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離開

陳邺的嗓音很低,笑起來磁沉又性感。那笑中和了他冷峻的面容,卻分明更冷,透出無法忽視的涼薄。

這一刻,謝寶南終于承認,長久以來,是她一直在麻痹自己。就好像她不戳破,她和陳邺就會永遠這樣下去。

有些事她不願意往深了想,生活卻殘忍地将它帶到她的面前。

她多希望自己沒有聽見這場對話。

明明只需要晚回來幾分鐘,就不會這樣難堪。

她不知道自己那一瞬有沒有跟着笑,像從前那麽多回一樣,沒心沒肺地自我催眠。

天真的黑了,烏壓壓的夜攏着四周,像霧像紗,朦朦胧胧的,什麽都看不真切。

但她卻真真切切地看見了陳邺的臉。

在他轉頭看見她的一瞬。

那個眼神,謝寶南永遠不會忘記。

陳邺在那一瞬流露出的一絲心虛,仿佛是一只粘在手臂上的蚊子,任她怎麽拍都拍不掉。

她多希望,他能永遠冷漠,永遠高高在上,也好過這稍縱即逝的虛妄。

“回來了。”

冷冰冰的聲線裏,仿佛方才的那場對話壓根不存在。他坦然得像是什麽都沒發生,同她說着最日常的話。

周家琪聞言轉頭,見了她,神色一僵,面露尴尬。他找借口說還有事,匆匆離開。

夜色濃得化不開,謝寶南在這方濃郁中艱難地呼吸。她不知道陳邺的心究竟是什麽做的,也許是石頭吧。就連局外人都會愧疚,而陳邺,從始至終,若無其事。

終于只剩下他們兩個人,陳邺走上前,握住她的手。

她的指尖冰涼,不知道是不是剛洗過手的緣故。他一下又一下地揉捏着,眉目溫柔,“想吃什麽?我讓人送過來。”

謝寶南淡淡地說:“都可以。”

陳邺偏頭,對工作人員交代了聲,很快有新鮮的飯菜送進來。

熱騰騰的飯菜,他親自動手,給她的碗裏裝了幾勺,“這是黑松露配蟹膏,嘗嘗。”

謝寶南知道,光是這道菜就要上萬塊。貴得驚嘆,她卻沒什麽心思品嘗。

筷子一下又一下地戳着碗裏的米飯,她擡眸,問:“阿文,當初你為什麽會把我留在身邊?”

其實陳邺一直不确定方才和周家琪的談話有沒有被謝寶南聽去。若是聽見了,為何如此平靜?

此時聽到她這麽問,他心裏蕩起點點波瀾,終究是被她聽到了。

可轉瞬,卻是坦然。

他似笑非笑,開口道:“因為你夠傻。”

謝寶南垂眸,自嘲一笑。

是了,若不是當初那傻裏傻氣的相遇,也不會有後來的故事。

“那你打算留多久?”

隔着餐桌,謝寶南的眼神透着執着。渴望最後一次,從他雙深不見底的眼眸裏,尋找到答案。

陳邺眉目不自主地沉下來。

他其實沒想過這個問題。只要還沒有覺得乏味,就能一直繼續下去。

他是個怕麻煩的人,像周家琪那樣勤快地換人,他做不到。

這些年,他習慣了征戰商場。于他來說,嘉彙才是最重要的事。而兒女情長,不過是閑暇時的調劑。

他喜歡她的溫順和體貼,但僅此而已。

畢竟,世上溫順體貼的人又何止她一個,他遠沒有到非她不可的地步。

陳邺清楚地知道她在介意什麽,偏偏不肯低頭。這段感情,他是占上風的那一個。占上風的人,總歸有驕傲的資本。

他放下筷子,将餐巾對折,慢條斯理地擦了擦手。這才望過去,問:“生氣了?”

謝寶南不說話。

他的語氣還算平靜,只說:“別胡思亂想,吃飯吧。”

他這樣,就算是哄她了。小家夥要是識趣,就該順着臺階乖乖地走下來。

謝寶南怔怔看着碗裏嫩白的魚肉,魚肉上挂着黑色的魚皮。

她想,陳邺一定是請了最好的廚師,用了最好的食材。然而這頓昂貴的飯菜終究是沒心情品嘗了。

她放下筷子,擡頭,目光越過餐桌的短短距離,定定看着他。

“阿文,你有沒有聽過一句話?”

陳邺說不清為什麽,對上她視線的那一刻,眉心不自主地跳了一下。

從前,謝寶南的這雙眼睛最勾人,總是含着溫柔清澈的水光,輕易就叫他沉溺。可如今,這雙眼睛,倔強又直白,像是一把利刃,劃開了他們之間最不堪的一面。

他忽然發現,自己竟然有些不敢直視了。

“什麽話?”他緩緩開口。

謝寶南艱難地,一字一句地說:“這個世界,最忌諱的就是做白日夢。”

她說完這句話,飛快地抹了眼角,然後站起來,聲音低下去:“我有點飽,先走了。今晚就不回去住了。”

她留下這句話,頭也不回地朝外走。

陳邺沒有攔她,也沒有問她去哪。他呼吸停了半秒,嘴唇動動,想說什麽,終究沒有說出口。

謝寶南離去的背影很堅決,卻讓人莫名覺得冷然孤寂。

桌上的山珍海味她一口沒吃。陳邺怔怔地想,這頓飯真是可惜了。

夜晚,山間有黑色的風,謝寶南抱着雙臂往山下走。

一顆心重重地摔在地上,七零八落。她俯身去拾,卻再也拼不出一顆完整的心。

她想起白小姐和田蕊,一個為名,一個為利。她們都比她清醒,所以才活得潇灑。

只有她最愚蠢,竟然妄想從陳邺那裏得到愛。

她終于發現自己錯了,錯在不該愛上他,錯在不該對愛情抱有幻想。

錯在一開始的那夜,從她不顧一切跟他走的那一刻起,就注定失去了得到真心的可能。

謝寶南走了足足兩個小時,快到山腳時,竟然看見沈曼的車。

“曼曼,你怎麽來了?”她愣愣地。

沈曼抱了抱她,道:“快上車吧。”

謝寶南沒有深究沈曼為何會出現在這裏,只說要在她家借宿一晚,第二天再回去。

沈曼道:“你還要回去啊?陳邺這種人,值得你這樣嗎?”

她不說話,眼神空洞得讓人心疼。

沈曼像是恨鐵不成鋼,咬牙切齒地說:“今天是俱樂部的工作人員給我打電話,說你一個人下山,怕不安全。連外人都看不下去,陳邺卻無動于衷。我早就告訴你了,他這種人是沒有心的。”

謝寶南依舊不說話,頭靠在車窗上,盯着窗外。窗外的路燈連成一線,拉出一道道炫目的光線。

身體累到極致,腦海卻愈發清醒。

她想起在酒吧外路燈下和陳邺的相視一笑,想起他毫無預兆地買下她所有的酒,想起他在床上啞着聲音叫她小家夥,想起他冷漠的背影說她只是沒讀過書的鄉下女。

謝寶南想着想着,眼淚落下來。

“寶貝,你聽我一句,咱們讓他滾好嗎?以後我養你。”沈曼邊開車邊說。

她抹抹眼淚,心裏湧上些暖意,良久才低聲說:“好。”

那是風平浪靜卻又兵荒馬亂的一夜,是她這輩子都無法忘記的一夜。

隔天上午,謝寶南一大早回到天誠彙。

她尋了一圈,終于在衣帽間裏看見他的身影。

陳邺正站在鏡子前打領帶,見了她,露出一個篤定的笑,沒有半分詫異。他知道的,她撐不過一天,就會乖乖回來。

“知道回來了!”他冷冷地開口。

謝寶南沒說話,三兩步走到他的面前,緊緊抱住他的腰,将臉深深地埋進他的胸口。

她貪婪地嗅着他身上的味道,這個她全心全意愛了兩年的男人的味道,眼睛酸澀得厲害。

突如其來的依賴與親密,讓陳邺有些許錯愕。她的主動示好,将昨夜的龃龉瞬間抹平。

嘲諷的話都堵在喉嚨裏,頓時說不出口。他擡手,揉了揉她的頭發。

“要去上班了嗎?”謝寶南埋在他懷裏,聲音像是蒙了一層布。

陳邺的心情好了幾分,道:“嗯,今天有幾個很重要的會議。”

她喉嚨發緊,努力壓住心緒,幫他系上領帶。

陳邺終于露出真心實意的笑,鎖住她的下巴,低頭吻上去。

謝寶南順從地閉上眼睛。

他的唇又軟又涼,像是從冰箱裏拿出的果凍。

就是這雙唇,曾經溫柔地親吻過她的每一寸肌膚,也曾冷冰冰地說出許多殘忍的話。

她在情//潮的狂浪裏胡思亂想,或許陳邺也是喜歡過她的。

在他抱着她一整夜不睡的時候,在他為她撐腰的時候,在他背着醉酒的她穿過夜色的時候,在他和她歡//愛的時候……

但是喜歡終究不是愛。它太輕了,輕到沒有分量,甚至在心海裏砸不出漣漪。

她不怪他。

他又有什麽錯呢?他只是不愛她罷了。

謝寶南想着想着,眼淚無聲地落下來。

感受到臉頰的潮濕,陳邺松開她,擡手抹去她眼角的淚,問:“怎麽了?”

她搖搖頭,想要最後一次看清他的模樣。可淚蒙了眼,只有一個模糊的輪廓。

她想說,我走後,你要好好照顧自己,不要再熬夜了;想說你少抽點煙,飯要按時吃;想說你睡前喝杯牛奶,這樣就不會做噩夢了。

然而她沉默半晌,終究什麽都沒說。

陳邺笑着再次将她擁進懷裏,親吻着她的頭頂。連他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麽,竟然也生出了一絲不舍,仿佛會傳染似的。

他望着她一雙剪着秋水的眼睛,道:“乖,在家等我。”

如從前許多次一樣,他拉開門,離開時,沒有回頭。

謝寶南一路目送他的背影。直到門“砰”地一聲關上後,她依然對着門的方向,站了很久很久。

這時節,樓下的桂花開始冒頭,隐隐有香氣萦繞。窗外的高樓大廈一如既往,江面上的船只來來往往。

這是她最後一次站在這裏看風景了。

窗外的景色這樣美,卻不屬于她。而那個人,也不會屬于她。

謝寶南調整好情緒,沉默地收拾行李。

她的大部分東西都是陳邺買的,真正屬于她的,沒有幾件。

到最後,她只将自己的書裝進行李箱,還有那只一直陪伴她的玩偶。除此之外,什麽都沒有拿。

那天,她走得悄無聲息,連句道別的話都沒有跟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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