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二日,靜姝卻是自己見到了謝昭。
她一睜眼醒來的時候,便看見謝昭坐在自己的床沿上替自己把脈。
他那指腹透過絲帕,在自己的手腕上透着溫暖的熱度。
謝昭看見她睜開眼睛,方才微蹙的眉心松了松,低聲道:“你醒了?覺得如何?”
靜姝先是吓了一跳,後來确定他們倆人并沒有回到前世,她才淡淡道:“身子還是沒什麽力氣。”
她本就是一個嬌生慣養的金貴小姐,生起病的時候就尤為嬌弱,前世謝昭也曾有過這樣照料她的時候。
那時候她有了他們的孩子,頭一胎,他高興壞了,恨不得把她捧在掌心裏供着,可誰知道那個孩子福薄,在她的腹中待了兩個多月,最後沒有留住。
那時候的靜姝并不愛他,得知孩子沒了,也不覺得傷心,只是臉色蒼白的厲害,他在床前安慰她,說等她養好了身子,他們兩人來日方長。
靜姝也想到了這段往事,那時候的謝昭已過而立之年,她懷了他第一個孩子,卻因為自己的疏忽沒了,他明明痛徹心扉,卻還裝作無礙一般,在床前服侍她、開導她。
可他哪裏知道,她壓根就不想為他生兒育女。
兩人各懷心事,一時間屋裏沉默了幾分,站在一旁的紫蘇問道:“謝先生,我家小姐怎樣了?”
謝昭這才回過神來,開口道:“燒已經退了,脈象也平和了許多,再吃幾貼藥就好了,不過不要再去甲板上吹風了。”
原來那日他看見了她去甲板,靜姝把頭埋到被窩裏,露出兩只眼睛道:“我知道了,多謝先生。”
她聲音沙啞的厲害,病中眼眶裏布滿了血絲,看上去楚楚可憐。
謝昭站起來道:“一會兒就開船了,我回那邊船上去了。”
紫蘇卻着急道:“謝先生今兒能在我們船上嗎?”昨天靜姝忽然生病,她雖是大丫鬟,卻也急得不知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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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謝先生好歹會些醫術,有他在船上坐着,萬一再有個什麽,她也就不怕了。
瞧見謝昭有些遲疑,紫蘇忙道:“我們船上也有收拾幹淨的客房,謝先生可以去客房休息。”
“咳咳……”被窩裏的靜姝又咳了起來,病是小病,但作勢很猛,小丫鬟們害怕,那也是常情。
謝昭想了想,點頭道:“那我先去對面船上拿幾本書來。”
“多謝先生,我讓小丫鬟跟着先生一起去。”紫蘇高興的回道。
“咳咳咳。”靜姝原是想開口攔着紫蘇的,讓謝昭看病已經不好意思了,還讓他随時待診,這簡直把他當自己的私家郎中了。
可她話還沒來得及說,嗓子先癢了起來,就一直咳個不停。
現在她的話也可以不用說了,反正謝昭也已經答應了。
船一路走走停停,眨眼就過去了十來天,靜姝的病也好的差不多了。
原來預備給謝昭的客房,如今早已經變成了一間書房,白天謝昭過來看書,晚上回另一條船睡覺。
不過這樣也有一個好處,靜姝得謝昭指點,百福圖的扇面越寫越好了。
“隸書講究落筆圓潤、取勢飽滿,頓筆不應在首尾,而應該在這中間,你看我寫一遍,你再自己寫一遍。”
其他幾種字體,靜姝寫的都很漂亮了,唯獨這隸書,和她從前所學的楷體不同,靜姝怎麽練習都不得要領,寫出來的福字總欠一些火候,可要想讓整個扇面好看,就必須把這個字寫好。
好在謝昭極有耐心,被她這般搓磨,還能面不改色的重新教她一遍。
他蘸飽了墨,重新落筆,已經在宣紙上寫下了一排的福字了。
“剛剛看清楚了沒有?現在再寫一遍給我看。”謝昭放下筆,讓靜姝站過去寫。
靜姝看是看清楚了,可看清楚跟寫得好,卻還是兩碼事。
她有些不自信的重新提起筆,咬了咬唇瓣正不知道該如何落筆,握筆的手卻忽然被人給抓住了。
謝昭從身後靠過來,和她的身體隔開一段距離,大掌卻把她握筆的手完全包裹在了掌心,在她耳邊道:“落筆要幹練,不要猶豫;下筆要有神,不能拖泥帶水……”
他一邊說,一邊引着她落筆書寫,一個福字,就這樣在他的引導下寫了出來,比她之前寫的每一回都要好。
“什麽時候收筆、什麽時候頓筆,你都記清楚了嗎?”
“啊……”靜姝什麽都沒記得,只記得自己的身子很僵硬,整個手臂都像是失去了知覺一樣,但她還是點了點頭,耳根處露出一絲緋紅來。
謝昭卻像完全沒有發生什麽一樣,不過好像本來就沒有發生什麽……
就是一個負責的先生教了一位笨學生而已,靜姝無奈的想。
船行到第二十六天的時候,何文旭告訴靜姝他們已經過了天津,他派人打了前站,去宋家送信,告訴他們明兒午後靜姝就可以回宋家了。
剛上船的時候又是暈船、又是生病,靜姝只覺得度日如年,可現在眼看着就要上岸了,又覺得這日子過得實在太快。
尤其是最近這半個月,她幾乎和謝昭朝夕相處,那人教他寫字、還将在何家沒教完的一本《增廣賢文》給教完了。
靜姝一個人聽着無聊了,就拉着丫鬟們一起聽,別人她倒是不擔心的,就是那芸香丫鬟,模樣長得太好了,這樣的丫鬟放在身邊,要是一個忠心的,那是最好不過了;
可要是有半點兒異心,也是最難掌控的,這些做人的道理,她還真是要讓她好好的聽一聽的。
“三表哥,今晚你和謝先生能來我們船上用晚膳嗎?”明天就要分開了,靜姝很想表一表自己的心意。
“怎麽了?你這算是謝師宴嗎?”何文旭玩笑道:“你一個女娃娃,也不考科舉、也不要功名,虧得明德還這樣盡心的教你,他都教了你些什麽,你倒是說說呢?”
“我不告訴你!”靜姝故意賣關子道:“謝先生教我的,自然是于我将來有用的,你用不着知道!”
“我看他是把你教壞了,還在我跟前賣關子!”何文旭笑了笑,但還是高高興興的去隔壁船上請人去了。
靜姝很想親自下廚,但她這個年紀原該什麽都不會的,因此她也只好拟了單子,讓丫鬟吩咐廚房準備。
船上的吃用都是尋常靠岸之後上去買的,倒也新鮮,今日剛在碼頭買了兩只新鮮的野雞和幾尾魚,靜姝命人熬了雞湯,又做了紅燒魚,再配上幾道蔬菜,看上去倒也像一個席面了。
謝昭卻不是空手來的,手裏還抱着一個白瓷淨瓶,那臘梅花開了一路,這幾天才謝去,因此他便把花瓶帶了過來。
何文旭看見謝昭手裏拿着東西,只笑着道:“倒是我唐突了,空着手就來了。”
謝昭便笑道:“你看這是什麽,還是你帶給我的。”
何文旭這才認出來是那個白瓷淨瓶:“原來是這個,我這表妹也算是個好學生了,知道自己先生喜歡梅花,還巴巴的送個瓶子讓你供上。”
謝昭把花瓶遞給了小丫鬟,看見靜姝從裏間出來,笑着問道:“表哥又在說我壞話了,什麽叫算是個好學生,我本來就是個好學生呢!謝先生,你說是不是?”
靜姝已經完全把謝昭當師長看待了,要是她沒記錯的話,謝昭會參加明年的會試,高中會元;
兩個月後金殿殿試,他又是第一名的狀元。年底的時候,他會娶他恩師趙冬陽府上二房的三小姐為妻,只是那位三小姐命薄,頭一胎就難産死了。
後來謝昭就沒有再娶,直到遇上了前世的自己。再後來自己也小産了,謝昭曾一度懷疑自己克妻克子,人也變得更加沉默寡言,以至于那些同僚們也越來越敬畏于他。
靜姝心裏有些擔憂,要是這位三小姐還這樣命薄,謝昭這輩子該不娶她才好呢,這樣也省得他背上克妻克子的心理負擔。
只是這些事都是後來的事情,她現在着急卻也沒有什麽用處。
謝昭聽靜姝這麽說,只低頭不語,臉上卻露出溫和的笑來,謝昭并不是一個愛笑的人。
但笑起來卻着實的好看,靜姝前世最終答應嫁給他,就是覺得一個笑得這般好看的男人,想必一定是個好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