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就在緊鑼密鼓的賽前準備中,離全國賽還有二十多天的時間,陶一冉居然受傷了。

小人魚一回來,他的訓練強度增加了一倍。

之前陶一冉突飛猛進,很大原因歸于訓練方式的改變。然而一旦進入了穩定期,進步就變得不再顯明。

少年有些焦躁。

哪怕面上表現得不在乎,行為上還是多少表現出了一些異常。當他第一次因為過度訓練而導致肌肉拉傷時,嵘玄終于發現這家夥隐藏的心理陰影。

接二連三的勝利并沒有給陶一冉太多的安全感。站在拳臺上時的感覺只有拳手自己明白。被歡呼或咒罵包圍着,沒有一絲退路。一旦對勝負過度在乎,人就像是站在了懸崖邊緣,只要摔倒一次就再也起不來。

雖然不在乎他人的評價,但陶一冉相當在乎輸贏。

在乎得如果不是逼得沒辦法,也不願輕易重返拳臺。

心裏的焦躁不能表現出來,少年的幹脆用沉默壓下了自己的脾氣。

嵘玄就要脫口而出的責備,在看到他微皺的眉頭和緊抿的唇瓣時,又吞回了肚子。

相比之下,嵘玄的進步明顯得令陶一冉嫉妒。

從前他勉強還能跟嵘玄打上一會兒,現在卻越發感覺到了勉強。也許再過兩年,他連近身都做不到了。

這就是人魚跟人類從根本上的差異,不管你多努力,人魚一甩尾巴就能輕易超越。

被拉去醫院做治療,陶一冉一路上都沒說話。嵘玄幾次想要開口,都被對方身上散發出的陰霾給堵住。

直到醫生皺着眉頭說“拉傷要兩周才能治好”時,陶一冉才出現了明顯的情緒波動。

“沒有特效藥嗎?”少年瞪着醫生,恨不得把自己家裏的那兩箱錢甩到他面前,“多貴都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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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現在在特殊保護期,醫藥費全免,給你的也是最好的治療。”醫生沒什麽好氣,顯然是經常遇到這種人,“除非你是人魚,否則不管吃什麽特效藥,肌肉自身的複原都只能維持這個速度。”

一大一小又沉默地出了院。

陶一冉的手臂被包紮得嚴嚴實實,甚至被叮囑一周內不許運動。

少年的焦慮此刻終于到達了巅峰。

“幹!”擡腳踢飛一個空玻璃瓶,瓶子撞在牆上,響得驚心動魄,碎片飛向兩邊,甚至有好幾塊劃破了陶一冉的皮膚。

“你發什麽神經!”一直跟在後面不知怎麽打破氣氛的嵘玄終于惱怒地抓住他的手,不讓他繼續走,“跟自己較勁有意思嗎!?憋着一肚子的氣,最後還不是只剩一個屁!”

“……煩。滾開。”少年緊抿的唇瓣終于動了動。

“嫌我煩?”嵘玄立刻冷下臉。他可以容忍這家夥的壞脾氣,卻不代表能容忍對方的羞辱。純種人魚的傲慢是從骨子裏帶出來的,嵘玄乖了這麽久,久得陶一冉甚至忘了那條食人魚當初是怎麽與他針鋒相對。

陶一冉脖子僵硬着,沒有低頭的意思。

眉毛卻不自覺地垂了下來。

可惜嵘玄太矮,完全沒發現對方心裏微妙的變化,憋了兩天的火終于燒了起來。

小孩也不說話,跟在後面的腳步頓了下,突然轉向,朝另一個方向走去。

陶一冉轉身,看着他的背影,過了一會才慢慢跟上去。

嵘玄越走越憤怒。

明明可以一走了之再也不回來的。

他不喜歡被人控制,因而人魚王一死,自己反倒覺得松了口氣——即使那個男人教會了他更合理發掘潛力的方法。

他要重整旗鼓回到人魚族,就必須擁有屬于自己的隊伍,一個徹徹底底聽從于自己的隊伍。

可他太小了,在這個年紀,他只能依附于他人成長。

陶一冉并不是一個依附的好對象,他不過是個普通人類,甚至沒有可以與人魚抗衡的權利,對嵘玄沒有任何實質性的幫助。

他如果想成為人魚王,現在該做的應當是去尋找更多願意與他合作的人魚……

“你跟着我做什麽!”小孩回頭瞪人。

少年視線飄去另一邊,并不回答。

兩人僵持了一會,陶一冉才慢慢地說:“我沒煩你。”

這算是人渣能做出的最大讓步了。從來沒說過“對不起”三個字的家夥,覺得自己作為一個年長的哥哥,不該跟一個小孩計較。

雖然他還是很煩躁,但确實不該對一個小屁孩發作。

嵘玄眼巴巴地等着他下面那三個字,卻發現對話沒了。

兩人面無表情地對視着,最後還是陶一冉不自在地扯開話題:“回家吃飯。”

……幹!說個對不起有那麽難麽?

嵘玄沒動。

他覺得自己一定要堅持等到那三個字,否則這個人類遲早會騎到自己頭上。

陶一冉走了兩步沒等到他跟上,回頭一看,小家夥竟然倔強地站在原地,滿面通紅。

“……”他也停下了腳步。

他瞪着他。兩人互瞪着,這種無聊的較勁竟然也持續了幾分鐘。

結果陶一冉還是扭頭往前走,嵘玄差點氣得吼住他的時候,那個人類居然不輕不重地丢出“對不起”三個字,然後不自在地雙手插兜,站在原地,等那個小家夥來追自己。

比陶一冉更懂得解讀感情的小人魚壓着就要翹起的嘴角,快步追了上去。

人類這邊的鬥神賽告一段落,人魚這頭的王座戰也拉開了帷幕。

所有人魚都可以參與的權利之戰,這一年吸引了足足一萬人魚報名。從日漸上升的報名數量來看,人魚族擴張得并不比人類慢。

正因為雙方不斷擴張着自己的領地,才又導致了六年前的小規模人魚戰争。

那場戰争已經遠不如最早期的人魚戰争。随着新一代人類的誕生,許多從小就接受了人魚存在的新新人類開始反思是否有跟人魚共存的可能性,而人魚族的新一代們也因為在安逸的環境下長大,對曾經人類的複仇心也減弱了許多,如今兩個種族間最大的隔閡,倒不是以前的血海深仇,而是彼此間關于進化地位的紛争。

至于人魚王座戰,人類對它的防備心不小。這場混戰過後,又将誕生新的人魚領導者,而這個領導者将來會如何處理人與人魚間的關系,都将影響至少一整年的海陸關系。

大海與陸地之間的微妙平衡稍有不慎,将會引起又一輪的戰争。

時隔一個多月,嵘玄再次登陸進人類圖書館時,訝異地發現許多人類竟然掌握了比想象中還要多的消息。

人魚極少數會出現叛徒,人類會變成人魚奴隸,人魚卻不會成為人類的寵物,因而人類甚少能拿到人魚的內部消息。然而這次居然連王座戰的黑馬都被圈了出來,可想人類到底對這場王座戰投入了多少資源。

這些黑馬的名字嵘玄大多不認得,在被追殺前,他是個不折不扣的小少爺,除了純種人魚,他也就認得一些出名的重種人魚而已。

然而他還是找到了幾個熟悉的姓氏。

地中海域的羅傑斯王族,北海的萊斯家族,阿拉斯加灣的維京家族,南海域的龍家……

這些家族在顯現出人魚基因前,就已經是人類中的名門望族,當他們帶着大量的資源回歸海洋時,曾造成人類社會長達五年的經濟崩潰。他們丢棄了人類的鈔票,重新在海洋裏建立起屬于人魚的社會秩序,重新印發人魚貨幣,用資源作為基礎,延續了人類的貨幣規則。

幾十年過去,如今人魚貨幣和人類貨幣已經可以進行兌換,如果不是嵘玄不敢動自己的賬戶,否則光是兌換自己一小部分的存款,就能購買下南洲城所有的地下拳場。

半小時就看完了所有王座戰的消息,嵘玄有些失望,然而他也知道人類能調查到這種程度已經相當費勁。

王座戰與鬥神賽最大的區別就是并不在一個小小的拳臺上進行比賽,王座戰更像是實時野戰,只要雙方确認了戰鬥意願,就可以即刻登陸戰鬥系統,然後當場開打。

自诩清高的人魚是不屑偷襲、背後捅刀的,因而這種實時野戰更能體現一個人魚的真正戰鬥水平。戰鬥視頻會實時在中央系統裏記錄,只要有一方出現身體機能低于20%,并且被壓制超過二十秒,即被判失敗。為了防止慘劇出現,人魚同樣也有保護規則——一旦出現死亡狀況,攻擊方會立刻失去參賽資格。

王座戰的後臺會篩選部分精彩的戰鬥公開播放,其他資料則設置了一定觀看權限,人類想要拿到這些視頻資料并非易事。

嵘玄想了想,拿出那張搶來的人魚身份卡,插入卡槽中。

發現沒被注銷,他松了口氣,通過獨立傘破解了密碼,快速地進入人魚網絡中,沒有指紋虹膜驗證,嵘玄只能浏覽一些普通新聞,大致內容與人類圖書館的相差無幾,唯獨一個不起眼的消息吸引了他的注意。

北大西洋人魚療養院受地震影響受損嚴重,卡爾·杜倫特等人失蹤。

嵘玄猛地站起來,難掩激動。

卡爾·杜倫特,前加勒比海人魚王,當年北美洲人魚戰争的時候被炸瞎了一只眼睛,戰争結束後被老部下通過人魚王座戰趕下臺,如果不是遠在西太平洋的嵘家伸出援手,他也不能安安穩穩地住進療養院。

嵘家一夜間被滅族,就如同大部分的人魚王的下場一樣,從前的部下要麽叛離,要麽被追殺,只有卡爾·杜倫特這種多年不參與勢力紛争而漸漸被人淡忘的人物,還有幸逃離米勒家族的清掃行動。

嵘玄絕對不相信卡爾會死在地震中,這個被稱為“海盜頭子”的家夥,只會趁機逃跑,而不是默默地在療養院老去。

可已經失蹤的人物該怎麽聯系?

嵘玄興奮的大腦又冷靜了幾分。

并且,這個已經失蹤的老人魚是否值得他的信任?

陶一冉第一次感覺到成為名人的不便。

比起其他三人,年紀最輕的陶一冉話題性極強,各種報紙開始深度挖掘這個突然出現的超新星,各種報道和回顧迅速在當地各大媒體鋪開。

路人認出他的幾率越來越大,小孩們見着他會纏着問訓練方法,女孩們見了他會竊竊私語,男人們見了他有的甚至招呼都不打就沖過來要一較高下……當慣了流民的陶一冉覺得自己的人渣屬性簡直要被這幫八卦至上的人類給曬化了,實在不想變成明星的少年幹脆見人就躲,除了訓練,再也不想踏出房門一步。

陶渣渣被逼着成了陶宅宅。

卻不想自己的死宅在別人看來卻是遮遮掩掩的态度。

又過了一段時間,陶一冉兩年前的敗績終于被挖出來。

陶一冉像條死狗一樣躺在敵手腳底下的照片被挂在頭條上,标題直白又幸災樂禍地寫着“超新星的前生——流亡者”。

陶一冉緊繃着的神經在看到自己兩年前慘敗的照片後,崩了。

他不是沒見到過這張照片,然而在他情緒最不穩定的時候再次被勾破這個傷口,少年如同被觸怒的野狼,一把拎起守在門口等待采訪的記者,陰冷地威脅:“老子說了不接受采訪,你們愛看不看,還守在這裏是找打嗎?”

記者顯然是久經沙場,嬉皮笑臉地說:“小哥別生氣,那不是前生嗎?卧薪嘗膽後打了個漂亮的翻身仗,多少觀衆愛看這橋段,你這麽多天沒出來,沒聽到外頭大家怎麽評論你,這可都是正面的贊譽,你又有什麽好生氣的呢?”

陶一冉黑着臉,說:“我沒興趣當你們的談資,老子輸還是贏都是自己的事,跟你們又有什麽關系?”

記者拍了拍他的拳頭:“小哥啊,你太年輕,所以沒想透。你這樣年輕,又沒有任何背景,打到四強已經算是奇跡,再往上,能贏多少都是給你的身價加碼,除非臨陣脫逃,你完全沒有減分的可能。現在不在你聲勢最強的時候加把火,等你輸了,再回到南洲城,憑着這股聲勢你還能找個好下家,那時候,你能開的價碼絕對是你想不到的。”似乎覺得自己幫了大忙,記者笑得意味深長:“這種機會我們沒給其他三強,那是因為都看好你啊,陶小哥。”

陶一冉松開了他的領口。

記者笑嘻嘻地整了整衣服,問:“那我們可以進去采訪了嗎?”

“老子輸了再找你訪談訪談。”回複他的是大力的關門聲。

嵘玄正在給他組裝新買的反應訓練器,見他面色不愉地走過來,說:“我覺得他說得挺對。”

“少羅嗦,”少年瞪他一眼,“裝好了就去上你的網,每小時五十金的費用從你的教練費裏扣。”

豈有此理,他什麽時候有收到過這家夥的教練費!嵘玄冷哼:“你有什麽好緊張的?現在誰都知道你輸過了,你已經比從前要進步了這麽多,即使這次輸了,仍舊是比從前的成績好得多,也許下回還有更大的進步與呢?你比其他人最大的優勢,不就是年輕?你還能再打個十幾二十年,這麽一想,也許二十年後你連進決賽都有點希望了。”

“……你知道為什麽大部分往年十強的人,第二年甚至連全國賽都進不了麽?”陶一冉黑着臉:“因為第二年他們會被所有人視為最大的阻礙,在前幾輪的時候就會被各種手段給摧殘得根本進不了淘汰賽。”

為了幹掉這些強大的目标,一些幫派甚至會派出人肉炸彈在臺上狙擊這些種子選手,讓種子選手跟人肉炸彈一起重傷在臺上。

什麽特殊保護都是假的,成為衆矢之的的人往往活不了太久。

嵘玄啧了一聲:“可你如果又輸了,難道真的不會再回去了麽?連兩年前那樣的恥辱都熬過來了,再來一次難道不會更習慣一些?”

陶一冉一愣。

嵘玄見他的表情有變,又問:“為什麽你這麽害怕輸贏?你根本就是害怕別人的恥笑吧?嘴上說不在乎別人的評價,但是只要輸了,你最難看的一面還是會被放大不是嗎?”

“……”陶一冉抿着嘴,有種被戳穿的惱羞成怒。

“可是現在大家都已經看到了,再來一次,難道還能更難看?”

“……不會有那個機會。”他生硬的回答,“我不會再讓人這樣壓着打。”那時候他已經被勝利沖昏了頭,以至于迎接失敗的時候,就像個任人宰割的羔羊。

他有種豁然開朗的感覺。如果又輸了,大不了就像兩年前那樣從零開始。

再說……

“我們的錢千萬存好,我要是輸了,好歹還剩這些錢。”陶一冉連忙去确認存折的位置。有錢的話,怎樣都不會比從前更加落魄。

嵘玄看着自己就完成了心靈升華的少年興致勃勃地翻看自己的錢箱,唇角微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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