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冷戰

陳邺到公司後,交代楊秘書,說謝寶南以後不會再來公司。至于原因,他給了個官方的答案:“她身體不适,要在家休養。”

楊秘書自然知道什麽該問,什麽不該問,只是乖乖地應下來。

“我不想在公司聽到任何流言蜚語。”陳邺囑咐。

楊秘書點頭,“是,陳總放心。”

楊秘書離開前,陳邺又說:“去把她的檔案拿過來。”

幾分鐘後,謝寶南的檔案已經擺在了桌子上。

陳邺打開文件夾,映入眼簾的便是她的證件照。

這照片還是謝寶南一年多前拍的。

那時的她還不到十九歲,一臉青澀,穿着不合時宜的西裝,在鏡頭前故作成熟。

陳邺想起那時她在酒吧裏,穿一身藍白相間的工作服,笑着向人推銷酒水。

別人一次推銷不成功便放棄了,只有她始終沒放棄,一天又一天地變着花樣推銷。

那時陳邺就在想,這個小家夥究竟什麽來頭,身上竟然有這樣的韌勁兒。

後來他才知道,謝寶南有的,不僅僅是韌勁兒,還有一腔孤勇。

在一起後三個月,有一天,謝寶南忽然說想來嘉彙工作。

陳邺笑了聲,“你會什麽?來做保潔?”

小家夥不服輸地看着他,反問道:“誰不是從不會到會的?”

他說:“那你準備一份簡歷給我。”

他不過是随口一說,謝寶南卻認真地伏在電腦前兩天,交出一份像模像樣的簡歷。

除去基本的個人信息外,自我評價那一欄,她寫的是“正直勇敢,學習能力強,不服輸”。

“不服輸?”他揚眉,捏着她纖細的腰,“哪裏不服輸?”

他很喜歡她的腰,纖細柔軟,沒有贅肉,凹出性感的曲線。

謝寶南貼上他,眼裏有潋滟的水光,“你就說,讓不讓我去吧。”

陳邺嘴上不樂意,最後還是給她安排了個銷售實習生的崗位。反正也不指望她做什麽,放個空職也無所謂。

這兩年,謝寶南在公司裏究竟做了什麽,他不知道,也沒關心過。

只是對她當年的那股子韌勁兒和孤勇印象深刻。

按照她的性格,不會平白無故地突然辭職。

他想到謝寶南昨夜和今早的反常,總覺得哪裏不一樣了,卻一時想不清楚。

他揉了揉太陽穴,将謝寶南的檔案合上,放進抽屜裏。

他懶得再管。大抵不過是小家夥同他鬧脾氣,過兩天就好了。

——

仿佛過了一個世紀那麽漫長,屋外終于傳來點動靜。

謝寶南高聲問:“是蘇姨嗎?”

“小寶?”

這一聲,是謝寶南聽過的最動聽的聲音。她激動地說:“蘇姨,我在衣帽間,這個門打不開。”

蘇姨找了物業,終于将門鎖打開。

重見天日的一刻,謝寶南有些眩暈。從早上到現在,八九個小時過去了,她水米未進,體力不支。

蘇姨心疼地扶住她,“都怪我這老太婆,怎麽不早點回來!關了一天了,餓壞了吧?”

她笑,“蘇姨,不怪你,是我自己不小心。”

謝寶南吃了塊巧克力,身體慢慢緩過來,胃裏依然略微不适。她看了眼時間,臨近傍晚六點。很快司機範明宇就要來接她了。

她顧不上許多,匆忙換衣服、化妝。

等到蘇姨把一碗小米粥端來的時候,範明宇已經在樓下打她電話了。謝寶南端起粥,喝下一大口,然後穿上高跟鞋,急急忙忙地出門。

“慢點,別摔了。”蘇姨在身後喊。

陳邺不在車上,範明宇說公司的車直接送他去畫展了。

範明宇是陳邺的遠房侄子。他們是個大家族,範明宇只比陳邺小幾歲,卻差了一個輩分。

範明宇不愛讀書,胸無大志,高中畢業後就在社會上混。

幾年前,陳邺把他帶在身邊,想要帶帶他,讓他學點東西。但範明宇看見銷售報表就頭疼,主動請纓說要做陳邺的司機。

謝寶南和陳邺在一起的這兩年,她和範明宇的關系一直不錯。

此時範明宇看了眼後視鏡,關心道:“嬸子,我看你這臉色不太好啊?不舒服嗎?”

“沒事,就是有點累了。”

謝寶南垂眸,不再說話,所有精力都集中在手機上。

屏幕裏,正搜索着“後現代主義”。她默念着百科的解釋,艱難地背下。

畫展設在城西的美術館。這家美術館規格很高,一般人沒有資格在這裏開畫展。

謝寶南到的時候,美術館門口已經聚集了許多人。

望着烏泱泱的一片人,範明宇說:“也不知道叔到了沒有。嬸子你別急,我來問問。”

謝寶南也不知道為什麽,一眼就在人群中看見了陳邺。

他正側着臉和一旁的人說話,清俊貴氣。他的這種貴,是從小養尊處優養成的,是刻在骨子裏的,所以才格外不同。

她推開車門,道:“不用了大宇,我已經看見他了。”

謝寶南匆匆下車,走過去,挽住他的手臂,用一句“路上有點堵”解釋自己的晚到。

不等陳邺說話,她又問:“早上爺爺沒罵你吧?”

陳邺握住臂彎裏的手,漫不經心地說:“沒事。”

這畫展是蔡先生為了捧女朋友白小姐歡心,特意為她舉辦的。

這位蔡先生風流倜傥,幾乎每三個月就要換一個女朋友,美其名曰女朋友也需要換季。人人都說他是抓不住的浪子,唯獨遇上這位白小姐後,竟變成了個癡情種。

美術館裏,一條長長的走廊通向展廳。

陳邺一路同謝寶南講述蔡先生和白小姐的故事,言語間是他一貫的傲慢。

走廊盡頭連着展廳,展廳裏已聚滿了人群。

這回,蔡先生邀請了衆多商場巨賈和各界名流前來捧場,甚至還邀請了媒體,看來是鐵了心要好好捧這位白小姐了。

沒過多久,畫展開幕活動正式拉開序幕。

蔡先生首先感謝了諸位的莅臨,說了些冠冕堂皇的場面話後,白小姐上臺發言。

白小姐長相清麗,氣質出衆,說話溫溫柔柔,一看就知道是那種潤物細無聲的性子。

發言結束,衆人随意參觀。

富人的圈子就那麽大,無論在什麽場合總能遇見。有人拉着陳邺去一邊,說要咨詢他股票的事情。謝寶南獨自一人,一幅畫一幅畫地看過去。

這些畫用色大膽,卻透着頹廢。

謝寶南聽着白小姐向參觀者介紹自己的作品:“其實我們每個人都有兩面性,一面是表現出來,讓大家看到的;一面是藏起來的,掩蓋在重重僞裝之下。有人或許一生都不敢表現出真實的自己,藏在自己給自己塑造的殼子裏,做着各種表演……”

周圍的人你一句我一句地讨論開來,謝寶南沒有參與,默默地聽着。

後來白小姐忽然問了一聲:“謝小姐,你覺得呢?”

謝寶南不太懂繪畫,僅有的一點知識都是和陳邺在一起後,陳邺教她的。

她勉強知道印象派和抽象派,但對于後現代主義,基本是一竅不通。

方才來的路上,她上網匆匆搜索了一下。時間太緊,她無法了解透徹。

她穿一條絲質長裙,手緊緊捏着裙角。她站在那裏,說不出一句話。

陳邺走過來的時候,正好聽見白小姐的提問。注意到謝寶南的失語,他走上前,輕輕握住她的手。

“其實這個破碎的畫面,正是後現代主義想要表現的風格。內裏的自己和外在的自己互相撕扯,互為對立統一……”

陳邺三言兩語點出這幅畫的精髓,幫謝寶南解了圍。

衆人紛紛贊同,轉頭和陳邺談論起更加高深晦澀的領域。

謝寶南呆呆地看着陳邺和他人談笑風生,說一些她聽不懂的詞彙。

雖然陳邺依舊握着她的手,但她從未如此深刻地意識到,她和陳邺壓根就不是一類人。

她拼了命的努力,窮盡所有想要到達羅馬。但他,生來就在羅馬。

不公平嗎?

但人生本就如此。

她好像終于明白了陳邺不信任她工作能力的原因。

或許他早就明白,那壓根就不是她的世界。

這一刻,謝寶南心中升起無限的失落與厭倦,無力招架的疲憊感蠶食了她所有的情感。

不一會兒,陳邺又被人叫走了。這裏是他的世界,他的主場,自然時時受到擁簇。

擔心窘迫的情形再次上演,謝寶南乖乖地避開人群,躲避到人少的地方。

“你是陳邺的女朋友?”

溫柔的聲線在耳邊響起,謝寶南偏頭,看見白小姐。

她點頭,禮貌地笑:“恭喜你啊!畫展真的很棒。”

白小姐環顧四周,臉上有種心願達成的宿命感:“這是他送我的生日禮物。”

謝寶南了然地感嘆道:“蔡先生一定很愛你。”

白小姐目光在她的臉上停了半秒,忽地笑了,“你怎麽這麽天真!”

她微微一怔,有些錯愕。

恰巧托着香槟盤的服務生經過,白小姐取了兩杯香槟,遞給她一杯,“什麽愛不愛的。不過是趁着他還對我感興趣,為自己做點打算罷了。”

謝寶南訝異于白小姐的坦蕩,她不愛蔡先生,卻可以如此直白地說出來。

白小姐問:“你呢?想要什麽?”

“我?”她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

白小姐喝了口香槟,杯壁印上紅色的唇印,“你這麽年輕漂亮,又跟着陳邺這樣的人,就沒有所求嗎?”

當然有,她希望得到愛,很多很多的、獨一無二的愛。

明明是最真誠的願望,但在如此坦蕩的白小姐面前,愛仿佛成了某種難以啓齒的龌龊。

白小姐朝她暧昧地眨眨眼,俏皮地說:“你求什麽都可以,就是別求愛。”

這時,蔡先生走過來,摟着白小姐的腰,在她耳邊低聲說了句什麽。白小姐露出溫柔的笑意,和他親吻,然後兩人相攜着走遠。

謝寶南目送着他們恩愛的背影,手裏捧着香槟,心中五味雜陳。

是她奢求了嗎?

從畫展回去時,陳邺顯然不太高興。

路邊的樹影從車窗投射進來,像是張牙舞爪的鬼怪。他冷冰冰地質問謝寶南:“為什麽不準備?”

一天的時間,哪怕是再陌生的領域,只要用點心,總能了解七七八八。絕不至于在別人提問時,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他生氣,把這一切歸因于謝寶南的不上心,更何況是在他特意提點之後。

但他不知道的是,這一天,她被他關在衣帽間裏,水米未進,差點暈倒,壓根沒有時間準備。

謝寶南不想再去提那些事。

畫展的宴會上有些冷餐,她不習慣,沒有吃。此時胃裏陣陣泛酸,卻還是習慣性地向他道歉:“對不起。”

她知道,她再一次讓他丢臉了。

女孩垂着眸,沉默不語,對他的批評照單全收。

陳邺重重地嘆口氣,沒再說話。

回到家,陳邺先去了書房,大約是還有公事需要處理。他是個把工作看得比什麽都重的人。

謝寶南獨自去浴室洗澡,沒敢打擾他。

她看着鏡子裏的自己,疲憊得有點想哭。最終卻只是閉上眼睛,安靜地卸了妝。

蘇姨煮的小米粥還在鍋裏熱着,謝寶南吹幹頭發後,坐在餐桌前喝粥。

小米粥熬得軟糯,在口中很快就化開了。粥的熱度溫暖了胃,她終于感覺舒服了些。

喝過粥,她走到書房門口。門關着,只從下方的縫隙裏漏出一點光。

她擡手想敲門,然後聽見裏面傳來陳邺的聲音。他說一口标準的英倫腔,應該是在和國外的分公司開會。

她放下擡起的手,回到卧房。

那夜忽然下起了小雨,雨水打在窗戶上,蜿蜒而纏綿。

她安靜地躺在床上,思緒紛雜,卻始終理不出個頭緒。

直到身邊的床忽然陷下去,是陳邺回來了。他不說話,沉默地将她抵在床上,由額頭至鼻梁,細細地吻她。

謝寶南從胡亂的思緒裏掙紮出來,感覺有些透不過氣。她微微偏頭,頭一回拒絕他的吻。

陳邺死死盯着她。夜色中,他的那雙眼睛像等待獵物的猛獸,鋒利又危險。

“怎麽了?”

她說:“阿文,我身體有點不舒服。”

早上不舒服,晚上也不舒服,陳邺心裏的火騰地升起來。這種事一直是他占主導,謝寶南向來是順從他的,過去幾乎是予取予求。

他沒有太多的耐心去詢問她的反常,語氣裏有顯而易見的煩躁:“又來例假了?”

她輕聲說:“不是,就是有點不舒服。”

陳邺視線落在她的眼睛裏,停了半秒,翻身下床,徹底失去耐心。

他不問她哪裏不舒服,也不問她是不是生病了。只是冷冷離開,仿佛不舒服是她找的一個借口。

那一晚,他沒有再回來。

他應該是睡在了其他房間裏,謝寶南怔怔地想。

陳邺的氣息遠離,四周又重新安靜下來。

她坐起來,抱住身邊的玩偶。那是一只黃色的斑點狗,是去年公司年會發的伴手禮。她撫摸着它,大滴大滴的眼淚落下來。

雨水氤氲出朦胧的光線,在床上投下孤寂的身影。

就在幾天前,他們還在這張床上抵死纏綿,說着情真意切的情話。

卻已經仿佛是很久遠的事情。

“阿文,我只是有點難過……”她在黑暗中喃喃自語。

窗外忽然下起了不眠不休的雨。

夜,好像更深了……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