煙火。
車窗降下來,他慢條斯理地吸上一口,然後吐出白色的煙霧。
停車場裏沒有風,煙一時散不去,萦繞在這狹小的空間裏,充斥着謝寶南的鼻腔和眼睛。
他這才轉過頭,眼睛漆黑如湖水,卻是無波無瀾。
“躲什麽?不想要嗎?”
他說得那樣坦然,那樣理直氣壯,全然沒有強吻後的半分歉意。
少女的心事是秘密,謝寶南的臉瞬間紅了。反駁的話藏在喉嚨裏,半天說不出口。
然後,他摁滅了煙,下車,繞到她這一側,拉住她的手,以一種不容拒絕的力量,帶她回家。
謝寶南從沒賭過,那天是她下過最大的賭注。
她交出自己的身體和靈魂,賭一場結果未知的愛情。
那一年,她十八歲,陳邺二十五歲。
認賭便要服輸。
如今看,這場賭局,已經注定成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