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你不要喜歡他(二更)……

陳邺回到家, 才注意到褲腿破開。小腿被劃開一道傷口,血向下,在襪子上凝固成一片暗紅色。

是被謝寶南推出去的時候, 不小心碰到了鐵門上的釘子。

他找來家庭醫生,打了一針破傷風。等洗好澡出來, 拿了藥和棉簽,給自己上藥。

冰涼的藥膏碰到傷口, 思緒忽然斷了。

他想到前年冬天, 他賽車時出了事。車子翻在山道上,起了火,好一會兒他才艱難地爬出來。

女孩卻已經跑到了面前,一連串的關心落下來:“有沒有受傷?哪裏疼?還好嗎?”

他望着她驚慌失措的模樣,卻是想笑, 擡手揉揉她的頭發,“還沒死。”

謝寶南愣怔地擡起頭,捶着他胸口, 豆大的淚落下來。

他笑着抱住她, 卻又慶幸。若他有天真的死了,或許謝寶南還會去他的墳頭哭一哭。總歸不會讓他一個人躺在冰涼的地下。

因為穿了賽車防護服,大傷沒有, 手臂卻還是劃開了一道長長的口子。

傷口不深, 謝寶南每晚堅持給他上藥。

到底是個小女孩, 見一次傷口哭一次。那時陳邺就在想,她怎麽有這麽多的眼淚。

他騙她說傷口很疼,她會低頭,輕輕吹氣。一不小心,淚落在傷口上, 還是溫熱的。

再好的藥膏,也比不上她的眼淚。

那年她的淚,只為他而流。

陳邺被手機的聲響拉回思緒,範明宇發來了謝寶南拍攝的宣傳短片,“叔,宣傳短片制作好了。主辦方發過來,想問問您的意見。”

陳邺好像第一次明白什麽是“驚豔”,為這短短幾分鐘的她。

他反複看了好幾遍,才依依不舍地關了視頻,淡淡回了句“挺好的”,然後提醒範明宇明日去財務部領獎金。

這短片,值千金。

二月末,寒假結束,謝寶南重新回到校園。

臨出發前,黃敏給她的行李箱裏塞滿了吃的。

謝寶南笑盈盈的:“媽,我又不是不回來了。而且這麽近,坐個地鐵就到了。”

黃敏不放心:“那一周還有五天在學校呢。學校的夥食不好吧?你看你這麽瘦,一定要多吃點。”

出門前,黃敏又拿出幾千塊錢塞到她的口袋裏,“想買什麽就買,不夠再跟我說。”

謝寶南推拒道:“真的不用。我現在當模特能賺不少錢呢。”

幾番争執,謝寶南到底是沒有收,拉着行李箱就跑了,身後還傳來黃敏的聲音:“你慢點,別摔着。這孩子……”

她家在臨桑東面,學校在西邊,基本上要橫跨整個臨桑,單坐地鐵就要一個半小時。

村子口,範明宇朝她招手,“嬸子,這裏。”

謝寶南低頭,裝作沒看見,拉着行李箱快步離開。

範明宇追上來,“嬸,叔不在,只有我一個人。”

她停下腳步,狐疑地看着他。

範明宇拍着胸脯保證:“叔真的沒來。嬸,我送你吧。”

不等她答應,範明宇已經擅自将她的行李箱放進了後備箱。

謝寶南從前和範明宇關系就不錯。範明宇性格随和,沒什麽心眼,話又多,像個大男孩,很好相處。

今天的範明宇依舊滔滔不絕,然而說來說去都是陳邺:“嬸,你不知道叔這陣子是怎麽過來的,我看了都心疼啊。他以前多潇灑的一個人啊,現在整個人萎靡不振,眼裏的光沒有了……”

他說話向來誇張,三言兩語把陳邺塑造成一副被抛棄的凄慘模樣。

謝寶南越聽越覺得不對勁,後來終于明白,範明宇這是當說客來了。她難得地板起臉,打斷他:“大宇,你再提他,我就下車了。”

範明宇讪讪一笑,“嬸,你就不能原諒叔嗎?”

謝寶南抿唇望着窗外,她和陳邺,沒有誰對不起誰。他有什麽錯呢?他只是不愛她,又哪裏談得上原諒!

到了學校,謝寶南從書包裏掏出一袋奶糖,“這個給你,謝謝你送我來學校。”

範明宇欲言又止:“嬸子……”

她擡眸,認認真真地說:“大宇,以後不要這樣叫我了,我有名字。而且,我也不是你嬸子。”

宿舍裏,孫倩已經來了。過了一個假期,她打了七八個耳洞。從耳垂到耳骨,一排整整齊齊的黑色耳釘。

上學期還不會化妝的女孩,如今化着煙熏妝。一頭半寸長的短發,不說話時,倒真有搖滾女歌手的範兒了。

然而她一開口,瞬間暴露了孩子心性:“寶南姐,你看我這樣酷嗎?”

謝寶南笑,“不說話時比較酷。”

孫倩頓時露出頹然的表情,嘆口氣,“我這嗓子太小孩了,一點滄桑感都沒有。”

謝寶南打開箱子收拾行李,問:“我覺得挺好的,為什麽一定要滄桑感?”

孫倩道:“他們說了,不滄桑,唱歌就沒味道。”頓了頓又問,“你說我去抽煙,能抽出煙嗓嗎?”

謝寶南搖頭,一本正經地說:“可能煙嗓沒抽出來,反倒抽出了一口大黃牙。”

孫倩笑得前仰後合。

謝寶南想起陳邺。他明明也抽煙,甚至抽得很兇,牙卻像珍珠一樣白。

不過嗓音低沉倒是真的,卻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抽煙。

他們的宿舍從這學期開始變得冷清。丁亦珊在寒假申請了換宿舍,一開學就搬了出去,然後主動退出了宿舍群。

拍攝宣傳片那天的事情,謝寶南一直沒找到機會當面問丁亦珊。後來丁亦珊被删減戲份,如今又換了宿舍,這件事算是塵埃落定。

因果都有了,謝寶南不是得理不饒人的性子,自然沒有再提。

孫倩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情,還跑去找過丁亦珊幾回。詢問起搬宿舍的理由,丁亦珊說靠邊的宿舍不吉利,她住不慣。

孫倩笑得沒心沒肺,“沒想到你還挺迷信。”

開學沒幾天,演講比賽宣傳片正式投放于各大高校。

臨外大學生活動中心的LED屏和學校食堂的電視裏,全天滾動播放這部短片,謝寶南靈動自然的表演成為學生們茶餘飯後的談資。

這期間最難熬的非丁亦珊莫屬。她本以為過了一個寒假,心中的不甘能少一些。

然而如今于她來說,宣傳片的每一遍播放都是折磨,讓她反複回想起那天得知自己被删減戲份後的痛苦和沮喪。

好友不知道這其中的糾葛,直白地問她:“亦珊,你不是也拍了嗎?怎麽沒看到你啊?”

丁亦珊編了個借口為自己挽尊:“後來我家有事,就臨時退出了。”

“那真是挺遺憾的,否則現在校園紅人就是你啦。”

丁亦珊想,自然是遺憾的。宣傳片播放後,謝寶南在學校風頭無兩。而這樣的機會,原本是屬于她的。

或許是宣傳片的催化作用,這學期向謝寶南表白的人更多了。

開學不久,她收到無數陌生人發來的加好友請求,宿舍樓下時不時就有男生等她。

到底都還是情窦初開的男孩子,就算有再大的勇氣,不過是當面同她說一聲“我喜歡你”。

謝寶南最明白感情的可貴。她不喜歡他們,也不想傷害他們,只能禮貌又抱歉地拒絕他們的心意。這些被拒絕的男生,反倒對她的印象更好了。

在那麽多個追求者中,不乏很優秀的男生,卻沒有一人能占領校花的芳心。就在大家都以為校花不打算戀愛的時候,隔空殺出了一位非比尋常的追求者。

這位追求者熱烈而大膽。雖從未露面,卻每日雷打不動,一束玫瑰花準時送到教室裏。

衆目睽睽之下,謝寶南會收下花,匆忙塞進抽屜裏。

要知道,校花是從來不收禮物的。如今竟然願意收下花,可見這個送花人不一般。

大家八卦的興趣勝過了一切,紛紛猜測這送花人到底是誰。

然而無人知曉。

那天英語系幾個班一起上英美文學史。課間休息時,又有人準時送來了一束玫瑰。豔羨聲、讨論聲四起,謝寶南尴尬地将花藏進抽屜裏。

隔壁班的魏子翔曾向謝寶南告白,舍友看見後,問:“你們說,到底是誰送的花啊?”頓了頓又開玩笑地說,“子翔,不會是你吧?”

魏子翔沒說話。他心裏正泛着醋意,壓根沒聽到舍友在說什麽。

舍友們把沉默當作默認,大呼小叫——

“我靠,子翔,真的是你啊。”

“校花收了你的花,四舍五入就是接受你了啊。”

“你太牛逼了。”

魏子翔這才回過神來,正想解釋,卻很快沉浸在舍友對自己的吹捧中,那句“不是我”終究是沒說出口。

這消息不胫而走。

很快,學校裏都在傳校花喜歡隔壁班的魏子翔。一時之間,魏子翔也成了風雲人物。就連走在路上,都有人在讨論魏子翔到底是誰,是何方神聖俘獲了校花的芳心。

不久,這消息就傳到了陳邺的耳朵裏。

範明宇猶如一個潛伏在臨外的卧底,天天刷五百遍學校論壇,對學校裏大大小小的八卦了如指掌。

他同陳邺提起這事的時候,是很篤定的态度:“叔,這肯定是謠言。嬸子眼光不至于下降到這種程度。”

陳邺看了眼魏子翔的照片,冷哼了一聲,壓根不放在心上。

範明宇剝開一顆奶糖,痛心疾首道:“這些學生,好花賴花都分不清。”

陳邺送的都是空運過來的保加利亞玫瑰,随便一束都是好幾萬,普通人壓根買不起。

淡淡的奶香在空氣中四溢,陳邺問:“你吃什麽?”

範明宇從大衣口袋裏掏出一袋奶糖,“嬸給我的,吃嗎?”頓了一秒又說,“我忘了,你不吃甜的。”

“拿來。”陳邺忽然開口。

範明宇從袋子裏拿出一顆糖遞給他,陳邺沒接,指了指袋子,“都拿來。”

範明宇慢吞吞地遞過去,似乎有些不舍,“叔,你好歹給我留兩個。”

陳邺瞪他,他立刻乖乖上交。

嬸子的東西,可千萬不能碰啊!

然而出乎陳邺的意料的是,幾天後,範明宇忽然告訴他,謝寶南和魏子翔在一起了。

陳邺沉着眸,似不敢相信。偏偏範明宇說得斬釘截鐵:“叔啊,這校園裏都傳開了,這回可能是真的了。”

陳邺回想着魏子翔的照片,腹诽,謝寶南什麽時候喜歡這種類型的了?

範明宇說:“叔,你不知道,現在流行小狼狗類型的男友。就魏子翔這一型的,還是挺符合女孩審美的。”

陳邺問:“什麽是小狼狗類型?”

“年紀小,但很酷很帥,霸道的類型。同理還有小奶狗,粘人可愛的陽光類型。比如我,就是典型的小奶狗。”

“……”

隔天上課,毫無意外,又有專人給謝寶南送來了花束。

之前陳邺送的保加利亞玫瑰,雖然價格不菲,但看上去和普通的玫瑰沒什麽不同。若不是內行人,壓根看不出這其中的玄機。

這一次,他一改往日風格,送了高調的藍色妖姬,猶如在無聲地宣示主權。

終于有學生認出來,認認真真地給旁人科普:“那是藍色妖姬!超貴的。那麽一大束,估計要好幾萬吧。”

大家你一言我一語地讨論開來。雖然還不知道送花人是誰,但肯定不是魏子翔。他家境普通,哪裏送得起這麽貴的花。

謠言不攻自破,魏子翔面子挂不住,默默地低下頭。

下課後,謝寶南抱着花走回宿舍。一路都有人朝她投來目光,她尴尬地用花擋住半邊臉。

宿舍裏,芬芳四溢,堆滿了陳邺送的花。

宿舍裏溫暖,玫瑰花新鮮,因此花期很長。半個月前的花都還沒凋謝,宿舍宛如浪漫的花房。

孫倩羨慕地感嘆:“什麽時候才有人送我呢?”

謝寶南把花往她懷裏一塞,“我送你好不好?”

孫倩搖搖頭,“我想要男人送的,不想要你送的。”

謝寶南将花的包裝拆開,認認真真地修剪,然後養在花瓶裏。蘇姨曾經告訴過她,植物和人一樣,有靈性的,你好好待它,它就會回報你。

其實一開始她沒打算收,是送花的工作人員說:“謝小姐,你就別為難我了。你不收,我回去交不了差,會被陳總解雇的。”

她不願意工作人員為難,收下後,給陳邺發消息,讓他不要再送了,但陳邺沒有回複她。

謝寶南知道,陳邺是執着地用這種方式向她證明,他是真的喜歡她。

他或許不明白,喜歡一個人,不用靠三天兩頭的禮物。

而那時的謝寶南也不明白,于陳邺來說,送精挑細選的禮物,就是他愛人的方式。

望着滿宿舍的花海,到底是不能這樣下去。謝寶南左思右想,走到陽臺上,給陳邺打電話。

她懇切地希望他以後不要再送花了,陳邺卻忽然問:“你看今晚的月亮了嗎?”

謝寶南聞言仰頭,夜色蒼茫,一輪圓月挂在天空。一道血色的痕跡劃開月亮的一角,像是裂痕,卻無損它的美麗。

微風吹起她的頭發,她的心情因為月色,變得平靜。

陳邺問:“像不像我們從前在沙漠裏看到的?”

謝寶南和陳邺在一起兩年,回憶有很多。不管好的壞的,都沒那麽容易忘卻。

她想起在沙漠帳篷裏看星星月亮的那個夜晚,也想起那夜他們在天幕下的抵死纏綿。

她一直沉默,沒說一個字。

或許是月色太美,或許是他的聲音太過溫柔,謝寶南受了蠱惑,沒有像之前一樣挂他的電話。

她輕輕“嗯”了一聲。

安靜的呼吸裏,陳邺知道她也在看月亮。很難得,有這樣的機會,讓他們同享一片月色。

他站在陽臺上,這夜晚璀璨的燈光,照亮了他的路。

他很難得地聊起自己,“小時候,住在老宅裏,我很喜歡看月亮,經常一個人跑到屋頂,一待就是好幾個小時。家裏人都找不到我,他們急瘋了,甚至想要去發尋人啓事。後來還是蘇姨在屋頂找到我。她哄我睡覺,我卻還是偷偷跑到屋頂去看月亮。”

“為什麽?”謝寶南問。

因為媽媽曾說,她不在的時候,月亮就是她。

陳邺沒再繼續說下去,轉而說:“以後我會晚上送花,不打擾你上課。”

他知道她想說的,也開始學着自我反省。謝寶南到底還是個學生,這樣的高調于她來說是種壓力。

但他卻不能不送。

他怕她在豐富的學校生活裏,很快忘了他。

“你不要喜歡魏子文,也不要跟他在一起。”

陳邺到底是沒有十足的底氣,雖然他覺得魏子文不會是謝寶南喜歡的類型。但萬一對方追得緊,她一沖動答應了也是有可能的。

謝寶南沉默,半晌沒說話。

這短暫的沉默讓陳邺心跳加劇,他問:“你真喜歡他?”

她不習慣騙人,開口:“我沒有喜歡他,也沒有和他在一起。”

陳邺聽了,一顆心不知為何,卻跳得更快。狂喜瞬間淹沒了他,他如釋重負。

懸着的一口氣呼出來,漫長無盡的夜色裏,他的聲音有缱绻的眷戀,“寶南,我們忘了過去,重新開始好不好?以後,我們還會有很多好日子,就像從前一樣。”

他需要一個機會,一個重新開始的機會。

然後向她證明,他是真的喜歡她,喜歡到今生誰都不要,只要她一人。

短暫的沉默後,謝寶南開口:“陳邺,我們回不到過去了,你不要勉強了。”

她說完,便挂了電話。

陳邺聽着一陣忙音,陷入沉默。

他日日夜夜的想她,想得瘋魔,想得癡狂,追求了,妥協了,卻依然不能得到她的回心轉意。

可他就是喜歡她,就要勉強。

哪怕她不許,哪怕命運不許,他也要逆天改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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