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靜姝一點兒也睡不着,一擡眼卻瞧見多寶閣上放着的白瓷淨瓶。

這船行動的時候搖搖晃晃的,空瓶子就收在箱子裏,晚上船停了才拿出來,她都忘了把這瓶子給謝昭送去。

可這個時候送過去又太晚了,難免會有人說三道四的,靜姝便道:“紫蘇,你幫我記着,明日一早把這白瓷瓶給謝先生送去。”

紫蘇點頭應了下了,吹熄了裏間的燭火道:“姑娘睡吧,時候不早了,明日一早還要開船呢!”

這一整天折騰下來,又是辭別了外祖母傷心、又是上了船忙碌。

這時候閑下來,靜姝還當真有些累了,即便是睡不着,她也不想再多想什麽,只阖上眼閉目養神起來。

瞧見隔壁船上的燭火熄了,謝昭揉了揉有些發脹的太陽穴,白天行船微微有些晃,晚上他才有機會看一會兒書。

他站起來,撩開簾子走到船艙外的甲板上,□□水平,一輪上弦月挂在天際,也倒映在水中。

沈靜姝的出現終究還是讓他有些亂了心神,早知道他不該答應何文旭住到何家,他們兩人若不見面,興許也會好些,可現在,瞧見了年幼的靜姝,謝昭卻如何将她與前世偏執、嬌縱、又惡毒的那個她聯想成同一個人呢。

謝昭搖搖頭,不知道此次答應與他們一路同行,到底是對是錯。

靜姝第二日醒來的時候,船已經又開動了,她揉了揉眼睛起身,丫鬟打了水過來為她洗漱,紫蘇便過來道:“姑娘,方才三爺來過了,奴婢已經把那個瓶子讓三爺帶去給謝先生了。”

謝昭是外男,自然不便每日過來,開船之後兩只船又不靠在一起,那也只好開船前讓何文旭帶過去了。

這分明也沒什麽,可靜姝卻覺得有些不好意思,臉頰一下子漲得通紅的,支吾道:“那……那三表哥沒問什麽吧?”

“三爺就說,他昨兒還瞧見謝先生房裏供着一枝梅花呢,就差一個好瓶子,這下正好了。”紫蘇只回道。

靜姝聽了這些才釋然了一些,她自己想哪兒去了,她和謝昭現在有的只是師生之誼,何文旭當然也不會亂想什麽的。

靜姝很快就穿好了衣服,外頭水上風大,她穿着一件大氅走到甲板上,看見遠處開在前頭的船上,也有人孤身站在船尾上,那人看見靜姝出來,稍稍偏了偏身子,不過片刻,就又鑽進船艙裏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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丫鬟沒找見靜姝,跑到甲板上看了一眼,只捂着臉拉着她道:“姑娘一早的怎麽站在這裏吹風,快進去喝一口熱粥吧。”

靜姝被凍得打了一個寒顫,跟着紫蘇進了船艙。

誰知就早上片刻吹風的功夫,靜姝就着了涼,到下午的時候,身上就發起了熱來,可船還在河上開着,前面的船跟後面這艘隔開了百來丈的距離,丫鬟見靜姝冷得直打寒顫,忙讓船老大把船劃快點,想要趕上前頭那船。

可前頭那艘船的船老大見後面的船要趕上了,也跟着加快了速度,兩艘船又隔開了百來丈,氣得紫蘇指着前頭的船罵道:“沒眼色的東西,等今日靠了岸,一定讓三爺把他給辭了。”

這些都是何家的私産,船老大都是用久的老家人,紫蘇也不過就是說句氣話。

靜姝卻又難受的緊,剛才一陣子船行的太快了,她又暈起了船來,現在肚子裏翻江倒海一樣的難受,只是吐不出來,她拉着紫蘇的手道:“你讓船家索性慢一點,前頭的船看着我們跟不上了,自然就停下來等我們了。”

“我怎麽那麽笨,這麽簡單的道理都不懂!”紫蘇自責了起來,忙讓其他小丫鬟去和船老大交代一聲,船果然又慢了下來。

靜姝身上卻燙得厲害,原本她前世這幾日就是在病中。

所以才又在何家住了下來的,誰知道現如今上了船,還是逃不了這一病。

“姑娘覺得怎樣,好些了沒有?”紫蘇探了探靜姝的額頭,越發着急起來道:“今晚靠了岸,可是要讓三爺找個郎中來才好,姑娘這燙的厲害。”

靜姝卻道:“不打緊,外祖母幫我在觀音廟蔔過卦了,說這一路上都順遂呢!”

“才上船一天就病了,哪來的順遂!”紫蘇着急道。

靜姝只覺得昏昏沉沉,也聽不清她在說什麽,眼皮沉得都快支撐不住了。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等她稍稍恢複了一些意識的時候,便聽見耳畔傳來了男子冷清的聲線。

“表小姐本就身子孱弱,如今又受了風寒,所以一下子發出來了,看着雖然有些吓人,其實是沒有大礙的。”

這聲音太過熟悉,靜姝想着一定是在哪裏聽過的,她努力睜開眸子,看見謝昭神情溫和的看着她。

“謝昭……”不知是夢是醒,靜姝脫口而出,腦袋卻像是要被炸開一樣的疼痛。

“真的不礙事嗎?都病糊塗了,喊起你的名諱來了。”另一個聲音在靜姝的耳邊響起。

靜姝很想再睜開眼睛看看那人是誰,卻始終使不出一絲的力氣來,只躺在床上渾渾噩噩的捏緊了被褥,咬牙切齒的□□着,眼角落下淚來。

被驀然喊出自己的名字,謝昭也是愣了愣。前世的靜姝很喜歡這樣喊他,她從不喊他的表字,她說她不想讓人看起來他們很親密的樣子,因此執意只喊他「謝昭」。

謝昭、謝昭……一直喊到他死的那一天,他看見她手足無措的跪在自己面前,哭成了淚人模樣,他不知道自己要怎樣去責怪她。

要怪就怪自己對她太過上心,把她看的太重了。

她也只是被人利用、想要為自己的家人報仇而已,也許她從來都沒有覺得自己錯過。

但剛才的那一聲「謝昭」,卻和以往的都不同,放佛他是她茫然中的救命稻草,他險些就要脫口而出:“是,我是謝昭,我……在這裏,在你的身邊。”

然而他還是什麽都沒說,且不說她還是一個十一歲的孩童,便是她已過笄齡,他也不能再這樣回她了。

他們的緣分在前世早已經耗盡了。謝昭今日才明白一句話:相見不如不見,他不該來見宋靜姝的。

謝昭握緊的拳頭緩緩的松開,對何文旭道:“無礙的,只是說胡話而已,等她醒了未必記得。”

何文旭松了一口氣,又覺得自己有些小題大做,謝四爺自然不會和一個晚輩計較,更何況還是一個病着的晚輩。

“不過船上的藥草不夠,一會兒找一個繁華些的小縣城靠岸,派人上去找藥鋪照着我開的方子抓些藥上來,喝上兩三天也就好了。”舟車勞頓還生病,靜姝這一路上只怕是有得煎熬了。

靜姝醒過來的時候,燒已經退了。

她又做夢夢見了謝昭,那人渾身是血的質問自己為什麽要殺他,她吓得無處可逃,就醒了過來。

“啊……”

床上的動靜驚動了坐在床前的丫鬟,紫蘇擡起頭看了靜姝一眼,忙問道:“姑娘醒了?”

靜姝看見了紫蘇,這才知道自己是真醒了過來,有些頹然的嘆了一口氣,有氣無力的問道:“什麽時辰了?”

她這一開口卻是把自己都吓了一跳,嗓子啞的幾乎發不出聲音來。

紫蘇忙倒了一杯溫水遞給她,看她喝了兩口才道:“這會子都子時了,姑娘這病來的急,幸好謝先生懂醫術,幫姑娘開了方子,讓小厮去岸邊的鎮上抓了藥回來,熬給姑娘服下了,這才好了些。”

靜姝卻一下子愣住了,怪不得謝昭前世就知道是自己害了他,他是會醫術的人啊,如何能不察覺別人在害他!

可到底是察覺的太遲了,毒已經深入骨髓,任憑華佗再世,也救不了他了。

靜姝倏然落下淚來,眼淚落到她捧着的茶盞裏,一下子消失不見了,只留下唇邊鹹鹹的味道。

“姑娘你別哭啊,謝先生說了,病是小病,很快就能好的,姑娘不着急。”紫蘇以為她病中心急,忙勸慰她道。

靜姝吸了吸鼻子,把臉上的淚擦盡了,想着一會兒自己睡下,明天醒來船又已經開了,便對紫蘇道:“明日若是見到了謝先生,替我謝謝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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