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少年站在拳臺上的時候,臺下的喝彩聲幾乎是一面倒的朝向這個不被看好的小家夥。

對面的李纣坐在角柱旁,陰森森地看着他,像是一個準備獵食的餓鬼。

嵘玄在臺下看着陶一冉的背影,雙手無意識地抓緊了膝蓋。

紀雲織則一直盯着李纣,若有所思。

作為一個人類,李纣的強悍已經接近進化人,可這人在賽前已經接受過最苛刻的檢查,最終确認不是進化人。

然而這種強悍實在不像是普通人類能擁有的力量,甚至沒人确定,這個人魚奴隸在之前的比賽中有沒有出盡全力。

沒人可以調查得到李纣的真實身份,因而就無從跟他在成為奴隸前比較。是人魚改造出了一個可怕的新人種,還是人類不小心出了個強悍的叛徒,這個謎團至今仍未有任何頭緒。

紀雲織看看自己纖細的手腕和過于柔軟的手,又擡頭看向臺上被探照燈照得宛如孤膽英雄的少年,忍不住握緊拳頭。

他多希望能擁有這樣的能力。智慧型亞種人比普通人還要面臨更多的危險,這種心驚肉跳的生活已經讓他快喘不過氣來。如果不是陶一冉從天而降,自己或許就要死在那樣肮髒的地方。

他太羨慕這個可以靠自己的力量選擇命運的少年。

陶一冉把毛巾丢到臺下,松了松脖子,朝裁判示意可以開始。

哨聲響起的瞬間,李纣的拳頭就以超乎大家想象的速度襲來。

曹理猛地站起來,難掩憤怒:“這家夥……果然一直在隐瞞實力!”

嵘玄雖然始終坐在原位,緊握的拳頭卻忍不住發抖。

他已經猜到了其中一種可能,那就是藏在李纣背後的人魚,其實是針對他來的。

他不是沒想過阻止陶一冉比賽,然而任何一個有尊嚴的拳手都不會同意在這種時刻退縮,更何況陶一冉這種追求裏只剩下拳臺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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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只能希望這個家夥能遵守他的承諾——不要死在臺上。

陶一冉對兇猛的攻勢沒有任何的詫異,躲避得非常及時。他的長處本身就是速度,在前期跟自己玩速攻,李纣這招擺明了就是下馬威。

可他知道,這個男人的體力遠比自己強得多,如果始終采取速攻,自己一樣會撐不住。

從一開始就采取這麽霸道的攻勢,在紀雲織給出的假設裏不是沒有應對策略,陶一冉一邊閃避一邊計算調整着策略的偏差,完全投入的少年并沒意識到,自己在拳臺上的表現遠遠超出了平時的競技狀态。

在閃躲一段時間後,掌握了對方攻擊節奏的少年才出手反擊。

在少年詭異的攻擊節奏和淩厲的反擊下,一直強勢的男人立刻出現了攻擊不順暢的現象,兩人一來一回,竟然也出現了不相上下的場面。

臺下沉寂了許久的觀衆再次歡呼起來。

嵘玄卻一點都高興不起來。

陶一冉第一次受到連續重擊,是在開賽後第五分鐘。

能撐這麽久,已經超乎衆人的想象。李纣打在他身上的拳頭完全沒有任何控制,像是帶着嗜血的巨錘,狠狠砸中在少年的右肩。

少年被打得退後幾步,下一秒腹部又受到了一次重擊,接着是臉部。

随後李纣并沒有趁機壓制他,而是退後幾步,等他再次撲上來。

全場一片死寂。

任誰都看得出來,不再掩飾的李纣有着完全超越陶一冉的力量,就像一個巨人,在戲弄一個乳臭未幹的孩子,而那個單薄的孩子毫無還擊之力。

“……陶一冉……”嵘玄再也坐不住,朝拳臺邊靠去。

放棄。快放棄吧。

幾乎所有人都這麽想着。

陶一冉晃了晃腦袋,卻仍舊退回原位,被動地等待對方攻擊。

李纣發出一聲不屑的嗤笑,繼續展開速攻。

少年雖然沒有再被連續重擊,可速度太快,竟造成他出現了缺氧的現象。

這比被壓着揍還令人恥辱。

陶一冉大口喘着氣,退到了角落。

“陶一冉!你答應我的!”嵘玄扒着旁觀席的邊緣朝他大吼。

絕對不要死在臺上!

“你本來不用死得這麽難看,如果不是這條人魚。”李纣貼近他,低聲嘲笑。随後又是一拳重擊在他的頸部。

少年被打得咳出一口血。

“別死這麽快,我還計算着你不會死在我手裏呢。”李纣發出難聽的笑聲,又欺身去準備再來一次速攻,卻下一刻被一個側擊擊中了太陽穴!

被打得一陣目眩的男人還沒站穩,就受到了第一次的猛烈攻擊。

少年像是點燃了全身的火焰,爆發出不可思議的能量,所有的技巧和力量全部彙集在一起,将僅僅露出一次破綻的男人打得甚至跪倒在地上。重拳,上踢,鉗制,背摔,所有的反擊都一氣呵成。

全場再次爆出巨大的歡呼聲。

“我說過,不把你打趴,枉費我現在站在這裏。”少年再次對方被掀翻後,還是擠出一抹笑容。

李纣抹去嘴角的血跡,眼神變得更為兇煞。

“你以為改造過後還能叫人類嗎?既不屬于人類,也不是人魚,你不過是個人人喊打的雜種罷了。”陶一冉繼續挑釁。

李纣眼看就要再打上來,陶一冉卻舉起手,朝裁判示意:“我認輸。”

臺下跟潑了一大盆冰水一樣又安靜了。

連裁判都忘了吹哨。

陶一冉還在舉手,李纣停滞了一瞬的攻擊突然再次撲上來。

本來為他認輸感到恥辱的觀衆們立刻發出驚叫!

裁判連忙吹哨,想要制止開始發瘋的人魚奴隸,可對方不但沒有停止的意思,反倒攻勢越來越兇猛,殺氣騰騰得連裁判都不敢上前。

“住手!”嵘玄憤怒地立刻翻過護欄,想要沖上去,卻在下一刻被那三個人魚保镖攔住。

“快派人上去制止!”紀雲織朝裁判席怒吼,驚呆了的人們這才立刻下令負責秩序的進化人上臺。

可李纣已經死死地勒住陶一冉的脖子,将他架在角柱上。只要再使力,這個少年就會從四米高的半空被摔下去,如果頭先着地,幾乎可以想見他的結局。

進化人們沒有猶豫地撲過去,他們并不打算考慮這個少年的生死,這個人魚奴隸好不容露出這麽大的把柄讓他們逮捕,犧牲一個小孩又有什麽問題。他們甚至在等待這個借口,可以把這個背叛者定罪的借口。

嵘玄看着即将被摔出去的陶一冉,心髒幾乎要裂開。

是不是因為我,你才會面對這樣的危險?

他腦中一片空白,悲傷和恐懼完全覆蓋了他所有的理智。

紀雲織突然摔倒在地上,捂着疼痛不堪的腦袋呻吟。

離嵘玄最近的三個人魚種早已跪在地上口吐白沫,而臺上的李纣仿佛看到了巨大的海嘯朝他壓來,恐懼讓他松開了手,連連後退。

陶一冉再一次感受到深海窒息的痛苦,然而被揍得火辣辣的胸口讓他還保持着幾分清醒,模糊的視線中只依稀看到退後兩步的李纣,少年握緊拳頭,也不去思考為什麽會再次感受到這麽強力的精神壓,就将陷入恐懼中的李纣狠狠地揍翻在地上。

窒息造成的痛苦遠不如這一拳給他的快感。

少年大口喘着氣,努力對抗着精神壓的作用,結實的拳頭卻沒有一刻停止地砸在李纣的要害。

反正我都輸了,打死你又有什麽關系。

少年被精神壓勾出心底最黑暗的一面,血腥不但沒讓他住手,反倒更加興奮。

直到小小的手從後面圈住他,将他從已經開始抽搐的男人身上拉起來,陶一冉才回過神,緩慢地轉頭,看向嵘玄。

“我不會讓你死。”小人魚臉色極度蒼白,眼神卻堅定得像個成熟的男人。

“幹。不要學我英雄救美好嗎……”少年輕笑,終于在周圍一片混亂中昏過去。

第二天關于鬥神賽最大的新聞,莫過于陶一冉和人魚奴隸這一場比賽。比起陶一冉主動認輸,人魚奴隸攻擊已經認輸的人類這個新聞顯然更讓人憤怒。本該被衆人鄙夷的少年幸運地被原諒了,而事後據說被反揍得重傷昏迷的人魚奴隸反倒受到了雙倍的唾罵。

世事本就如此,護短的人類總會在合适的時候進行落井下石。

而昏迷的陶一冉在送到醫院後,被檢查出多處骨折,輕微腦震蕩,但幸好,都是不會過多影響未來的內外傷。

嵘玄坐在昏睡的少年床頭,等了足足一天一夜,才等到他睜眼。

所有人圍在他身旁,等待着少年的決定。

“曹先生,謝謝。”全身纏着繃帶的少年說話聲非常弱,完全不像是那個嘴賤強勢的少年,“只是很抱歉不能再跟你一起走下去了。”

曹理笑着朝他點點頭:“你是我見過最有潛質的拳手之一,如果你對我們滿意,我們完全可以繼續合作下去。五年內,我相信你會站在那個最高的地方。”

陶一冉挑起唇角,搖搖頭:“我現在成了人魚的仇殺目标,你們跟着我一定會受牽連,我很感激你們,等這一切平複下去後,終有一天我還會回來。到時候,曹先生,你會看到我的。”

曹理嘆了口氣,從包裏掏出一本書:“很抱歉我之前不能教授你古武,你的流派太雜,并且在比賽前不宜再進行技術的變更,所以我才沒有同意做你的老師。現在看來,我也沒有能力做你的老師,這是我們流派的古籍複印本,如果你覺得合适,可以從中吸取一些精華。我相信有你這樣的年輕人,古武會從花架子重回人類的實戰技巧中。”

陶一冉立刻笑眯眯地收到了枕頭下。

送走經紀人團隊,紀雲織和嵘玄都眼巴巴地看着這個不比自己大多少的少年,期望他能對自己和他們的未來作出選擇。

陶一冉先是和藹地問紀雲織:“你打算幹嘛?”

“你要去哪兒?”紀雲織冷靜地反問。

“……你這麽聰明應該去上學。”陶一冉避重就輕。

“你也打算去學校?”

“哎……你別管我幹嘛,你不該埋沒自己的能力。”陶一冉一副為你好的模樣。如果不是知道陶人渣的本性,也許紀雲織會為他如此關系自己而感動。可紀雲織太聰明,一眼就看穿他的想法:“你想抛下我們自己跑掉?”

“……你讓我先想想。”陶一冉果斷扭頭去征詢嵘玄的意見:“你呢?”

“我要帶你走。”嵘玄冷冷地看着他,想要看穿他真正的想法,“你現在,一,即将被人魚追殺,二,你的傷至少有半年才能完全痊愈,三,你沒有任何人可以依靠。陶一冉,如果你不跟我走,你是要留下來等死嗎?”

“……”這小鬼怎麽也這麽強勢。陶一冉哈哈地幹笑,立刻閉上眼睛裝睡。

“陶一冉!”嵘玄恨不得将這個全身上下只有屁股沒包紮的少年搖醒。

少年還是死閉着眼,人渣的本領完全不輸他打拳的能力。

兩人見沒法再逼陶一冉,只好放棄。

嵘玄有些焦慮地咬着拇指,今天晚上他就要去見杜倫特,如果沒有意外,最遲明天早上他就要離開。

可現在這個人不但沒有選擇跟自己走,甚至連紀雲織都不打算留。

到底要怎樣,才能讓你安安分分地留在一個安全的,我可以找到你的地方?

紀雲織卻像是早有預料,很平靜地接受對方逃避的态度。

“那你呢?你又要去哪裏?”他看向皺着眉頭的小孩,總覺得這個孩子跟李纣那群人多少有些關系,如果沒有猜錯,這小孩應該就是人魚。并且,很有可能是個極有背景的人魚。

嵘玄這才擡眼看他。

這個少年自從拿到了通行證後,或許是心安的原因,逐漸顯露出屬于智慧型亞種人的冷靜和敏銳,如果陶一冉是火,自己是冰,那麽這個少年就是石頭,不管怎樣都會保持着一份理性。

“我要跟另一群人離開。”他想,或許這個人不管以後還有沒有機會再見,這個聰明的腦袋未來也許都會有自己用到的一天。目前,還是對他保留最大的善意,那一定錯不了。

兩人相視,彼此心照不宣。

離開去找杜倫特前,嵘玄不放心熟睡中的陶一冉,提醒紀雲織:這家夥明天中午十二點才失去特殊保護權,在這之前同樣要注意可能偷襲的人。

紀雲織想了想,決定去臨時聘用一批身強力壯的保镖,即使未必擋得住人魚的攻擊,但至少可以形成較大的陣勢,一有混亂就可以傳播到外面去。

嵘玄心裏還是覺得不安,但約定的時候就要到了,他咬咬牙,還是選擇了離開。

酒館依舊破得讓人發指,裏頭也依舊沒有一個人影。

嵘玄靠在陰影中,心想如果找不到我,那這家夥也不過如此。

那張海報已經消失,小人魚的視線一直注視着大門,但當身後有人偷襲時,他依舊避開了攻擊,回身就是一個回旋踢。

偷襲者與他在狹小的巷子裏對戰了一會,最終是偷襲者主動擺出停戰的姿勢,微微拉高自己的帽子,露出一張西方的面孔:“小鬼,你早認出我了是不是?”

“真正要殺我的人,不敢單獨近身。”嵘玄冷笑,“杜倫特先生,你測試滿意了嗎?”

杜倫特大笑。“我們走吧。”他沒有任何的解釋,更沒有詢問,似乎自己抛出這句話,就确定對方會給出同意的回複。

“我需要先去解決一些事情。”嵘玄重新拉起自己因為打鬥而掉下來的領子,“等我兩個小時。”

“是那個人類?”

“對。”嵘玄沒有隐瞞。他不知道陶一冉對他來說到底意味着什麽,但是這半年不到的相處,已經讓他無法輕易放手讓他消失到自己看不見的地方。

他心中的不安逐漸擴大。

趕回醫院的時候,在走廊碰到了剛從餐廳回來的紀雲織。

“你怎麽出來了?”嵘玄心跳加快,隐約覺得可能有事發生。

“他突然想吃東西,我給他打了一份宵夜。”紀雲織安撫他,“房間門口就有四個力量型亞種人守着,如果有什麽動靜,整個醫院都會聽到。”

嵘玄卻加快了腳步。

等他沖到病房門口,卻看到幾個保镖一臉沮喪地坐在門口。

嵘玄丢開擋門的家夥,用力踢開房門,果然看到空蕩蕩的病床,而陶一冉始終不離的身份環也都消失不見了。

“該死的!”嵘玄回頭瞪向跟上來啞口無言的紀雲織,恨不得質問這個智慧型亞種人為什麽連這麽簡單的脫身之計都看不出來!

“我……我真的沒想到他會在這時候……離開……”少年越說越慌張,“他明明都傷成這樣了!他連跑步都難啊!對……他走不遠的……”少年轉身就要去找人,卻聽身後的保镖們沮喪地說:“找過了,整個醫院都翻過了,沒看到,像是突然消失了一樣……”

嵘玄握緊了拳頭。

他們當然找不到。當初僅僅是個十二歲的少年都能躲避過債主的尋蹤,十六歲重傷到幾乎不能動彈的時候還能躲過黑道的追殺,現在這點傷又算什麽!

“他為什麽要逃?”紀雲織一片混亂,完全不知道該怎麽辦。

“……他不想拖累我。”嵘玄眼底升起一片水汽,只為自己的無能。

不能在他失去力量的時候保護他,生怕自己成為拖累的人類竟然選擇了自己先行離開。

這個對自己都能渣起來的人類!

為什麽?

為什麽連一句告別,一個承諾都不願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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