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千屈菜9

譚巧的母親看着眼前一群西裝革履向自己道歉的人,雙眼越來越酸。

“譚巧母親,我們家孩子做了錯事。但是孩子還小,你不能因為他這一件事就讓他斷送一生啊!”

“譚巧母親,我們知道您孩子受了委屈,這樣吧。您開個價。這件事咱們就這麽過去吧。”

譚巧的母親看着這一攤一攤虛僞的笑容,胃中一陣陣翻騰。自己和孩子爸來自鄉下,想讓孩子受到更好的教育才舉家搬到這個城市,自己和孩子爸都沒有學歷,當清潔工根本不能支撐孩子的學費。于是才選擇去火葬場工作。怕嗎?當然怕,沒學歷的農村人有幾個不信些鬼鬼神神的?可是那又有什麽辦法,為了孩子,一切都是為了孩子。不想讓孩子受到差的教育,才把成績平平的孩子送到這所高檔學院;不想讓孩子和自己一起擠在狹小潮濕的地下室裏,才選擇讓她住校。可是呢?在這些所謂孩子的沒有理由的惡意中,自己捧在手心中的孩子,就每天被這群同學踩在爛泥裏。

剛收到孩子班主任消息的時候,自己眼前一白,險些掉進那火坑裏。剛趕來學校,就聽見這群人原來是這麽評價他們的孩子。原來自己孩子一年多來的委屈,就值一句“開個價吧”。

“錢?”譚巧的母親雙目猩紅,“別拿你們的髒錢來惡心我!你以為你們錢多很厲害嗎?叫你們的孩子跪下給我孩子道歉!否則我就起訴你們!”

“您怎麽能這樣呢?”

“大家都是成年人,小孩子鬧着玩而已,你至于嗎?”

……

“今天,你們不給我孩子道歉。我就到法院去跪上一天!我看你們孩子進不進監獄!我是沒文化,但是我知道怎麽對付你們這群人渣,你們最好快點!跟你們在一個地方呼吸都不如在火葬場跟死人躺在一起!”

“怎麽說話呢?”

“你敢嗎?”

……

人聲鼎沸的小屋子裏,家長學生都在為自己“維權”。沒有一個人注意到,一個身邊沒有家長的紮着馬尾辮的女生怔怔的看着在人群中為自己女兒争取出頭的醜陋的下級工作者熱淚盈眶,女孩緩緩地,顫顫巍巍的從窗邊擠到人群中間。

譚巧的母親以為她是要找麻煩,挺起自己矮小的胸膛擋在自己縮着身子的女兒面前,指着胡萱的鼻子大喝道:“你想幹什麽?我告訴你,你要是再敢欺負我女兒,我就跟你同歸于盡!我……”

譚巧的母親忽然說不出話來了。胡萱仰頭看着她,那種眼神她曾經見過。

曾經有一個瀕死之人想來看看他人世間的最後一站,他信奉基督教。當他将火葬場觀賞完畢後,将唇抵在胸前的十字架上,繼而擡起頭,看向天空,目光神聖而又如孩童般純潔,好像看到了他的主。

而現在,胡萱看向她的目光,就是這樣純潔如天使,一種徹徹底底的崇敬與憧憬。

譚巧的母親千言萬語好像都卡在喉嚨。僅僅是一個眼神,她真的希望眼前這個女孩是無辜的,與這件事毫無關系。但是,世事向來不遂人願。

譚巧的母親試圖把目光從眼前的胡萱身上拿開,胡萱好像失去最後一根救命的稻草一樣慌了起來,忽然她像是想到了什麽,驟然一笑,撲通一聲,跪了下去。這下就是完全的仰視了。

譚巧的母親慌了一下,因為她說讓這群人跪下道歉不過是氣急所言,而這個女孩卻真的跪下了。這對一個青春期的孩子是多麽大的侮辱啊!但是,胡萱的臉上沒有一絲的屈辱,反而在譚巧的母親把臉轉過來時露出了滿意的神情,表情舒服的就像是被撫摸的貓。

衆人震驚,唯有魏子程還是一副不鹹不淡的表情。

“對不起。”胡萱說道,幸福的說道,“對不起。”

譚巧怔了怔從自己母親的身後走出,無措的想要扶起她。這時,門外匆忙的腳步聲傳來,一個中年略略發福的女人一臉歉意的對一旁的校長點了點頭,看到自己在人群中間跪着的女兒,二話不說拉起就是一記響亮的耳光。

“啪!”

譚巧的動作頓住,譚巧的母親直接把譚巧拉倒身後,神情警惕的盯着來人。

胡萱被這一記耳光打得頭昏腦漲,腳步不穩的後退幾步。胡萱的媽媽發覺譚巧母親的眼神不善,略帶歉意的對其笑了笑:“真是對不起啊,我送我兒子去少年宮晚了會。”于是因為遲到就給自己的女兒一個耳光找找面子。

胡萱還沒從頭暈中反應過來,就覺得自己的頭皮一陣陣發麻。胡萱的母親一把抓起胡萱的頭發迫使她走到衆人之前,賠笑着說道:“對不起啊,我這個孩子從小就不省心,一天到晚就知道給我找麻煩。”

魏子程萬年不變的神情出了幾絲裂痕,剛要上前,魏子程父親的手攔在他的身前。

“尤其是她初中的時候,可不省心了!班主任天天找我,弄得我們家雞飛狗跳的。這上了高中還是這樣……”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胡萱好像根本忘記了頭皮的痛一樣,雙手捂住臉哈哈大笑起來。許久,胡萱透過指縫死盯着自己的母親,惡狠狠的說道:“初中?你還好意思提初中!”

“啪!”

又是一記響亮的耳光,打斷了胡萱的話。“你怎麽跟你媽說話呢?我十幾年就養出一個白眼狼!”

胡萱忽然冷靜下來了,什麽也不說,雙眼死寂的看着自己的腳下。

耳邊好吵,她們在說什麽?譚巧的母親真好,自己也有一個就好了。是不是下輩子就有了呢?

媽媽為什麽這麽怕麻煩呢?可是弟弟的事她從來不嫌麻煩的。難道就只有自己麻煩嗎?既然麻煩又為什麽要生下自己呢?

胡萱想啊想,怎麽想都覺得自己沒錯。怎麽想都覺得自己有錯。

大人們的會談一直到傍晚才結束,胡萱的媽媽拉着胡萱出門。關門的前一秒,胡萱回頭,在人群中慌張的尋找着那個人。找到了,胡萱看着譚巧的母親,粲然一笑,自己有多少年不曾這樣笑過了?不重要,忘記了。胡萱只知道自己此刻忽然發現自己這麽多年人生的奔流跋涉是為了什麽了。

為了徹底的死心。

胡萱又看向自己的母親微微一笑。嗯,徹底的死心。

譚巧的手被自己的母親緊緊握在那雙布滿繭的手心中,手心那樣的糙讓譚巧的手背一絲絲發痛,可那痛覺傳過來卻是蜜糖一般的甜意。怕了一年的譚巧忽然不怕了,因為她只需要向前,父母永遠在身後為她保駕護航啊!

“譚巧同學,對嗎?”一個女生攔住兩人的去路。

譚巧的母親下意識擋在女兒身前,卻聽見女兒的聲音小聲的傳來:“媽媽,沒事的,她是我們學校學生會長。”

譚巧的母親略帶歉意的看向對面的女孩。

林淼微微一笑,從包裏拿出三個牛皮紙包裹的袋子,笑眯眯的說道:“你們家的情況我們學校了解了,作為貧困學生,剛才緊急為你們申請了補助金。”

譚巧的母親驚喜中帶着惶恐:“這不太好吧。”

“有什麽不好的,這是國家發放的貧困補助金,就是給貧困學生的。就是你們不要,我也是要給別人的,而且他們不一定是貧困生。所以,拿着吧,好好學習哦!”

譚巧小心翼翼的接過,輕輕道謝完。和自己的母親一起走了過去,這時,譚巧的腳步一頓,略帶疑惑的看向自己身後笑眯眯和自己越來越遠的背影。

“怎麽了?”譚巧的母親神經敏感的問道。

譚巧搖了搖頭,回答說:“……沒事。”可能是自己聽錯了吧。

她沒看見的是,學生會長回過頭,嘴巴張合三個字的口型:

對不起。

林淼走到學校門口,看見花成韻倚在季景蕭身上,季景蕭倚在校門上,兩個人不約而同演繹着什麽叫做無脊椎生物。

看見林淼來,兩個人又站直身體,花成韻先開口道:“怎麽樣?”

林淼先白了兩人一眼,盡管沒談戀愛,這不代表可以大庭廣衆之下摟摟抱抱啊!腹诽之後,才慢慢悠悠的回答道:“已經給了。”

花成韻滿意的點點頭:“這錢拿着實在燙手,就當是校長給譚巧的抱歉金吧!”

一個小時前,剛出校門的林淼被花成韻和季景蕭架了回來。以錢應該用到該用的地方為由,并用學生會長的身份做押,讓林淼在教學樓前堵譚巧母女二人。于是林淼苦着臉,在蕭瑟的風中站了一個小時。

季景蕭拍了拍花成韻的肩,溫柔的說道:“咱們回家吧。學姐再見。”

“再見!”花成韻招了招手,跟上了季景蕭的腳步。

林淼拜了拜手,看向譚巧離開的方向。

其實,不僅僅是校長的道歉金呢。

一年前某一天的傍晚,剛剛升上高二林淼,在學校旁的小巷裏看見一個女孩被幾個人群毆着。林淼雙眸睜大,捂着嘴不敢發出一點聲音,這時,一個的男生似乎覺察到林淼的目光回過頭來。

女孩慘烈的叫聲和那個男生的死寂眼神成了林淼一周的噩夢。

“怎麽了?”班主任察覺到林淼的不對勁,問道。

林淼雙眼空洞的盯着班主任的眼睛,嘴巴張了張。

“……沒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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